那巨人扑倒在前方,一动不动,声息全无。“它……似乎……疯癫……”山魈往喉咙处拍了拍,然后说道:“然后,倒下了。”清原眺望那一方,神色复杂,稍有变幻。大山妖稍微一抬脚,便能踢碎一座山峰,可谓万分强悍,凶不可挡。但此刻它似乎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先前的疯癫,或许便是因为它要死了。“大山妖。”清原抬头看了看东方,黎明未至,还算夜间。先前经大山妖之后,此地山崩地裂,凶禽猛兽都已吓得远远逃离。所以这一路应当是畅通无阻的。清原问道:“你好奇吗?”。山魈低下头,嗯了一声。“但我需要你护住她,寻个地方藏起来。”顿了顿,清原又道:“不许伤害她。”山魈低着头,嗯了一声。经过先前的事情,清原倒也勉强信得过这山魈,而且如今时候已过,不再有月正当空,倒也不怕它用小瑜完成仪式。……所谓望山跑死马。那大山妖落在眼中,较为清晰,于是好像较近一些。但真正往那一边赶路过去,却是极远。清原身上有伤,奔跑之中,只感伤势有所加重。但他心中有一股执念,不愿放下。“大山妖倒下的地方,是南方……”“仙宫之时,九牛二虎面塑倒向南方。”“北斗主死,南方主生。”他咬着牙,不断奔跑。天已经渐亮。夜间受惊的野兽远离这一方,但或许天亮之后,还会回来。他不敢耽搁。……到了近处,看清了眼前场面,不禁心惊。脑海中的想法,固有的念头,全都颠覆。大山妖扑在地上,背朝上,胸腹朝下,头颅看向右侧,双眸无神。而清原最惊愕的是,这大山妖,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岩石所化。头发是红岩,头颅是青石,獠牙是白石,身上是淡黄泛黑之色。这分明是一座不同颜色的山石,所凝聚而成的山,其形态酷似于大山妖。若换个地方,清原或许还以为这是根据大山妖为原型,而耗费大量人力,雕琢而成的石像。但在这里,它显然就是大山妖。之前山崩之时,清原分明看得清楚,它是一个能够搬山填海的巨人,血气浩荡,筋肉虬结。“原是血肉之躯,死后……便化作岩石了?”清原看不到半分生机,姑且断定这大山妖已是死了。但大山妖道行太高,以修行人而论,可谓深不可测,难以用常理揣度。清原围着大山妖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它的头颅处。眼前是大山妖的口部。它死不瞑目,口中大张。当它死后化作了一座山,这口就成了山洞。不必细想,山洞必然是通向大山妖体内。清原有意入内,但不免犹疑。“入内一探?”“但内中是否会有危险?”“这大山妖是否会复活?我若入内,一旦它复活起来,岂非自寻死路?”“但……里面有什么?”下界数年,他不知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机缘。只知是要让自身得以修行。但全无头绪,这些年他极为迷茫,只要有一丝希望,不惜为之涉险。冒险探索的事情,已非初次。而这一次,念头实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世人说富贵险中求。”“荣华富贵尚且如此,何况我求的是长生仙道。”清原深吸口气,然后一步踏出,沿着大山妖的口,踏了进去。……大山妖不能以寻常生灵而论。但清原此时,也只能当它是寻常生灵。按说经过这里,可直入胃部。前方有些分岔路途。他看着下方,有着许多断木杂草。这就是先前的草庐,被大山妖一头咬碎,吞了下去。“修道之人,当以丹田为重。”清原微微沉思,想道:“若以人身的经脉划分,那么丹田位置,应当往这一边走。”他这般想来,往前行去。他原本还担忧大山妖身外成了岩石,而内里还是血肉之躯,或许会把自身消化在其中。但现在看来,这些忧虑着实多余,大山妖内外俱已化作了岩石。他沿着通道而行,左手执长刀,右手持铁棒,略作戒备。暗红色的通道,渐渐变得昏黄。他忽然想起自己所修行的黄庭仙经。土为黄色,位居中央,庭是阶前空地,故而以中空之意,命丹田为黄庭。他只觉前方有一些光芒,昏黄而泛金,光芒闪烁。“不知前方是什么?”清原忽然站定。倘如大山妖之前吞下了活物,而至今未有死去,那么是否会在其中,化作岩石,还是……依然未死?他虽有武学技艺,但毕竟还是门外汉,至于修道,甚至还未入门。只要有一两头虎狼在此,便有些危险了。深吸口气,清原往前走去。绕过前方,便见一片金光闪烁。一双金色的眼眸,与他对在一起。那是一双怎样的金眸。它威严,厚重,苍茫,而愤怒。金眸的主人,长着一对鹿角,有牛耳,龟目,虾须,獠牙,布满金色鳞甲,赫然是一个龙头。这是一头五爪金龙。金龙长约一丈,被锁链束缚。那锁链漆黑如墨,粗如臂膀,两侧各有两根,共有四条。锁链一头,定在四边岩壁之上,也即是之前大山妖的血肉。而锁链这一头,则锁在金龙身上。……尽管这龙仅有一丈,但清原却能从它眼中,看到岁月沧桑,古老苍茫之态。“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清原以往所看过的典籍,书中记载瞬息间在心中闪过,“真龙不能以大小而论,它虽然不大,但气息沧桑,这是一头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真龙。”清原有意动作,然而与那金龙双眸对视之后,却仿佛身子僵硬了一样,无法动弹。金龙静静看着他,然后似乎有些愤怒。它尾部一摆,瞬息游动而至。清原脑海一空。仿佛山岳压迫而下。比之于先前大山妖踢碎山峰之时的压迫之感,也不减逊色。忽地,锁链哗啦作响。这金龙被锁链束缚,顿时缓了一缓,但它猛力挣脱,那锁链居然有些松动之感。清原心头大惊,拔刀斩了过去。一声脆响,布满血煞之气的长刀斩在金龙头上,然后脱手而出。而那金龙竟然全无损伤。它猛然一挣,卷住了清原。锁链拉动,把它拉了回去。但被它卷住的清原,也被拉了过去。“糟……”清原空出手来,用铁棒狠狠砸下。昂地一声龙吟,惊天动地,洞中尘灰抖落,碎石纷飞。铁棒运使,竟比长刀还利。金龙哀鸣不休,已被他一棒打成两截。它充满了愤怒之色,上半截躯体,双爪按住土地,返身便咬住了清原胸腹之间。而下半截龙躯,则打在了清原的头顶。剧痛充斥了一切感官。然后无数个念头,纷纷闪过。“若不得成仙,百年后便是一堆枯骨。”“可为了成仙,却死于今时。”他心中想道:“这……糊涂账……”心头叹息,终究无言。寻仙访道,又哪有必成的道理?世上多少寻仙访道之人,行走山间,死于虎狼之口,摔落山崖之间……只是。哪怕无缘得道,至少尽力了,奋斗至今,也不枉这一生。他来不及有什么感叹,无尽的黑暗便如潮水般淹没自身。……三十三天外,九十九道宫。云深不知处。“祖师。”有道人来禀,露出骇然之色,低声道:“龙池有变,动荡不堪,适才弟子观看,龙池底下,诸多游鱼之中,似多了一条金红鲤鱼。”“命下界尘世守正道门,略作查探,但……仍以大事为重……”苍老的声音,悠远而深邃。……南方至深处,隔绝天地外,虚空混沌中。无色无雾,一切虚空。“报天君。”有婢女来报,说道:“萤火灯笼里,有一个忽然破开,奴婢等已收拢诸多萤火,但……”内中未有回应。婢女颤声道:“萤火多了一只,未知来历。”过了片刻,才有一个轻柔悦耳的男子声音说道:“未知来历?”婢女跪伏下去,低声道:“定非原本笼中萤火。”“我这里灯笼众多,每一个都登记造册,内中多少萤火,俱都查明。如今无故破开一个,又添多一只,莫非世上还有一个修行之人诞生?”那声音顿了顿,说道:“初入修道之门,不去诞生池,直接便出现在灯笼之中?莫非是个异类?”那婢女低声道:“天君之意?”“封神大事为重。”天君道:“命下界尘世浣花阁,稍加注意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