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中。?姜柏鉴屏退左右,独留京城来人。待圣旨念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就是如此。”那传旨太监叹了一声,将圣旨奉上,低声道:“皇上已经降了梁国,剑门关也不必再守,眼下,便请大将军清整队列,开关恭迎梁国的大军。”姜柏鉴没有接旨,他略微昂,看了这太监一眼,旋即目光往后投去,看向了后面那人,淡淡道:“你就是白衣军的人?”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鄙人秦盘,今为白衣军大都统。”姜柏鉴平淡道:“我屏退左右,营中只有我等寥寥几人,只要我斩了你们几个,圣旨当作假传,一切便又不同。想来,你能坐大都统之位,也不是蠢货,莫非不曾想过这点?还是说,你想到了这点,却不怕我翻脸杀你?”秦盘笑道:“秦某自然想过,只是这传旨一事,总该有人跟着,才能放心,至于所谓性命……想我辈之人,身经百战,早已把性命挂在腰间,又何足道?”顿了一下,说道:“再者说,如今蜀帝已降,京城已落,整个蜀国都将归入梁国,将军您一人独守剑门关,有何用处?”姜柏鉴面无表情,没有开口接话。“世间对于将军,评价不高,但我家陈将军说过,蜀国姜柏鉴,不容小觑,绝非俗类可比。”秦盘微微一笑,说道:“能得我白衣军主帅这等称赞的,世间名将当中,不过一掌之数,想来这样的蜀国大将军,绝非蠢货……”在“蠢货”这两个字音上面,秦盘声音低沉了一下,显然是回应先前姜柏鉴的那一句。姜柏鉴没有理会,微微闭目,不言不语。“这其中利害关系,将军心中自然是想得明白的,只是您数十年保卫蜀国,如今心血毁于一旦,一时之间,难以放下,心绪不平,端一端架子,也无可厚非。”秦盘笑着说道:“但是蜀帝已降,将军违背蜀帝圣旨,形同造反……此举谈不上忠义,反倒要成了反贼,岂非可笑?”“再者,便是退一步讲,将军这边不愿配合,那么难免京城那边要生变故,那位蜀帝可是在我们白衣军手中,一个不慎,我们陈将军恼羞成怒,取了他的性命,这个逼死君主的逆臣贼子之名……”秦盘顿了一下,面含微笑,道:“可还是要背在将军身上的。”姜柏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传闻陈芝云以文人出身,乃是儒将,麾下已有许多饱读诗书之士,看来传言不假,单是见你这人,便是一副巧舌……也不知你白衣军是以力攻城,还是以言语攻城?”秦盘笑着说道:“只要能够攻城得手,便是好手段。”“很好……”姜柏鉴深吸口气,说道:“你以胜者姿态,有恃无恐,我也不与你绕什么圈子……只是,这回我稳守剑门关,不曾出现差错,至于在京城那边,我也派人支援,试图亡羊补牢,可最终还是败得不明不白。”说到这里,姜柏鉴长长叹了口气,充满了苦涩之意,他看着秦盘,缓缓说道:“姜某人自幼熟读兵书,行军打仗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输得这等不明不白。就算当年被你二百白衣军和胡皓等人联手烧了粮草,后被被蒋景流所叛,甚至是早年被葛相所败,都输得明明白白,也都不曾这般教人屈辱阴郁,你能否告诉我……这一次,我姜柏鉴是如何落败的?”秦盘听他沉声说来,心中蓦然有些感叹。尽管两相为敌,阵营相对,但同为军中之人,难免为他感到不值,为他感到屈辱,甚至是自于心底的惋惜。想了想,秦盘开口说道:“我白衣军七千之众,临至京城,仅余四千多人,未满五千。”“未足五千,攻伐京城万余禁卫,凭借城中的布置,以及傅将军的本事,陈芝云就算是用兵如神,也不可能轻易打破。”闻言,姜柏鉴便即开口,沉声说道:“这可跟他陈芝云当年冲破大军阵势,有着天壤之别……此外,我前后有三位兄弟,皆是大将之才,俱都赶往京城,并携三万余众,陈芝云若不是及早攻破京城,他们绝不可能失手。既然如今失手,那么,陈芝云是如何破城的?”秦盘闻言,神色颇为复杂,低声道:“我白衣军兵临城下,名震八方,蜀国皇帝闻风丧胆,便开门投降。”姜柏鉴闭上双眼,坐在椅上,稍微仰头,轻声道:“不战而降?”秦盘点头道:“不战而降。”一番良久的沉默。姜柏鉴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秦盘知他数十年保卫蜀国,一朝破灭,心中必然思绪万千,同为军中将士,他感同身受,加上陈芝云对于姜柏鉴一向欣赏,也让他对这位蜀国大将军颇具敬意,便也没有出言打扰。反倒是传旨的太监,有了几分不耐。良久过后,才听姜柏鉴问道:“我那三位兄弟呢?”秦盘说道:“这三位大将,该是谢三、谢七、范八等三位罢?”姜柏鉴点头说道:“正是他们。”秦盘说道:“当时京城打开城门后,傅俭领兵送死,被我白衣军所灭,而谢七似乎受到他的影响,反倒试图弑君,几乎斩了蜀帝。”听到这里,姜柏鉴目光微凝,竟是十分复杂。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倒也真像是他身边这几位兄弟能办出来的。当年这些兄弟,只剩三人还在身边,他们护卫蜀国,不是为国为民,只是为了自己的兄弟情谊。他们对于蜀国,没有什么忠义可言,但保卫蜀国数十年,也倾注了无数心血,做下了无数阴狠勾当。当这数十年心血,尽数破灭的刹那,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听闻谢七在当时,出手欲斩蜀帝,姜柏鉴心中,竟然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念头,仿佛意料之中。“谢七诛杀蜀帝不成,力竭而亡,被京城禁卫斩下头颅。”秦盘继续说道:“范八携数百人迟一步赶到,试图抢回谢七尸,被我白衣军所破,数百人死于城下,仅数十人逃去,至于范八……他抱着谢七尸投下护城河,溺毙当场。”姜柏鉴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只是开口问道:“谢三呢?”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堂堂武道大宗师,在这一刻,仿佛筋疲力尽一般,虚弱无力。秦盘说道:“谢三携大军攻城未果,被我白衣军连同城中禁卫歼灭,伤亡近万,余者尽数投降,至于谢三,自刎京城之前。”姜柏鉴没有睁开双眼,他伸手取过一卷纸张,握在手中,问道:“我姜府之人,又如何了?”秦盘没有隐瞒,答道:“在我白衣军入城之前,姜府众人已经逃去,蜀帝得知此事,本欲追杀,将级献上,但我白衣军主帅陈将军不允,任其逃去,如今你姜家的家眷,想来已是远离京城,只是不知去向何方。”说着,秦盘又叹了声,道:“原本蜀国朝堂之上,有人建议,将谢三、谢七、范八等三人的头颅,送往剑门关,但陈将军一向对您敬重有加,不愿凌辱,故而,已将他三人厚葬。”姜柏鉴轻轻应了一声,他手中一拍,那纸张顿成碎屑,洒洒落地。“凭你这句话,我饶你一命。”姜柏鉴睁开双目,手中一摊,尚有一点碎屑,他随手一挥。纸屑宛如利箭,刹那而至。一声轻响,秦盘只觉腰间一动,低头看去,赫然便见腰间佩刀,从中断去。“这……”秦盘深吸口气,震惊道:“武道大宗师?”摘花飞叶,皆可杀人,已是极为高深的地步。如今一点纸屑,能断刀剑,其武学造诣之高,已是登峰造极。姜柏鉴淡淡道:“虽说如今蜀国已降,但我杀你一人,倒也无关紧要,不过,姜某不想杀人了。”秦盘心中又惊又骇,终是感慨万分,只见施了一礼,道:“世间都道蜀国大将军姜柏鉴,平庸无为,只粗通文武,未想,您不仅谋划甚高,武学亦是登峰造极,秦某人佩服。”姜柏鉴没有理会他的吹捧,低沉说道:“我让人送你出关,你去与邓隐商谈一番,今夜我大军开城,迎梁军入关。”秦盘点了点头,但顿了一下,终是叹道:“蜀国之灭,非将军之罪,亦非将军无能,实为蜀国腐蚀至深……但见蜀帝无道,佞臣当政,百姓愚昧,凭借将军一人,纵有旷世大才,也是独木难支,终究是错不怪将军。”说着,他又说道:“另外,陈将军还有一句话,命我告知姜将军。”姜柏鉴平静道:“事已至此,但说无妨。”秦盘点了点头,转述道:“陈将军说,既已尽力,便已无憾,望能自珍自重。”姜柏鉴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多谢陈将军善言。”秦盘稍微点头,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蜀国之中,未能重用将军,反是十分猜忌,既有质疑,又有忌惮。”“然而,梁国之中,多是深知将军本事,无论太子还是军中将领,俱都颇为敬佩,日后梁蜀两国合并为一,陈将军必然会举荐将军,日后,姜将军必能受得重用。”“想如今中土合并,北方仍有元蒙,如狼似虎,将军还有一身本事,文武全才,该以中土之人,抵御北方才是。”说着,秦盘深深施了一礼。姜柏鉴看了他一眼,说道:“难怪陈芝云派你跟随而来,就凭你这舌头,也真是厉害。”秦盘闻言,笑了一声,礼毕起身。姜柏鉴挥手道:“去罢,我命人送你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