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前面大部分都是官府办公的地方,只有后面的私院,才是主官应天府尹及其家卷居住的地方。一般称之为私邸。私邸因为无法朝南开正门,所以只能将正东方青龙门作为正门使用。平常时候府尹老爷宴请宾客,或者有朋友上门拜访,都是从此门进入。此时天色尚早,府尹贾雨村,便带着家卷在正门前翘首盼视。负责看管门户的家奴便知道,今日必有贵客登门。果然不多时,就听见街角传来一阵阵齐整的声响,随即大队人马簇拥着两架马车缓缓驶来,停在正门前。贾雨村忙整顿衣冠,待主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笑着迎上前去。「昨日晚听说世兄再次位临金陵城,愚兄彻夜未眠,殷切期盼今日能够再与世兄饮酒畅谈一番,方不失为平生快事。」贾琏对于贾雨村的热情早有预料,因此也笑着先应对两句,然后就走到后面的马车前,掀开车帘,对着里面还呆呆坐着不动弹的黛玉招了招手。黛玉这才弯腰起身,钻出马车。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外面,看见果然许多人,她小脸便自然而然的一紧,然后也不做多余的举动,将小手搭在贾琏的手中,顺着他的力道走下马车。贾雨村自然识得黛玉,毕竟他曾在林家做过一年多的西席,学生也只有黛玉并其身边两个丫鬟而已。对于黛玉会出现在这里,他也并没有太奇怪,因为他早就知道林如海病故的消息,且还打听得知,林如海的灵柩,正是贾琏一路护送南下的。此时看见贾琏对黛玉的体贴照顾,再联系今日贾琏还带着黛玉一起过来,可见黛玉在贾琏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一般。这般一想,心中便对与黛玉的一番师徒情分也更加重视一些。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贸然开口,只是微笑着看着黛玉,等她上前来见礼。贾雨村官位失而复得之后,早就对官场之事「大彻大悟」,深知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拿出什么样的处事风格。对于贾琏这样不俗不凡的人物,适当的热情就够了,一味儿的伏低巴结,反而容易被对方看不起。再怎么说,他也占着黛玉恩师的名分,自然要有些为师的态度才行。果然,黛玉落地之后,虽然挨个将场面上的人看了一遍,到也没怎么犹豫,跟着贾琏上前两步,对着贾雨村欠身一礼,「学生黛玉,拜见雨村先生。」「哈哈哈,小丫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贾雨村笑的十分畅怀,他看着黛玉,叹道:「你我虽有师徒名分,但是当年我不过在贵府忝做了一年西席,所教授你的,也不过浩瀚学海中的一点皮毛。倒是听说你,因德行才学出众,被当今赞誉为名门闺秀典范,还被圣人亲封为乡君。当老夫身边的同僚和好友,知道我和你还有一场师徒之谊时,都十分艳羡和推崇,令老夫颜面大增。所以偶尔想起当年未曾更加用心的教导你,让老夫深觉惭愧。」贾雨村说话的时候,黛玉面上躬身聆听,实则心内早已忍不住吐舌。在她心里,早把贾雨村这类人当做上一代的老长辈。毕竟以贾雨村的年纪,比她父亲也小不了几岁,而且当年贾雨村在她家教她的时候,也是端着先生和饱学之士的架子的。以至于此刻贾雨村那平易近人,大有与她平辈论交的态度,令她十分不能适应。贾雨村似乎也觉得过分与黛玉谦逊客套不妥,转而神容落寞道:「当日老夫落魄之时,幸得林大人收留帮扶,原想着待老夫稍有建树之后,再报答林大人之恩情。谁曾想时移世易,天不假年,林大人竟忽然仙逝,可恨我公务在身,竟连他最后一程,都不能前往相送,想想真是令老夫无地自容啊。」黛玉本是感性之人,只听贾雨村这么一说,顿时眼眶就泛红了。贾琏见了便有些不爽,又见他们说话的功夫,另一边,香菱早就和贾雨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妇人对上了眼,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泪眼汪汪的,只是不敢擅自出声打扰他们说话,所以各自都忍着。因此贾琏调转话口,问贾雨村道:「敢问雨村兄,这位可就是当年甄士隐老先生的遗霜?」贾雨村一拍额头,连忙笑道:「瞧我,一说起话来连正事都忘了。」说话间,贾雨村转身对着妇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世兄之前所提及的,当年苏州葫芦庙旁甄家主母,也是愚兄的恩人。当年正是甄老夫人,舍爱将婢女下嫁给愚兄的。」说着,贾雨村又看向妇人身边的一个少妇,简单提了一句:「她便是拙荆,出自甄家门下。」贾琏顺着贾雨村的介绍,朝着两个女人看去。那与香菱泪眼相望的妇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生的慈眉善目,脸庞上,早已挂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只能从其眼角眉梢等处细看,才能隐约看见其年轻时候的风华。在贾琏打量她的时候,其还有些谦卑的点点头。是以,虽然身穿一身华贵的服色,但是贾琏还是通过其粗糙的皮肤等细节,看出这妇人这些年,应该是吃了不少生活的苦楚。她这一身华丽的衣裳,只怕也是贾雨村两口子,将她接过来之后给她置办的。再看她身旁的少妇,年约二十七八,生的虽不算万分美丽,却也眉目清俊,唇红齿白,肤色容貌姣好。兼之一身一看就是官家太太的气质,与封氏站在一起,倒显得她才是主母一般。可叹造化弄人。虽然不曾亲眼看见,试想当年,却也可知,那妇人才是蔼可亲,气质优雅的主母,而这少妇,却不过只是其身边听候使唤的小丫鬟罢了。毕竟是贾雨村的妻子,贾琏自然不会多瞧,只在对方欠身行礼的时候简单点了点头,便招手让香菱走上前来,看向那妇人问道:「敢问甄老夫人,可还认得她?」听见贾琏的话,封氏再也忍不住情绪,两步走上前来,目光死死的盯着香菱,随即一把将香菱抱着怀里,失声道:「错不了,错不了,她就是我的孩儿英莲啊,我的孩子,为娘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封氏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香菱眉心那一点胭脂痕。显然,这是最让她确定香菱就是她女儿的证据。香菱被拐那年虽然才四岁,对最亲近的人多少还是有一点微弱的印象的。这一点微弱的印象,在看见封氏,看见娇杏的时候,立马就被完全唤醒了。所以,面对封氏的失声痛哭,她也禁不住抱住了封氏,默默流泪。旁边的娇杏受到感染,也噙着眼泪上前将二人抱在一起,互说衷肠。此情此景,旁的人大多都受到一些感染,一脸唏嘘之色。更别说原本就被贾雨村提起生父而欲落泪的黛玉了。她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一时情难自已,在贾琏安慰的摸着她的脑袋之时,一转身就埋头在贾琏怀里,悄声哭泣。贾雨村一直观察着贾琏这边,见状神色一动,却没有多言。站着略等了等,贾雨村给妻子娇杏使了眼色,娇杏便擦了眼泪,提醒封氏此处不是说话之处,等进门再说不迟。封氏点点头,她念念不舍的狠瞅了香菱几眼,才转身对着贾琏跪下道:「妾身多谢大人将小女从拐子手中救出来,此番恩情,妾身母女二人无以为报,愿一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以回报大人的恩德。」黛玉在封氏说话的时候,就将脑袋从贾琏怀里脱出来,正自觉方才的行为是不是很丢脸,就看见封氏跪在他们面前,她连忙就走开了一些。贾琏看香菱也要回来陪着封氏跪下,忙一手一个将她二人扶起,对封氏道:「老夫人不必如此。我救下香菱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事,算不得什么恩情。倒是有一件事还要告知老夫人,并请得老夫人的谅解。因当年并没有打听到甄家的消息,所以我只能让香菱先在鄙府做丫鬟,如今她正好随身服侍我的起居。没有提前讨得老夫人的同意,还请老夫人勿怪。」一个妙龄美貌少女,随身服侍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是什么意思,封氏作为曾经乡绅家族的主母自然是明白的。虽然早在女儿被拐走之后,她就猜测过,女儿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落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妾之类的了。此时当真知道自己的心头肉在别人家为奴为婢,她的心里还是免不了的有些难过。不过她早就从娇杏口中得知了许多情况,又见娇杏此时在旁边不断的给她使眼色,她方醒悟回来,连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英莲丫头命这么苦,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她,她能够到大人的府上做丫鬟,得大人善待,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妾身岂敢怪罪。」封氏说着,再望了望自己的女儿。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