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学问深厚,名气极盛,咸阳世家尽以子女拜在其门下为荣。
能让勋贵子女上赶着凑上来行拜师礼的浮丘伯,在荀子面前,是弟子。
无法更改师志的他眼含热泪,冲形容枯槁的老手深施一礼,跑出去为老师寻那个昏君去了。
浮丘伯对秦二世观感最差的点,不是行事骄纵堵塞言路。而是嬴成蟜回到咸阳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卧榻在床的老师。
用汤勺舀了数十下黑色药汤,陶制的勺子和碗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
一口气喝干了这碗药汤,荀子将药碗放回在桌案上,缓慢,一丝不苟地躺下了。
他头枕在装有麦穗壳的麻布枕头上,身体躺平,两手交叉放在腹上,这才闭上双眼。
他身体很虚弱,很累。
但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绝不容许自己衣裳凌乱,和衣而卧。
他是儒家门生。
贫贱而好知礼,则志不慑。
不知过了多久,荀子微微睁眼,朦胧视线中,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光凭一个模糊影子,荀子就能断定,这是他的君上,当今大秦帝国皇帝,秦二世,嬴成蟜。
眼前的年轻人头上多了许多头衔,但那气质与面貌,和七八年前在兰陵相遇的时候没两样。
“偷偷摸摸来,又偷偷摸摸走,明明陛下才是此间府邸主人,怎么活得像个窃贼?”
荀子一边笑着说,一边靠自身力量费力坐起,拒绝了嬴成蟜伸出来的援手。
“没脸啊。”
嬴成蟜坐在床榻边,一脸苦笑,满是歉意。
自从回到咸阳以后,其实他看过荀子很多次,只是都是在荀子熟睡的时候。
荀子清醒的时候,嬴成蟜就忙于找一只像千里马的小鹿,忙于老宗正商讨一下一次纳七八个妃子合不合适,忙于要章邯拿起宝剑与之一战……
他总有忙不完的事。
“兰陵一事,怨不得陛下,陛下不必因此而自责。”
老人轻微喘息一会,笑容不减。
“就算真是陛下所为,和陛下已做,要做的事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嬴成蟜轻声道:
“这要是让科学家听到,必要找荀子的麻烦。强大的不命令弱小的,人多的不抢劫人少的,富贵的不侮辱贫穷的,一直是墨家的行事准则。”
“这也并不见得罢,韩地一事,科学家亲身参与了,也没见他说什么。一个认定墨子所着的《天志》、《明鬼》二篇,皆是要世人心有所怕,而行事有度的墨家巨子。若是将真实心思尽展,早与卿一样,被斥为异端了。”
荀子坐直身子,习惯性得去扶正头上的树冠,摸了个空,默默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