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银河开始缓缓流动着,星星宛如河水中随波逐流的细小钻石。 方晓玲跟着荣格越走越远,渐渐地,她已经望不到篝火存在的地方,几乎也遇不到什么灵体了,即使偶尔见到,也是孤零零的一个,荣格称那些灵为独灵,方晓玲几次想问它们的名字,因为她想,没准她会知道它们。但都被荣格给制止了,“不要招惹独灵,它们大多都是暴力、残忍、冷血的家伙,而在星光界,它们却无法实质伤害到任何灵体,因此它们感到空虚。” 终于,在一个完全望不到任何灵体的地方,荣格停下了脚步,“蚂蚁A不会死亡。” “什么?” 荣格将包裹扔在地上,抬头仰望着流动的星空,“蚂蚁A没有证明,就没办法在那张纸上生活,你之前的答案是正确的。但是还有一点你没有说明,蚂蚁A不会死亡,因为它对于那张纸来说,本身就不存在。你没法杀死一个已经死亡的人。” “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方晓玲醍醐灌顶,“那蚂蚁A究竟会怎么样?” “被那张纸扔出去,扔到别的某个纸上,如果有其它纸张愿意收留它,那就更好不过了,而大概率上,也许它还没来得及扔那只蚂蚁,就被别的纸张给抢走了。”荣格仍然在看着夜空,好像在找某一颗特别的星星,“你知道什么样的纸张会抢它么?” “肯定是最一开始A蚂蚁所在的那张,可以说那张纸是A蚂蚁的真身世界吧?就像我最开始出生的世界,那里有我的真身,从三维类比到二维的话也是一样的。那张纸上有A坑,有蚂蚁A的证明,绝对会马上收留A蚂蚁的。”方晓玲很快就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并且做出了似乎很合理的解释。 而荣格以更快的速度否决了她,“不!最一开始那张纸上不仅有A坑,还有B坑,甚至CDEF坑,那张纸不缺少蚂蚁,也不缺少坑!它不仅不缺少,甚至还有些太多了!所以,那张纸最多只是暂时保留着A坑,等着A蚂蚁回家,但是如果不回的话,对那张纸来说,或许是更好的事情!” 方晓玲其实在最一开始听到荣格的蚂蚁问题时,就把A蚂蚁想象成了自己,现在荣格这么说,她立刻也意识到了一件令她不禁有些难过的事情,“对于我的真身世界来说,我不回去反而是件好事?”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哪张纸愿意去抢那只没有证明的蚂蚁A,或者说,哪个世界,愿意去抢像你这样的灵魂呢?”荣格没有给方晓玲独自思考的世间,他立刻继续说道,“是一张空白的纸,没有任何坑,也没有任何蚂蚁的纸。也就是……”说到这里,荣格停顿了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三个字:“瘪瓶子。” 方晓玲回忆起在李梦玲家里的时候,她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光点看,然后那个光点就越来越大,最后把她吞了进去,里面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可是,后来也什么都有了。 “蚂蚁A,可以在那张白纸上,做任何事情,对吗?”方晓玲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可她还是等待着荣格的最终结论。 “准确的说,是那张白纸,终于有可以利用的蚂蚁了,白纸是没有任何意识的,它只能利用蚂蚁的意识,去创造一切,所以蚂蚁A想什么就会有什么,它希望坑是圆的,那就是圆的,它希望坑是方的,也能顺利实现。但是如果蚂蚁A的意识,一旦产生了那个愚蠢的想法,那就是在自掘坟墓了。” 这次方晓玲没有等荣格继续说完,她抢着说道,“那个想法,就是创造出其它有意识的蚂蚁……” “没错。”荣格始终仰着的头,终于回到了原位,他看着方晓玲的双眼,就像看着一位失散了多年的亲人,“当你家只有一只母鸡下蛋的时候,你是不会杀了它的,甚至还会保护它。但如果她生出了很多能下蛋的母鸡,那么她的死活,也就渐渐变得不重要了……“ 方晓玲明白了,即使在她无所不能的那个世界,她也不是神。真正的神,是那个世界,是那个瘪瓶子。 “当我的思维让瘪瓶子渐渐鼓起来,并且创造出能够生产思维的其它人时,它便不需要我了,我从一个极其特殊的地位,变成了和所有人一样,甚至不如那些人地位的存在。” “其实我们如果把视角的维度提高,就会发现,瘪瓶子也是卑微的存在,就像那些空白的纸张,它们无法去抢夺其它纸张上原有的蚂蚁,而蚂蚁如果没有三维人类的帮助,又无法跳到其它纸张上去,就算去了,由于各平行纸张的友好关系,也会有属于它的坑存在……那些空白的纸张,就像饿了无数个世纪的母鸡,等待着它们的救世主出现,给它们一粒米——那个把蚂蚁拿到其它纸张上,又把上面的坑给擦掉的人,就是所有空白纸张,或者说瘪瓶子的……救世主。” “救世主么……”方晓玲苦笑着摇了摇头,“可对于被拿走的蚂蚁来说,它又做错了什么呢?那个将它拿走的人,简直就是恶魔。” “谁知道呢,你会去顾虑蚂蚁的心情么?也许那个人看那只蚂蚁不顺,也许是那个人在做某种实验,也许是那个人单纯觉得好玩,呵呵……”荣格坐在地上,从行囊掏里出了许多支笔和一个厚厚的本子,他似乎想以幽默为接下来的繁重工作,做出一些铺垫,于是他抖了个机灵,“对了,还说不定,是那只蚂蚁自己摇旗呐喊,对人类说‘快把我拿走吧!快把我拿走吧!’,结果还真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于是就把它拿走了。哈哈!你说要真那样的话,那蚂蚁可真够脑残的!” 方晓玲知道荣格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可那些话,还是让她憋满了某种无法描述的情绪,她想愤怒,却没有可以愤怒的对象;她想悔恨,却又发现为时已晚;她甚至还有点想笑,笑自己是多么多么的愚蠢,笑自己原来就是那只摇旗呐喊的蚂蚁。 可是,夜空中流动着的无数繁星,似乎早已经在笑她了。 方晓玲此刻最不愿意想起的那段回忆,就像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播放着:沧澜国际一期巨大的人造星空之下,她的真身张开双臂,仰头哭喊着:“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带走我吧!这个世界抛弃了我!请你将我带走,求你将我带走!” “我甚至,还在求他们……”方晓玲瘫坐在地上,那双失去了所有光芒的眼睛里,填满了黑色幽默般的真相。 “不管那些高纬度的人出于什么目的,罗兰才是他们要拿走的那只小蚂蚁……呵呵呵,本来一切都是与我无关的……”她的眼睛哭了,但嘴却咧着笑,和她的真身当初在沧澜国际时崩溃呐喊时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根本就不是罗兰连累了我。而是恰好在那个时间段,我像个弱智一般,对着那些高维度的人,摇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