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苑出京的那天,刚离府的时候还是霏霏细雨,等到了城门前,却已经是云消雨散,晴日高照了。
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来送她的人不多,除了昔时同窗欧阳翎和夏霜君外,就是同科为官的几个女郎。
“苑姐儿,自那年秋闱,你参考、我暂退府内至今,已是匆匆数载,那时我和翎哥儿回老家守孝,你和屿哥儿在这里为我俩送别;而今,我们才回来不久,却要送你们离京……同样的季节,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你我……真真此时此日恰若彼时彼日。”
先来的夏霜君挽着盛苑的胳膊轻声感慨。
“这就是官场的常态啊,少有谁能久居一处,等你和翎哥儿榜上提名,也会这样的。”盛苑笑眯眯的看着她,“我在守安城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夏霜君闻言,却缓缓低下头。
她不言声,盛苑有些诧异:“君姐儿,伱该不会半途而废吧?我记得你现在已是举人之身了。”
“因着各样缘由,我和翎哥儿的婚事一直拖延,两边儿家里都盼着我俩成亲之后尽快诞育子嗣……苑姐儿,我虽在读书上略有天赋,却没有闯荡仕途的能耐,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考场,不若让大家都满意。”
夏霜君低眉敛目说出的话,让盛苑大惊不已。
眼前这个沉静的女郎,还是她记忆里那个争上努力的女郎吗?
“那你甘心这样轻易放弃十数载所学?”盛苑虽然不赞成,却也理解好友的压力。
不是谁都像她爹娘这样开通包容。
没有家人的支持,女郎想要家庭、工作双丰收,在这個时代,见之难上加难。
“也不算放弃,我可以抚养子女、管理家业之余,试着著书立言,虽然过程可能有些艰难。”长大了的夏霜君,笑容看起来婉约了许多。
“……”盛苑轻声叹口气,侧首看着她问,“翎哥儿,他怎么说?”
提到未婚夫,夏霜君眼底笑意真切许多:“他中举之后,就不大想继续往上考了……原本他想到咱们九江书院应聘教导,给书院教授当个助手,然后支持我继续考下去的。”
盛苑没想到昔时昔日那个小胖子,长大之后还挺有担当的,不禁夸赞:“算他有良心!”
夏霜君笑了笑:“可惜,欧阳家的长辈不答应,虽说没有冲着我闹,却打了他十数板子,然后又是哭闹又是关他禁闭,后来还发话,让他在祠堂反省,不改主意就不放他出去了。
我家里原本是无所谓的态度,可是他们家这样在乎,我家里长辈也改了主意,说是闹大了对家里姊妹侄女儿名声不好。
之后,从家里到族里,十数个长辈轮番地和我说道,嫂子姊妹亦是跟我哭诉,我让她们闹得烦了,也没了心气儿……就这么着吧!
毕竟,生我养我家族,我之前能读书科考也是家里支持,总不能到最后却因我反让家族女郎受影响了不是?”
“我竟不知还有这般波折。”盛苑虽没亲见,可是却仍从夏霜君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嗅到那等压迫人的声势。
她很难想象当时遭受孤立的夏霜君该有多么无助。
盛苑很是心疼的握住了好友的手:“真是苦了你了。”
夏霜君却已经看开了:“也不是那么苦,虽说当时有那么一些憋屈,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欧阳家大概是自觉有些过分,他们不大想和夏家闹翻,所以事端平息之后,他家主动提出四十无子方纳妾的补偿。”
“消息是个好消息,可是以君姐儿你的品格,娶了你还想纳妾,那真真是该天打五雷轰的!”
盛苑哼了一声:“要我说,天地之间,什么都该讲究个平衡!一家就该只有一对儿夫妻,若是当丈夫的纳妾,当妻子的也该寻个男宠,你来我往才算公平!大不了到最后,男男女女一大家子,一起糊弄着过日子好了!”
本来有些憋闷的夏霜君听了这番话,不由被逗笑了:“也就苑姐儿你才会说出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若是让都察院的人听到,只怕你还没出京,就要参你一本!”
“若是有朝一日,真能立法规定一夫一妻不许纳妾的制度,任凭他们弹劾又能怎样?”
听出盛苑言语里的不在乎,夏霜君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顿住步伐,难得的露出严肃表情:“苑姐儿,我听你此言竟不是玩笑,想来你是有打算的?若这般,我只怕要替后来的女郎泣哭一场了!”
“君姐儿,你这是何意?”盛苑没想到好友会这般反应,一时有些茫然。
夏霜君环顾四周,牵着盛苑的手往旁侧多走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你可知,你若是提此建议,反对的声浪将会有多强?只怕不止世上郎君对你口诛笔伐,便是多少女郎亦要恨你之极!”
“有这么严重吗?”盛苑认为好友有些夸张了。
夏霜君抿着唇看着盛苑半晌,忽然轻叹出声:“你自幼生长在盛家,盛家少见妾室,你父母只有彼此,而屿哥儿也有承诺,所以你觉得取消妾室只不过是一件很小事儿。
可是,你却不知,你跟前儿的这些郎君,才是世间少有!
你以为纳妾只是郎君们的消遣享受?不,那是他们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我曾从家仆嘴里听闻,就连有些农家,稍微富裕一些都会有纳妾的想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