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杭州。 管家接到消息就兴冲冲地奔向门口,逮住刚下马的送信人,再三确认后,带着那人立刻往后院里跑。 宋家老宅很是清雅,但宋文杰接手后修葺一番,虽说少了几分古朴,但也是别具一格的。 那送信的跟着管家一路进了二门的小穿堂,快步走上抄手游廊后,眼前便是一副美景。雕梁画栋,奇花异草,还有溪流顺着假山下来,泻入花木林子,最后归拢一个满是各色游鱼的池塘。 送信的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见着亭子里正在盘账的宋文杰了。 “爷,表小姐送信来了。”管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宋文杰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目光犀利如锋,缓缓看了送信的一眼。那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宋大爷,这是王掌柜铺子里给您的信。” 宋文杰起身接过了信,又靠上了一把躺椅,说:“王掌柜派你送信,必定是十分信任你。识字吗?” “小人不识字。不过是铺子里恰巧就我一个人会跑马,就让我来了。” 宋文杰点了点头:“辛苦小哥,让底下人带你去喝点热茶。” 旁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厮,带着一脸懵的送信人去了一间屋子,刚进去就有貌美丫鬟上来添了茶水,弄得他光在那里傻笑。 小厮从侧厅出来就往送信这人手里放了东西,说:“这是三百文,算是这一趟给你的辛苦钱,不多,就是吃个酒的钱。今后要还是你送,只记住要快些就好。” 送信的小哥一脸惊喜,连连道谢。就来这么一趟,掌柜的已经给了钱,到了这边还得三百文,赚了! 亭子里的宋文杰皱着眉看完了侄女的信,把信一扔,闭目仰躺在了躺椅上。他幽幽地说:“这丫头,又给我找事做。” 管家正欲开口,外面有小厮来报,说是将那送信的小哥送出门去了。 宋文杰立起来冲外面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立刻上前来。 “你去套一辆车,下午带上两个有些功夫的家丁去趟金陵王,接一个小孩儿回来。半个时辰后找管家拿信件和地址。到那儿之后,交王掌柜,他一看便知。” “记下了,爷。小的这就去办。” 看着小厮退出了亭子,管家捡起了地上的两张纸放回桌,忍不住问出声:“爷,这是怎么了,表小姐那边出事儿了?” 宋文杰:“溪禾在信中托我照看一个孩子。这孩子是她师傅独子,看样子是家中遭了难。” 他淡淡看了一眼桌上的账簿,嘱咐道:“杨叔,这边生意离不得,这件事得你替我去办。你去苏州查探这黄宗玟夫妻二人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传信与我。再有,这苏州的账簿也有问题,看来是那边的人心大了,多带几个人,若是有问题,直接处理了。” 老管家此刻神色肃穆,眉目间的狠厉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凌厉手段。 “老奴定会办好。” 管家走后,宋文杰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打算在躺椅上再晒会儿太阳。刚躺下却突然弹了起来。 “完了,光顾着休息,忘了给姐姐送信过去了。” 他一把抓上陈溪禾的来信,兴致勃勃地往云霞居去了。 * 金陵。 “《弘法寺秘闻录》《张公猎艳图》……还有这个账簿?” 沈熠翻着百晓生第二次交上来的东西,剑眉微挑,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人,好笑的问:“这是第二次了。前一次你说准备不充分,要了些银钱和马匹,这一次拿过来这些……小道艳情书,下一次你打算如何?” 桌子旁边站着的王青方没憋住,咧着个大嘴就要出声嘲讽,被身边的孙雄扯了扯衣袖。他低头瞧见孙雄朝他努嘴,疑惑回头,就见到笑得如沐春风的沈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百晓生,也就是秦守的脸红了,委屈说:“上次是个意外,这次是真东西。你也不想想,最近风声那么紧,正经书是要被翻山好几次的。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一些东西放在了这里头。” 他想起了前日在青楼里搂着美人,正要一亲芳泽却被闯进来的太监吓个半死,随身物品被翻了个干净,差一点就要露馅了。不禁咽了咽口水说:“为了你的这些东西,我差点儿丢了小命,我可是舍身护住这些东西的,你不谢我就算了,怎的还嫌弃上了。再说了,可把我的红药娇娇吓坏了,可是费了我好些朱钗首饰才哄好了的!” 孙雄和王青方听着他那青楼奇遇,脑子里全是美人妩媚风情的倩影。沈熠平日里不准他们狎妓,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那红药可是芸楼里头牌,据说平日里傲得很,寻常人想见上一面都难。这厮,不应该啊! 沈熠指节在桌上轻扣,突兀脆响的敲击声把他们从那粉红消金窟处拉回了现实。 沈熠料他不敢骗自己,听到他说今日里宦官动作频繁,便流露出那么一点意外的神色:“近日里我不在金陵,可是有什么要事发生?按理说,金陵的这几位此时正自顾不暇,竟然还有精力腾出手来做些别的……倒是我低估了这些人。” 秦守瞧着他态度缓和,顺势就坐下,使劲拍了桌子,大叫:“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京城派了人下来了和织造局孙奎见了一面,之后孙奎就开始在城中大肆安插探子,平日里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近几日全被人盯着呢。更详细的东西,你自己看吧。渴死我了。” 沈熠不再理会一边翘腿喝茶的秦守,他捡起了第一本《弘法寺秘闻录》,翻看了几页便瞧出了端倪,每一页的背面都有些小字注解,还用了不少暗语。他眼中流出嘉许之色,道:“你这藏匿消息的手段倒是出其不意,正大光明的写在上面,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秦守在一边得意非常,摇头晃脑的说:“那可是我吃饭家伙,今日这东西还是小意思,往后……”他突然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公鸡,梗在那里。 王青方赶忙问道:“往后如何,听你这意思还有更好的法子?” 秦守连忙瞟着沈熠的脸色,站起身来往门口挪了过去,说:“那有什么往后,我这都黔驴技穷了,日后……日后就别找我了!”接着这家伙一溜烟儿跑了。 “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胆子也忒小了。” 沈熠看着桌子上的书却笑不出来,眼前闪过刘指挥使阴狠的脸。之前自己递上去的一点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只叫自己查些不相干的事情,这根本不符合刘保齐往日的风格。 反倒是京城的宦官得知了消息,还派了人下来插手。这刘保齐身为天子亲卫统领,却突然搞这些平衡之术,背着皇上暗自行动。想来是和东厂有了瓜葛。 有一就有二,皇帝的爪牙出了问题,早晚是要拔除的。就是不知道,这刘保齐能熬到几时。 沈熠将手放到了腰间,摩挲着掌下的刀柄。他想得有些入神,微微眯起双眸,唇角抿平,半合的眼眸间透出一股凛冽的光芒。 孙雄几乎以为他要发火,连忙说:“老大,咱们好歹已经拿到一些证据,事情算是有些进展。但不知道怎么,就是老觉得有些不对。” 是啊,就是不对劲。 沈熠轻叹一声:“如今东厂如日中天,或许,刘指挥使态度有变。朝中要出大事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