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管事姑姑顾不上此处,小女就斗胆做个主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腹中胎儿既借了他杨家的少许血脉,那这杨公子总要做出些什么,来表个态。” 戴着面纱的姑娘,一双眼睛是真的漂亮,大约面纱下的脸也是极漂亮的。但这燕京城中,漂亮姑娘不知凡几,见多了却也觉得索然无味,如同铺子货架上一只又一只看起来不同却又莫名雷同的名贵瓷瓶。 原以为是长袖善舞的场合里,摸爬滚打着过来的。 棱角倒是……尚且还分明。 宁修远背着手看姬无盐,出声提醒道,“在下倒是要提醒姑娘一声,此事可大可小……但凡官府调查期间,这风尘居便不好经营了。毕竟,管事经营这偌大营生也不易,不若,姑娘还待管事姑姑出来,问过一二再做决定。” “何况,这说到底……仍旧是……” 顿了顿,身后席玉上前提醒,“百合。” “嗯……”颔首,“仍旧是她自己的事情,无盐姑娘如此越俎代庖……可合适?” 话音落,姬无盐瞬间明白对方意图——他想要验证自己的怀疑,这风尘居是她姬无盐的。不知何处得了这位帝师大人的“青睐”,对方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迎上对方目光,“小女自是晓得,权衡利弊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待百合醒来受些委屈全了双方面子,杨夫人兴许还会允许她当个外室……如此,此事所付出的代价便最少一些。只是,小女从小也是受过夫子教导的,夫子曾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民女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当不得什么君子,可若连楼中姑娘都护不住,往后……又有谁敢真正放心地留在此处?想来,管事姑姑当是同样的想法。” 微仰着头的姑娘,面纱之外的肌肤沐了日色莹白无瑕,而那双瞳孔,却又似泼墨般的暗黑,极白、极黑,融合在同一张脸上,先前尚带着几分矫揉的华丽声线,此刻也是沉坠如金玉相击,振振有词。 就……很想看一看,那面纱之下的容颜,是不是也这般的矛盾又和谐。 宁修远背在身后的手,搁在了身前,右手指尖仍扣着左手手腕,低了头,勾着嘴角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极轻、极浅,便是他自己都未曾觉察此时的心情,“既如此,宋大人……” “下官在。” “既是姬姑娘相托,宋大人定要将姑娘所言,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传达至杨司马处才是。” 方才还是“无盐姑娘”,此时唤的已经是“姬姑娘”了,细微处的差别。 这是……不救了?宋元青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帝师大人的意思,但也不敢妄自揣测,只低头应是,又道,“姑娘放心,本官定将此事办地妥妥帖帖的。只是姑娘,此事毕竟也牵涉了里头那位,本官自不能偏听偏信,待这位姑娘醒了,派个人过来说一声。” “如此,谢过宋大人。”盈盈一笑间,散了一身隐约的锋芒,“也谢过宁大人。” 宁修远颔首,没说什么,转身即走。 他都走了,宋元青也没有再留着的道理,也告辞离开了。不远不近地围观着的姑娘们,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可到底是谁也不曾上前问询,只眼睁睁看着姬无盐留下那俩侍卫,自顾自离开。 在姬无盐出现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朝云姑姑就做了一系列大动干戈的安排。譬如,将那间最大的屋子空了出来,重新修缮、布置,大到桌椅床榻,小到一棵花草什么品种摆放在哪里,事无巨细,一一亲自过问安排。 楼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还未曾露面的姑娘……对风尘居、至少对朝云姑姑来说,是不同的。 朝云出来的时候,已近暮色沉沉。 院中的姑娘都散了,唯独姬无盐算着时辰又过去守着。 一袭素色长裙的女子,看起来已近三十的年纪,挽着松散的发髻,发间只有一支木簪,雅致又风情,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姑娘,人醒了……孩子,却是没了。” 说完,将鬓角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又道,“才醒,人没大碍,就是精神不大好。您进去以后,莫要说些重话……” 姑娘怕是……心中怕是比谁都要难受。毕竟…… 朝云无声叹了口气,眉尖蹙起,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对姑娘的痛感同身受的人,没了。偏偏……姑娘此生心上永不愈合的创伤,还是那人给的。 姬无盐没说话,只沉默颔首,散了一脸笑意的脸上,是人前从未展露过的沉凝肃冷。 她整了整衣领,没看朝云,只道,“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没有什么大夫,朝云就是最好的大夫,一身医术便是御医院的御医都曾慕名造访,一手针灸更是出神入化,偏生了女子之身,早年又年轻,总容易被人质疑揣测,便收了诸多期待在外祖母身边做个管事。 姬无盐看着朝云离开时微微向下弯曲的脊背和多少已经虚浮的脚步,抿着嘴的表情,在暮色里有些难辨莫测。 她就这么盯着那处,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才维持着那张彻底没有笑容的表情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药材味比之前进来的时候还要浓烈,几乎到了呛人的程度。 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瞬间消瘦了很多,缩在被褥里小小的一团,几乎看不到身形。她痴痴盯着床顶帐幔,对于姬无盐的到来似是毫无所觉。 姬无盐也不说话,在桌边坐了,倒了一杯热茶,往对面推了推,却也没端过去给对方,只又倒了一杯新的,端在手中抿了一口,像某种仪式感。 “他说……孩子不能留。”声音很低,嘶哑又难听,像是常年不用的锯子,生了锈,落在耳中连牙齿都泛酸。说话气韵不足,说完喘着气,像溺水太久的人。 姬无盐看着手中的茶杯,敛着的眉眼有种漫不经心的苍凉,她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问道,“自己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