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宾客渐渐散尽,季弦困乏,季扶昙扶他回房歇息。季弦摸摸身上的袍衫:”第一次穿昙儿做的衣裳,真舍不得脱!” “爷爷您不用舍不得,以后逢年过节啊、四季新衣啊,都由昙儿来给您裁剪!”说着,她与银锦一起为季弦除掉外衣。 “得了吧你,可别劳累了娘,说是你给爷爷做的衣裳,那袖子腿、腰身、前襟,哪个不是娘帮你改的。”艾山的白眼快要翻到天灵盖,对季扶昙的话很是不屑一顾。 季扶昙是第一次做衣裳,当时两个袖筒都不一样,腋下很紧,不能上身,是吾日耶缇为了成全她的孝心,不辞辛苦,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改好。 “你小子就这么跟姐姐说话吗,谁头一次做衣服就能做好的,你想想你第一次玩弹弓就打中鸟了吗?我以后肯定会熟能生巧的!”季扶昙对显眼包弟弟艾山很是无语。 “你们俩啊,姐不友爱弟不恭敬,看了就烦,走吧走吧,我要睡了……”季弦打发大家都回去休息,自己由季孟扶着上了床。 季孟命人刻下“富天居”三个大字,挂在季扶昙小院的大门处,还为她寻得一块钻石,名叫升升珍宝,那是西方王族挖掘而出的一块大钻石,经切割分成两块,打造成两只一模一样的钻石,传说一直钻石就比半个长江的翡翠要更加珍贵。 昂贵的钻石命运多舛,一只被苍鹰叼走,一只几经辗转流落龟兹,流落龟兹的升升珍宝用糖衣包裹,致使无人感受到它带来的目眩神迷的精神震撼。 那日,旭日初升,桥下流水潺潺,桥上人影稀疏,季孟百无聊赖,行走于客栈前那一座桥上,柳叶随风漂浮,他正寻思如何为季扶昙找到一件稀世珍宝。好巧不巧,一支商队在季孟下榻的客栈落脚。 闲暇之余,商队在桥上摆了摊子,一块包裹着糖衣的圆球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无闻。 季孟捻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糖衣的缘故,它外围柔软,但内里很坚硬,日光欲掩盖其中散发的光辉,想必涂抹糖衣是为了遮盖珍钻之光,只是他不明白,既然都摆出来了,为何还要掩饰其价值。 “这个怎么卖?”季孟问摊子前一直注视着他的西域男子,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端坐于太师椅上的人旁边,对他耳语几句,那人站起身示意季孟去房内说话。 来到房内,也许是语言不通,二人全无客套,商人连说带比,加上男子的解释,季孟大概理解了商人的意思的意思:相遇是缘分,还有时机,当然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巧合,而是怀着热切地企望做出的艰难选择…… 对方毫不犹豫将珍钻交给季孟,告知他宝钻是升升珍钻,并表示这不是买卖而是保存,在保存其间钻石属于季孟,但时机一到,钻石还在的话需要归还。 季孟答应了。按理说既然要归还,当然应该放在库房或者藏宝室好好看管,怎么就明目张胆地镶嵌于刻有“富天居”三个字的木刻之上。 据季孟所述,是哪位不愿告知身份的西域商人要求的,珍钻的下落越是清晰明确,他日着人来取时就越容易找到。 再说这颗珍钻,它置于雕刻有“富天居”三字的木刻上方,看到这颗珍钻如同看到阳光下雪山顶上晶莹的白雪、如同看到葱郁森林里悠闲自在的美丽精灵王子,如同看到它的主人璀璨夺目的一生,当然还有它和主人的崎岖坎坷…… …… 龟兹西三十里有座山,山上有个寺,名曰寂妙刹,是龟兹宏大的佛陀圣地,小摒尘曾在此居住数年。 季扶昙和赵尽知等人对其神往已久,于是当谢衿提起想去那里参佛时,他们都欣然同意。 念及艾山、艾玉和灵儿年纪小不宜远游,本不打算让他们跟着,但艾山倔强,非去不可,由于他平日里还算行规有矩、少惹事端,全然不需要大人费心,又有赵尽知看顾着,季孟夫妻也就同意他跟着一起去了。 寂妙刹地势高出平地五仗有余,整体坐北朝南,贯之一道中轴线,外围建筑左右两边完全对称,铸就古刹台阶的石头大且厚。 赵家兄弟常年习武自是毫不费力,谢衿身修腿长,稳步上进绰绰有余,季扶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武也得到了些锻炼,体魄还算健康,吃不了多少力也能往上走。 至于杨月纯,她常年不爱动弹,拉着赵尽知的剑鞘才能勉力往上爬,艾山呢,少年人,身姿矫健,按理说凭自己完全能够上去,但他偏说自己还小,执拗地半挂在赵尽识身上…… 好容易上了山,赵尽识气喘吁吁抱怨道:“艾山,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怀疑你一点劲没使!” 艾山一脸沉静地说道:“是你自己练武不精,你看尽知大哥,拉了月纯一路,现在还气定神闲的。” 得力不讨好,赵尽识更加生气:“你可比月纯结实多了,站在一起你比她还高。” 其他人但笑不语,他俩吵着吵着也觉得无趣,渐渐没了声音。 刹内高台楼阁都是四角攒尖样式,依次叠加,依山而建,置身刹中也是置身于大山的怀抱之中,烟峦云釉,给人重峦叠嶂之感,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山上有积雪,经过夏阳的融化形成了奔流的瀑布。 也许是知道即将到来的冬天会封冻水源,瀑布没了命似的倾泻而下,鲜有人知道在这波涛汹涌的激流之下坐落着一处令人闻风丧胆的人间炼狱,而这座炼狱才是这群年轻人真是的目的地。 巨大的山岩巧妙地改变了瀑布的流向,使地狱不至于灌满山上留下的雪水。 一条狭窄的地缝刀劈般地乍现于地表之上,地缝之狭窄只能够容纳一人通过,可以看见有崎岖阶梯通向地底深处,黑暗雾气般的从黑洞弥散而出,如同怪兽的血盆大口,直通入炼狱深腹。 艾山有意无意地碰了碰季扶昙的手,触感之处一片冰凉:“你不要害怕,我们人这么多!”他是出于关心,季扶昙却下意识以为艾山在讽刺她,本就紧张的心情开始借题发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艾山懒得理她,暗想:我没看见,我是摸着的。 赵尽知往下看了看说:“我们一前一后,两两相护,注意千万不能摔跤。” “怎么两两相护?”谢衿问。 “我走在对前面,昙儿随后,然后是谢三,其后艾山,艾山后面月纯,尽识在最后……” 踏上阶梯才发现,它不仅凹凸不平还很不稳定,每踏一步都会晃荡一下,安全起见,只能前面的人踏一个台阶,后年的人再下,等赵尽识下完最后一个台阶,赵尽知再往下踏一阶,有时候一个不留意碰掉墙壁上的一块石头,要很久才能听到隐约落地的回音,给人深不见底之感…… “怎么还没到地面……”杨月纯难以忍受煎熬,虽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恐怖的东西,但长时间的精神内耗让她有点绷不住了,平时没有得到运动的身体也开始支撑不住。 “啊……”一个没踩稳,杨月纯一脚踏空,幸亏艾山精神高度集中,迅速转身搂住她的肩膀,赵尽识也从后面拽住她,杨月纯才不至于掉落下去。 “我娘就我一个女儿,我不想她没有孩子啊……”杨月纯带着哭腔说。 “月纯振作点,有我和赵二哥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有事的。”艾山有力的臂膀还搂着她,刚才因为紧张没有察觉,心态放松下来才感到艾山太用力了,好疼。 “嗯,不过你先放开,好痛啦……你真是长大了,手劲可不小!” 艾山得到自己长大了的认可,脊背更加挺直:“那你抓住我的肩膀,拽紧我。”他低沉着声音说。 赵尽识也安慰道:“不要害怕,不会再让你踏空了。” 谢衿有点后悔带着他们过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他万死也难辞其咎,可现在下不见底上不见顶的,打退堂鼓也晚了,只能尽力保护好身前的季扶昙和身后的艾山,并大声嘱咐说:“大家不要光顾自己脚下,也要提醒后面的人,哪块阶梯打滑,哪块阶梯有所松动或者哪块太小了要踩在中间,不然容易歪斜……” “好……” “知道了……” 大家生出勠力同心、众志成城的感觉,也算是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了。 在黑暗之中,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变得灵敏了,贯入耳中的是男孩们粗重的喘息和女孩们急促的呼吸。 赵尽知说:“应该快了吧,石块掉落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我也听见了。”谢衿跟着说:“我们先歇息一会,补充点体力,等到了地面,我们吃点东西再喝点水……” 想到吃喝,他们不约而同舔了下嘴唇,仿佛已经吃喝进肚子里了,精神气一下子就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