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顿连连战败,虽说都是小仗,没有伤害领土与百姓,但士气肉眼可见的消磨,掌权者气急败坏,几场小战役的退败也让两位新任左右将军的能力备受怀疑。 新任右将军聂安一方面因为无法向掌权者证明自己的实力而苦恼,同时对于赵游的轻敌行为咬牙切齿:“他以为他已经赢了吗?还早着呢,这么着急给他大儿子办婚礼,这到底是庆贺未可知的胜利呢?还是给他娘的儿子冲喜呢?” 聂安恶意诅咒赵尽知。 卑勒也不好过,他一心偏向亚顿,但龟兹王的态度让他备受煎熬,但赵尽知要娶他手底下的季校尉这件事让他看到了生机:“将军莫急,这赵尽知要娶新娘子回京城,这段时间赵家军少了一员猛将,将军可要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啊。” 这是一条计策,针对亚顿也针对季扶昙。 明眼人都看得出亚顿在这场两国的交战中处于绝对劣势,对于赵尽知娶个媳妇要回中原老家的行为,赵家军内没有人过于担忧,即使没有赵尽知的带领,他们自认为也能轻而易举取胜,因此没有人提出反对。 对于吾日耶缇,季扶昙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赵尽知,她这个当母亲的心知肚明,她不忍心告诉她这次的成亲只是一场戏,更不敢告诉她新郎不是赵尽知,赵尽知是要留下来娶红卓郡主的,那个救了季扶昙的姑娘。 这场戏是障眼法,只为护送谢衿回中原国,而中原国的皇宫内,有最好的医师,谢衿说他们一定能治好季扶昙的眼睛,这也是吾日耶缇同意季扶昙假扮新娘的原因。 红卓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后赵尽知必须与她完婚,完婚之日是龟兹士兵进驻赵家军之时,否则他们就要接受亚顿的请求了。 虽然早已明确自己作为和亲对象的身份,赵尽知还是对这一封含带着威胁意味的信感到恼怒,尤其是看见信中还附着红卓写的礼单,他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准备聘礼。 这边,季扶昙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赵夫人特地命人整理出一间房子当作绣坊,她与吾日耶缇一起为季扶昙绣嫁衣。 季扶昙知道眼盲只是暂时的,赵尽知就要带她回中原看眼睛了,等到了中原,她已经是少夫人了,光是想一想,幸福就快从她脸上溢出来了。 吾日耶缇打趣道:“没见过哪个新嫁娘在做嫁衣时这么开心的?” 季扶昙假装不知道羞,坐直了身子,平稳着声调:“那是因为没有哪个新嫁娘能享有这份殊荣,由自己的亲娘和未来的婆婆一起为她赶制嫁衣。” 她红扑扑的脸蛋一直红到耳朵根,没有人戳破它,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梦。 “尽知哥哥……” 这段时间,赵尽知尽量不去看季扶昙,他想渐渐拉开二人的距离,季扶昙只当他忙于校场练兵,没有时间陪伴自己,况且他们马上就能长厢厮守了,两情长久,不在朝暮。 可是随着分别的时间拉近,赵尽知希望再多看看她,趁着他还没有成家,趁着她还叫他尽知哥哥,趁着她还爱他…… 尽管最终都会逝去,但他无法抑制,他贪恋她的依赖。 赵尽知应了声“嗯”,走到季扶昙身边蹲下,牵住她寻找他的手。 她亲昵问道:“尽知哥哥,京城有没有富天居呢?” “京城什么都有。” 季扶昙似乎不满意赵尽知的答案:“你哄我?京城确实有很多龟兹没有的,但怎么会有富天居?” 赵尽知沉默不语,季扶昙等了一会仍不见他回应,她笑了笑,“你说过会为我建一处富天居,还作数吗?” 不作数了,可他怎么能残忍地告诉她他食言了呢? “尽知哥哥,你怎么都不用心听我说话啊……”季扶昙不满,季扶昙像十几岁时那样对他撒娇。 吾日耶缇知道赵尽知为难,替他解围:“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似的。” 赵夫人鼻子酸酸的,也替他们打圆场:“还当着我这个未来婆婆的面呢,也不晓得害臊啊,这孩子……” 在长辈面前,季扶昙还是收敛了些,不再说不合身份的话。 季扶昙如此这般,大概是犹豫眼盲,盲眼壮大了她的胆子,她可以仗着看不见别人的眼色而随心所欲畅所欲言,她仗着亲朋的同情与包容而为所欲为没有顾忌。 谢衿将她的欢快看在眼里,刻在脑子里,伤在心里,他似乎预见季扶昙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该有多难过,绝望的眼泪会冲刷幸福的笑颜…… 他不敢想下去,怕自己会临阵脱逃,他莽撞地没有道告辞,疾步离开绣坊。 日子每过一天季扶昙就会更加快乐,赵尽知则是盼着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 而时间对于谢衿却是一种煎熬,一种矛盾,他既不希望那天“大祸临头”的到来,又幻想着快些熬过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季扶昙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日久生情,她总会对他生出情意来。 退一万步来说,她总会认命吧,只要她肯把命运交到他手中,他不会让她吃亏,会一生一世待她好。 谢衿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时间是无法无天的,它不管别人是抗拒还是期待,固执地依照自己的步调按部就班地往前走,无所顾虑,从不回头。 终于,这个有人欢迎有人有人抵制的日子还是来了。 季扶昙穿上锦衣华服,面料丝滑,微微凹凸处,那是金丝璎珞缀绣的吉祥云和鸳鸯戏水图,还有很多是她摸不出来的繁复图案,拦腰束纱苏凤凰刺绣腰带,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纤巧的身姿。 一梳鹊桥高架互轻平…… 二梳宝鸭穿莲道外游…… 三梳夫妻偕老到白头…… 婚礼是假的,母亲对女儿的祝福却是真的,吾日耶缇每念一句吉祥话就慢慢梳一次头。 也许是经常在眼前,吾日耶缇一直忽视了季扶昙的美丽,如今细细端详,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她玲珑小巧的下巴,她轻点了口脂的唇,她因一大早忙碌梳洗打扮而略带汗珠的鼻,她睁大的杏眼眼角饰以绯色格桑花,一双剔透的眼睛因失明而显得纯真无害,又因她以为心想事成而浇筑的满足笑意,使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生动。 感受不到吾日耶缇的动静,季扶昙以为她舍不得自己:“娘,别难过,战争结束了,我和尽知哥哥接您和爹爹还有弟弟去享福,您还没有去过京城吧……我先去探探路,到时候带您吃那里最可口的食物,看那里最美妙的风景……娘,你和我说句话啊……” 吾日耶缇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骗局,又像是季扶昙能看见她的脸庞似的,笑的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娘的叮嘱一定要记住啊,此去路途遥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胡闹,娘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帮我拔白头发!” 季扶昙有点嫌她啰嗦,还是宽慰道:“知道了,您放心吧,我都记着呢,我会还您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 边缘缀有流苏的火红盖头盖在插满珠翠宝玉的头上,如果季扶昙能看见,她会拒绝玲琅满目的头饰,可是她看不见,只能任由两位长辈倾尽所能把她打扮成她们以为的最美丽最贵气的新娘子。 男孩子身体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艾玉背起季扶昙,毫不吃力。 “艾玉,你长高了,肩膀也宽阔了。”季扶昙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法见证艾玉成长而难过。 艾玉处在变声期,和艾山当时的嗓音一样难听:“诚然我长大了,可姐姐你却瘦了。” 想到此处,季扶昙难掩失落,本来背着自己上花轿的应当是季家长子艾山,但她不想闹的不愉快,不露声色地抹去拢在额间的阴云,恢复轻快语气:“哎呀,真是窗间过马,乌飞兔走啊,眨眼间,我们家艾玉长成了男子汉,我也要出嫁了……” “你眨一次眼可真长,要好几年。” 季扶昙扑哧笑出声,摸索着揪了下艾玉的耳朵。 艾玉偏头闪躲:“哎呀别闹,新郎看了要笑话啦!” 艾玉一直背她到花轿,新娘脚不能粘地,季扶昙只好摸索着踏进花轿上,怕她摔着,新郎扶着她的胳膊,她能感觉到手指软软的,心想,尽知哥哥年少习武,手指粗糙有力,怎么当了将军反而变得柔软了呢,难道疏于练武,转念一想沙场征战,以命相博,怎么可能变得更娇贵。 她想出口询问,却想起吾日耶缇的叮嘱,坐在花轿上不能跟新郎说话,她会心一笑,庆幸自己还好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心头疑虑忘在了脑后。 因为赶路需要月余,所以花轿打造的格外舒适,也很宽敞,出了关卡,就要由马匹来拉车了,但现在还是由八个壮汉抬着的。 吃喝拉撒都在花轿内解决,夜壶一日换两次,要是以往的季扶昙会坦然接受,但经历过军旅生活,打仗时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再回到要人伺候屎尿的日子,她反倒不自在起来了,但新娘子不能中途下轿的规定以及眼睛的不便,她也只能难为情地接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花轿走了一天,醒着时叶染已隔着帘子同季扶昙说话解闷,但花轿颠簸的人精神不济,她大多数时候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她睡着了,叶染已便回到自己的轿子上。 夜晚,新郎抱她到客栈的床上,当时她还没彻底清醒,隐约间投入一个坚硬的胸膛、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心跳她曾经听到过,她确信这是赵尽知,想起自己白天的怀疑,傻傻的笑了笑。 赵尽知把她放到客栈有些发硬的床上,索性被褥很厚,还算软和。 虽然花轿里铺满软垫,但还是四平八稳不会晃荡的床更适宜,绵绵的被褥包裹住身体,像母亲温柔的爱抚,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继续走进没做完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