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当玉折亲口允准自己入地牢,涂念反而犹豫了。 对玉清而言,扣人一事无凭无据,完全可以以禁地之由,拒绝他们入地牢,而玉折却是随口就答应了,还以如此严重的后果要挟。 涂念听着,一时倒真分不出他究竟是色厉内荏,还是玉清门当真没有做此勾当。 “怎的,不敢应了?” 玉折负手朝她走来,眼神淡然,居高临下,“方才不还舌灿莲花的,说我玉清扣了你们的人吗?” 聂衍尘即便不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却也清楚,他对涂念不会有什么好的心思,于是没等他走近,便一把将涂念拽了回来。 “徒徒不应,那是因为闯宗、寻人,皆是我所做。” 将涂念护在身后,聂衍尘冷眼瞧着他,“不论入地牢还是赔罪,那都是我的事,你与她说这些,怕是找错了人。” 玉折对他这般早有预料,波澜不惊地敛回视线道:“恕我直言。那地牢里关押的人无一不是恶贯满盈之徒,聂宗主此番态度,实在很难令人放心地放您进去。” “若意外惹得恶徒出世,这罪名,我玉清可担待不起。” 玉折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要么涂念独自入地牢,承担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要么三人无功而返,从此背上挑衅生事的骂名,徐子翘的下落也就此不明。 聂衍尘两头为难,实在很难立刻做出选择,但涂念不一样,洞悉了问题所在的她,一个侧步便已站回了聂衍尘身前。 “玉折尊人,请将地牢门打开吧。” 听闻此言,玉折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他旋即朝卞石清的方向抬了抬手。 后者意会,很快去到地牢入口处的墩子边,随着其在上面叮叮当当地敲打了一通,石墩旁原本平坦的地面竟节节凹陷了下去,露出一截昏暗的石梯。 玉折淡淡道:“地牢要如何下,想必你还没忘,我就不叫人随你去了。” 涂念颔首,“这是自然。” “徒徒。” 聂衍尘眼见涂念当真要下这地牢,当即探手捞住了她的胳膊,脸色沉重地摇头,然而涂念却是缓缓把胳膊抽了回去,并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师父放心,我从前还在玉清时,也是来过这地牢的,里面并无危险,待我寻到师兄,便会回来了。” 聂衍尘的眉头几乎被拧成一个结,“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涂念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于是她转过头看向玉折,“依玉折尊人的话,我寻不到人,便是诋毁玉清,须得自废修为,确是合情合理,甚至我该谢尊人不杀之恩。” “但若是我寻到了,玉折尊人又该如何?” 四眸相对,玉折垂下半截眼皮,云淡风轻地说:“我玉清从未扣过积雪谷弟子,又谈何‘寻到’?” “那么或许,真是我们多心了吧。” 涂念脸色沉了沉,没再多说什么,从聂衍尘那要来了徐子翘的玉珏,又同楚秋容招呼了声,便径直进入了地牢。 “小师妹……” 楚秋容目送着她进入那道黑漆的地穴,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玉折站在一旁,轻飘飘地开口:“她这一趟,最多不用半个时辰也就出来了,二位不必烦扰,静等便是。” 这种玉清众人眼里的随和,落在楚秋容眼中,却是在幸灾乐祸,他怒然,冷脸朝玉折啐了声,“烦与不烦,也用不着你管。伪君子。” “秋容。” 赶在楚秋容说出更过分的话前,聂衍尘将他唤了回来,不辨喜怒地道:“即便有话,也留到小四回来再说。她爱听这个。” 灵云、风启终究是没赶上重头戏,两人来时,场面已经被控制住。 灵云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是十分意外于玉折的应对。 要知道,徐子翘现在的确就在地牢里关着呢,他这样大胆让涂念去查,究竟是动了手脚,还是另有后招? 灵云看不透,也不好当面问,只好与在场众人一样,抱着疑惑留在地牢外,等待涂念从那个黑漆的洞里出来。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唯有身在地牢之内的涂念最清楚。 “果然是不能用的。” 无边的黑暗中,传来涂念略带沮丧的声音。 预料之中的,原本在地牢外还好好的搜寻符,此时却是失了效用,蔫蔫地包裹在那玉珏上,整张符体暗淡无比。 无奈,她只得将玉珏和搜寻符收起,从芥子里取出株萤火草照明。 走过黝黑的石阶,入眼是三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狭长甬道,涂念没有多想,随便选了一条径直走了进去。 “你知道他人被关在哪?” 她的脚步才落,伯湫的声音紧跟着从她腰间传来。 涂念实话道:“不知道。” “那么是有别的法子寻人?”与平日的懒散不同,伯湫的音色偏低沉,带着些认真。 涂念说:“或许有,但暂时还没想到。” “所以你一不知道人的所在之处,二没有对策,就这么下来此处了!?”伯湫这次是真的有些恼了。 他很不解。 在涂念的精心喂养下,他的本源之力凝聚奇快,现在也不大需要以休眠来恢复修为了,所以不论涂念收到徐子翘的消息也好,还是方才在地牢外被玉折刁难也罢,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个玉折,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涂念若解决不了他的设计,那可不仅仅是无功而返的问题。 伯湫越想越觉得来气,语气不善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毁修为意味着什么?” 涂念咂咂嘴,“算是知道吧。” 自毁修为。这四个字听着轻巧,但真正做起来,要剐丹田、削灵根、破经脉。 且不说整个过程痛苦难当,结束之后,修道之人的身体更是会严重受损,从此再与修道无缘,甚至一命呜呼者,那也是不在少数的。 这话原著里写得明白,她自然也懂得其厉害,不过讲实话而已,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个味儿了。 伯湫几乎被她那不痛不痒的口气气得厥过去,没好气地说:“你既知道,还这般胡来,这不是找死吗?” 天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摊上她这么个不知轻重的! 伯湫心里骂了不够,还打算再开口,然而就听她轻飘飘地说道:“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感觉到腰间的震动骤然停了,涂念低下头,借着那株萤火草看清他,勾出个轻松的笑,“再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剑兄你没了法子,只要徐子翘人还在这,我一间间牢房找下去,总会有个结果的。” 那株萤火草照着伯湫,同样也照着涂念,在伯湫的视角里,她那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映着光,脸也明艳,与在阳光下时的模样并无半分分别。 玉折的谋算,相当于是把刀架到了积雪谷的脖子上,这刀要么她挨,要么就是聂衍尘、徐子翘。 复兴积雪谷的决定,是她一力促成的,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可能让别人替她来挨这一刀,所以只有破局。 就是这局当真破不成,也只有她亲自挨这一刀。 浅浅地“嗯”了声,伯湫终究没再说些什么。 涂念一笑置之,挺回腰板提稳萤火草,沿着那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窄路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