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阿爷……” “阿爷,你放手!” “阿爷!” 就在韦十七正欲上楼的功夫,忽然,一个满脸邋遢的糙汉子牵着头老黄牛闯入了楼门里。 那糙汉面色赤红,发须凌乱,身上的袍衫东一块西一块地打着补丁,油光锃亮。 而老黄牛的身后,此时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儿,那丫头头上的双丫髻梳得一高一低的,一身水红色的棉衣洗得发白,脚上的草鞋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满是泥泞的乌黑的小脚丫。 女娃紧随在糙汉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唤着“阿爷”。 连牛儿都能听出女娃急切的心情,仰着头,哞哞直叫,止不住地打着鼻息。 “阿爷!” “阿爷,您如果现下就把牛儿都卖了,那来年的地可如何耕啊?” 女娃跟在汉子的身后大声地呼喊着。 却见汉子似乎没有半分反应,她无奈,只得径直冲上前去,伸出手一把勒住了牛儿的缰绳,使劲地往自己的手边拽。 女娃的手劲之大,愣是将牛儿给拽停了,汉子拧不过她,微微一怔。 “耕地?” “那是明年开了春之后的事情了。等明年开了春再说啊,现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汉子杂乱无章的眉毛蹙在了一起,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但仍是抢过缰绳,发狠地拽着牛儿,决然地朝着楼内走去。 “不!” 缰绳在女娃的掌心里迅速地磨出了一道鲜红色的血痕,她吃了痛,忍不住地松开手,有些脱力。 眼瞧着阿爷又要将牛儿从身旁拖走了,她顾不得疼,急忙冲了上来,张开双臂挡在汉子的身前,再次好言劝道: “阿爷,咱们现下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了,做甚么劳什子非要卖了牛,去给长安城的严三叔做寿呢?他要做,您让他做嘛,咱们实在是犯不着啊。” 她越说越着急,语气渐渐嚷嚷了起来。 “休得胡言!” 汉子闻言皱起了眉,怒斥道: “你这小娃儿不懂!” 他眼瞧着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了,不免有了些许恼羞成怒的意味,便作势抬起脚就欲往女娃的身上踹去。 女娃的眼神中闪过一分惧色,但她仍固执地站在汉子的身前,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 汉子见吓唬不了她,没得法子,只能耐心地解释道: “阿爷答应了你严三叔,今年一定要去给他做寿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反悔!” “可是……” 女娃死死地挡在门口,双目中泪光闪动。 “您是说,您炼成了‘铜铁精钢’您就去,您现下又没炼成,这些年,年年饥荒,家里连粮都断了好几日了,为何还要去做寿呢?还要卖了牛儿,这是何苦哇?!” “呸。” 汉子被女娃戳住痛处,面露不悦,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他嘴角抽动,声音中带着一抹苦涩: “正是因为未能炼成,阿爷才要去!阿爷要带着你去长安城里见见大世面!让你别像阿爷一样一辈子只会守着个破炉子!只会打铁!回头再嫁个打铁的!生个打铁的!一辈子都逃不开这口炉子!” “不!阿爷!” 女娃声音微颤,她奋力地冲上前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牛儿的脖子,泪水盈眶,哽咽地反问道: “阿爷!守着炉子有什么不好?打铁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我不要去长安见什么世面,也不要去给严三叔做寿,我想回家,我想带牛儿回家……” 见女娃如此固执,汉子的耐心也耗尽了,他粗暴地拽住女娃的胳膊: “你快放手。阿爷价格都谈好了!” “不!我不舍得!我不放!” 女娃倔强地站在原地,双臂抱得更紧了。 “啪!”地一声闷响,糙汉子一巴掌狠狠地抽向了女娃的脸颊,瞬间她的脸颊就肿了起来。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挥了上去,但事已成定局,他也没办法,只能呆立地看着小女被逼红的双眼,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他伸出手,用茧子覆盖的掌心轻轻地摩挲着牛儿的脑袋。 牛儿在他的手心下发出阵阵低鸣。 “哞——” “哎,阿爷也舍不得这牛儿哇。可是……若是阿爷不去,别人都会戳着阿爷的脊梁骨!说阿爷是个孬种,当了一辈子铁匠却连“铜铁精钢”都炼不出来!阿爷这日子就没个活头了,你快放手!” 他哽咽着感慨道。 但女娃即便顶着一张被打红的脸,仍是忍不住看向父亲苦苦地哀求道: “不,我不放!” “阿爷,这“铜铁精钢”本就是难事,咱们炼不出来就炼不出来,咱们重新开始烧炉、打铁,您跟我回家,咱们好好地过日子,好吗?丫儿求您了……” 女娃哭泣着,但她的哭闹并未能触动汉子的怜悯之意,他反而更加暴躁了,蓦地一拽。 “快放手!” 将女娃一下子掀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拍了拍牛头,拽起它就往楼里走去,牛头被扯得哞哞地直叫。 “这牛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再入这畜生道,阿爷也算是助它早登极乐了。” “不!……” 女娃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牛儿被带走,终是难过得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滑出眼眶,“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群众见状,都有些于心不忍了,纷纷别过了脸。 “哎,散了散了。” 楼里的堂倌们挥舞着帕子,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散开,楼里热闹喧嚣。 没人注意到,之前在厅里矗立着的那道墨玉色的身影,此时正悄悄地向门口走了过去。 他扶起女娃,将一枚银锭子偷偷地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女娃感受到手中的凉意,蓦然抬起脸,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见那少年用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唇上比了个口型: “嘘,交给我。” 说完,他微微一笑,步伐轻盈地朝着汉子和老黄牛的方向跟了上去。 楼上的韦十七也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楼下这一幕“父慈女孝”的场景,不禁皱起了眉,看向前方的小二轻声问道: “哟,这是怎么了?” 小二甩着帕子,顺着韦十七的目光也往楼下瞥了一眼,匆匆说道: “嗨,还不是王家父女要卖牛的事儿,这个事儿一年都能闹腾个好几回。只怕今日里,掌柜的收牛又要收不安生了。” “哦?” 韦十七顿时挑起眉来: “这话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