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绣觑着眼含笑,拿团扇拍了拍襟口,“咱们一堆人都仔细,会梳头,会绣花,会做菜,你会什么,光会使拳头可不行。” 央挫抬头笑吟吟的,眼中满是光彩,“我用处才大呢,冬天我可以给姐姐暖被窝,夏天我给姐姐扇扇子,这不够体贴吗?” “体贴是体贴,你就不怕来日你的姐夫,逮你一顿好打!”文鸳抚过他的肩头,敲了敲。 一个两个满嘴的打趣,哄得媞祯发笑,“好了,别戏弄人家了,人家孩子似的人呢。” 她抚他脑袋,“那就让人把你行李搬来吧,反正这么大的地儿我自个住也没意思。一会让你文绣姐姐和文鸳姐姐帮你收拾东西,住过来吧。” 央挫一听,即刻兴兴去催促她们收拾行囊去了。适才那俩人走得远远的,他才调转回媞祯身边,俯下身段,趴在她的膝盖上蹭了一下。 “姐姐。” 媞祯掰着纤细的手指,鸽子蛋似的宝石戒指在光影下闪着灿烂的星芒,“这回你护送刘温钰有功,想吃什么,一会咱们一起用膳。” “那我可得好好点菜,姐姐你都不知道那几天我过得有多烦,耳朵都快被那倆老物磨出茧子了,连殿下的屁股都没幸免!”央挫俩手往袖子里一揣,愤愤道:“他俩……简直就像是东大街为抢占地盘打得你死我活的乞丐!” 央挫是嘴厉害不是一两天,听他这样说,媞祯就问他,“人说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不是自诩是人家师父吗?” 央挫一脸憨态,“我当时就把他们推开了,我说我姐姐不让我收徒弟。” 媞祯笑着弹他一脑瓜崩,“你呀,出去一趟倒学会满嘴抹油了。” 央挫捂着头揉一揉,努起嘴,“还有呀姐姐,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他盈盈望着媞祯的眼睛,“以后你有了殿下,能不能不要最喜欢他,还跟从前一样最喜欢我。” 媞祯摸了摸他的头,逗着,“好,我以后最喜欢你。” 央挫发出喜滋滋的笑声,还没落定,只听鸟雀清鸣里有一道清澈的嗓音缓缓浮入人的耳畔。 “清白天的,就这样肉麻了。”那人啧了啧,“你姐姐才不最喜欢你呢,你姐姐她最喜欢吃肉!” 媞祯循声而望,只见身后有一身穿宽袖鹤袍男子揣手靠在门框边,漾着涟漪般的笑纹。 “周解颐!”媞祯对他的到来似有惊喜,抬手请他入座,“我这前脚刚进长安城,你耳朵到灵敏。” 他扇合着扇子,坐在倒了杯茶,“两三个月不见直接从小字变全名了,太生疏了,好歹咱们五六年的交情呢。” 媞祯陪笑,“是,我的好同学周宜水,谁能忘了您这位客儿。” 央挫下意识的贴过去讨好,一眼碧莹莹的,“周哥哥好。” 周宜水全不吃这套,反白了他一眼,“少来这套,猫我家里蹭吃蹭喝几个月,酒足饭饱连个招呼不打就跑了,小白眼狼。” 央挫脸白得挠头,他的错处驳不了话,留在长安这些日子,确实在人家家里混吃混喝,偏叫媞祯一道令给人抛诸脑后了,霎时心一虚止不住往媞祯身上瞟。 周宜水把扇子搭在桌面,“别看你姐姐,你姐姐也是个不可供的人。” 媞祯似笑非笑的看他,“那你还来找我?” “嘿,老同学回长安,哪有不拜访的道理。”周宜水提起壶又沏一杯茶,“何况……我不是还得祝贺祝贺你,钓了一条大鱼吗。” 他支吾了一声,“准确说,应该是你养大的鱼。” 媞祯拿起杯子让他添了些水,“这长安的的权贵再好,也不如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好,虽说身份高贵的大有人在,但是人品可贵的却是寸土寸金。”眼里不觉深意满满,“刘温钰很合我的人选。” 她说的并不错,连周宜水自己都不能说假,若真是从现在的长安城中择主,临海王是个金玉其外的色包,南阳王是爱做表面贤德的狐狸,永安王年岁太小不适用,皇帝年纪又老不顶几个年头,都不是能与之利益捆绑的明君。 周宜水手里托盏,稍稍一顿抬眼看她,转头跟央挫说,“我让人拿了好多点心,你去让厨房装些拿过来,咱仨一起吃。” 央挫一听屁颠屁颠去了,等屋里肃清,方才继续那番谈话。 周宜水抚了抚膝盖,“刘温钰确实有‘士中君子’的美名,你择他为主也不意外。” 媞祯道:“那你还不高兴?” 周宜水迎着她的眼睛,“反正两年前出学府的时候就说好了,你出脑子,我出力气,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干。况且你帮我混到左冯翊的位置总不会是白给的吧,以后你要什么,我少不得孝敬。”他转了转扳指,“只是,我跟你除了是你并肩作战的朋友,还是同学,于私我当然在乎你喜不喜欢小殿下了?” 媞祯的态度显然有凝滞,迟迟了很久,才有一丝情绪。她其实也不知道,或许有好感,只是忌惮大于一切。 她很清楚自己与温钰关系:明面上是眷侣,骨子里是君臣。她作为臣,就不得不时刻警惕自己所效忠的对象,如果因不能克制,而丧失自我,那么她所有的忠诚,就会被人肆无忌惮的利用。 媞祯沉声而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能得到我想要的才是要紧的。我高升,你高升,这不就成了,权力才是人生的万金石。” 周宜水跟她碰了一杯,“那小殿下可就太可怜了,娘没了,爹不爱,周围又全是那样的亲戚。”他面露犹疑,苦笑道:“非要说与你第一绝配,还得是沈望舒。” 沈望舒,是八大舫平阳沈氏之后,大魏宿卫军将沈烨将军第三子,平阳学府白泽君,跟媞祯和周宜水是同门师兄,素有鸿钧才子之称。只是惋然,三个月前一场平阳政变,沈家在与阙氏的交战中举家殉国。 后来,媞祯还特意让平阳舫主肖选暗中接应从宫城中逃出的宫眷,以便及时援救尚未遇难的沈家残兵。至于张太夫人意外获救,那便是后话了。 想到这里,周宜水慢慢扣起指头上的扳指,眼中微凉转成消寂的冷静,“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沈望舒真的死了,他那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死。你说人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才不会死呢?” 媞祯斗转眸波,“乱世之中,大家都处在同一个熔炉里,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绝世天才可以算破明枪暗箭,也算不破寿数啊。”安慰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做到只有让阙氏也下地狱。” “阙氏是该死,可就是他们死了,沈望舒也不会复活啊。”周宜水鼻中酸涩难言,轻轻侧首,“我还记得我刚入学府时,因为启蒙太晚,文章论述聱牙诘曲,常被人笑话不说,连先生待我也是疾言遽色,戒尺藤条那就是顿家常便饭。不仅别人觉得我不好,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差极了,只有他,会告诉我……我很好,只是还没有适应环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