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离开教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也只是良叔看到了她出门,所以回去的时候,她自然也是小心谨慎的,可就没想到,在刚回到后院的时候便是碰到了张梅香。 见张夫人站在房门外,桂枝顿住脚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而后者则是眉头微皱,快步上前问道:“莫非……你又去找那赵崇礼了吗?” 桂枝不敢隐瞒,于是将今天的所有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可是就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张梅香却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突然,张夫人语气凝重地问桂枝:“桂儿,对你而言,我是你的什么人?” 桂枝先是一愣,紧接着思索片刻回道,“您是夫人,也是师父……” 虽然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但张梅香也并没有因此而失望,而是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我会不会害你?” 桂枝赶忙摇头,张夫人是她最信任的人,当然是不会害她的,但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张夫人要这样问她。 “好,那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要离开京都教坊,能做到吗?”张梅香十分严谨地问道,一改平日里的平淡,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了。 “究竟是怎么了?”桂枝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不要多问,我让你待在教坊,就一定不要再出去!哪怕是赵崇礼站在门口,也不可以,听见没有?”张夫人的语气突然严厉。 见夫人这般,桂枝虽心中不解,但也只好默默点头应下。 安排琳儿照顾桂枝,回到房间休息后,张梅香独自一人自后庭院,踱步来到天舞阁内,朱邦直正在二楼乐房内擦拭着琴弦,瞧见张梅香,便是抬起头笑了笑,但看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瞧你忧心忡忡的样子,莫非天要塌下来了?”朱邦直原先只是打趣地这么一说,可谁知说完之后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趣话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忧愁。 朱邦直放下手中的琴,站起身来,跟着张梅香一同来到窗边,看着这窗外的临安风景。 “或许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这些时日,我总觉得心里慌乱,而桂儿今日又被人骗去了和春楼,还不知那些人究竟是何居心……”或许这就是心里有所感应,张梅香近日总觉心跳急促,伴随着阵痛,而她也隐约感觉到今天这件事,似乎并不简单。 听张梅香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出后,朱邦直也有同感,但他仍旧觉得此事焦急无用,还需放宽心,于是便开口劝道:“切勿忧虑,桂枝小姐无非就是去那和春楼走了一遭嘛!” 张梅香暗暗点头,在她心里只能祈祷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可谁知就在当天过后,直到次日午后,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 自昨夜至今日早些时辰,临安内的大街小巷皆口口相传,昨夜昼时后,和春楼内,京都教坊头魁,张梅香之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起了金人歌谣,被说成是亡国之音!而且,此事一经传播,竟还真有不少人相信了,还纷纷指责此等妖女定是他国奸细,今后必将成为大宋之祸! 而得知了这件事的张梅香则是自午后便是紧闭了京都教坊的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当然虽然她把门关上了,可是门外依旧有不少平民百姓站在街下指着门骂街,甚至还有些冲动的人朝门上砸着烂菜叶和臭鸡蛋…… 张梅香的感应并不假,果然有大事发生了,而且这一发生便是天大的事。吟唱亡国之音这事倒是可大可小,可敌国细作这事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当下两国本就鏖战不止,抗金一事便是朝廷最重要的事,若是这件事愈演愈烈,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本就时局动荡的世道下侥幸存留,竟又被如此恶意地抹黑,一时间京都教坊成了众矢之的! 京都教坊内部此时也是人心惶惶,天舞阁内外站满了人,除了被关在门外不让进入其中的教坊学子,阁内更是站着一众京都教坊的先生及师傅,他们站在张梅香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张梅香周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幸亏有琳儿及霍弘拦着他们,就连朱邦直也是站在一旁,但他也只能揉着眉头无从插手。 “张大司,您瞧瞧您教出来的好女儿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忤逆之事,她一个人想死,为何要牵连我等啊!” “没错,真是胆大包天,还在和春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真是不敢相信!” “事到如今,您看怎么办吧,现如今大街小巷已经传遍了,说我教坊皆是金人的细作,报到官府恐怕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了!倘若那有心之人,再上得殿堂将此事告知圣上,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对啊,此事不同平常小打小闹,事关通敌叛国!当下两军交战之时,真是想解释都解释不了!若是圣上得知且动了怒,恐我等教坊数百人皆要同那杨桂枝陪葬啊!” “可小姐平日里并不是那样的人啊,此事也太过蹊跷了吧!” “小姐不是奸细,可此事仅你我知晓,如今满城风雨,我们以何阻挡谣言?” 听着众人嘈杂的言语,张梅香被围在中间,紧闭着双眸一语不发,并非是她故作冷静,而是此刻她的确也心急如焚,想不出办法。 看着这一幕站在她旁边的琳儿,有些瞧不下去了,于是便急忙替桂枝辩解道:“桂儿姑娘生来便是极其懂事的,而且知书达理,必然不可能在那大庭广众之下唱那种东西,更别提什么通敌叛国了!此事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平日里张夫人待大家不薄吧?为何到此危难关头,你们却只想着各自利益?不想着为教坊,为张大司分忧!” “是啊,小姐对大家这么好,你们忘了六十大寿了吗?” “若不是小姐,我们说不定还在被锦绣那帮人踩在脚下,处处欺压呢!” “这……”也有几人被琳儿的这番话给噎住了。 但很快,那姓柳的掌事又唯恐天下不乱地站出来说道:“任你们怎么说,我等为何要担这冤事?此事皆由那杨桂枝一人而起,要我说,不如就把她一人送去官府,是死是活任凭官府处置,倒也免得教坊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 听到这儿,霍弘眉头一皱,紧接着上前一步,拿手中的剑柄抵了抵柳掌事的前胸:“此事,大司自会有所定夺,还轮不到尔等在这胡言乱语!” 张梅香静坐一旁,她的手隐藏在袖中,虽然没有人看见,但是在微微地颤抖,她知道……这一次或许是教坊的劫难,而且这一劫恐怕不能轻易躲开了。 但与此同时,身处在后院的桂枝则是被外面敲打房门的众学子弄得心惊胆战。 “出来!你给我出来!就是你祸害了我们教坊所有人!” “没错,现如今官府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到时候我们要是都进了大牢可怎么办呀?我家里还有爹娘弟弟等着我以后养活他们呢!” “这可怎么办呀?呜呜呜……”有几个好事的人在门口,趁此机会挑事儿,而其余人则是一脸担忧,甚至不少人都在哭着鼻子。 就在此时,良叔的声音突然响起,后者站在后院院门外,看着院子里数十位教坊学员厉声呵道:“谁让你们来这后院的?出去!” 见那些人并没有挪动脚步,他便是急着拎起了一旁的长棍,随后胡乱挥舞一通,于是挤在这房门外的数十名学子,便是纷纷吓跑了。 见她们离开,良叔站到门前,将棍子丢在一旁,急切地询问道:“桂儿姑娘你没事吧?是我!”听到是良叔的声音,桂枝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屋内的角落站出来,来到门前将门打开。 桂枝刚才明显被吓到了,脸上还有泪痕。 “良叔!”桂枝十分委屈地扑在良叔身边,一阵哭啼,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大家变成了这个样子,许多人站在门外向她口诛笔伐,是什么亡国之音?又是什么滔天大罪?她怎不知? 良叔对待桂枝亦是视如己出,虽平日里不怎么与其交流,但是眼看着小丫头长大的他心里自然是心疼的,他拍着桂枝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一切都有张夫人呢!你不用担心,且在屋里待着,我给你拿些吃的来,记住!除了夫人,谁来找你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有?”良叔再三叮嘱着她。 桂枝抹了抹眼角的泪,一边点头,但心里仍旧是疑惑不已,于是便问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良叔叹了口气,将今日的一切全部都告诉桂枝,听着这些,后者脸上只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不可能!我从没有在和春楼内唱过曲子,更何况是亡国之音!良叔,我没有做过,夫人也一定知道我没有做过,对不对?”桂枝焦急地渴求一个答案。 良叔点了点头,垂头叹气地回道:“夫人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可是此时教坊内的其余先生,还有那些掌事的!不少人都在为难她,说要逼着把你交给官府,所以,小姐您还是先待在房里,千万别出来为好!” 当得知夫人还是完全相信自己的时候,桂枝的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安慰,于是便在良叔的安排下待在了房间内。 而这件事发酵的速度远比她们想象中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