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案案发后第二天】 〔白锦的回忆2〕 我还记得那个好高好高的天花板,好冷好冷的灯光。也许天花板和灯光是孩童视角的错误认知,但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真真切切:墙角站着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我,一个是白铮。 我还记得那个深灰色的、长度到膝的包臀连衣裙,那个西装外套。陈管家总爱穿这套衣服,或者是和这套衣服差不多的一些衣服。深色的包臀裙裙摆几乎成了我们的童年阴影。 “我怎么和你们说的?只能在院子里玩20分钟!你们玩了多久?31分钟——我不是还说了,要你们在小窦的视线范围里活动?越大越不听话!给我永远呆在这个屋子里,不许去庭院玩!” 我记得,我低着头,白铮也一样。中年女性陈管家又回头,把严厉的目光投向了刚被扇了一巴掌、默默捂嘴流泪的女佣小窦: “两只眼睛都瞎了吧——又没让你同时干两件事情,就让你看个孩子还看不住!干脆把眼睛捐了得了!” 小窦委屈地只能低下头哭,女佣李阿姨默默顺她的背,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陈管家再回头又发现了不对:照往常,白铮被骂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哭了,今天却安安静静。他还一直背着双手: “你手里拿着什么?拿出来!” 见白铮没动静。陈管家冲上去抢他手里的东西。东西离开白铮手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哭了出来:那是一只白色的、毛发稀疏的、灰色喙的鸟,好小好小。它也是个孩子。 “还给我,还给我——”白铮哭喊着:“它受伤了,我刚给它包好!” 白铮的衣角少了一块。那块布料在小鸟的翅膀上。白铮是看到了受伤的小鸟才钻进树丛里的,小窦当时在和我看花。小窦去找白铮时,我也跑进了树丛找弟弟。结果是小窦一个孩子也没看住。 陈管家才不顾这些。她把小鸟往庭院里丢去,像丢垃圾一般:“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捡回来——你们两个,罚站到睡觉时间!小窦也是——都不许说话!” 陈管家走了,我们都不敢违抗的站在原地沉默。过了许久,李阿姨才偷偷过来,和我们说话。 小窦赌气的说:“您别和我们说话,她会再罚我们的……” “我看到她刚去了夫人房里。每天都这个点,要半小时才出来呢。” 李阿姨蹲在哭个不停的白铮面前,和他说:“小少爷不哭,李姨把小鸟捡回来了。它还好好得,在我房间安了窝。改天我偷偷带你去看它。” “真的?” “真的!” 白铮立刻就不哭了,高高兴兴。我却问李阿姨现在几点。我不关心小鸟,我只关心妈妈。 …… 余淮在开车,眼睛不忘偶尔看白锦一眼。 “别在车上写字,容易发晕。” 白锦合上了笔记本。她倒不头晕,只是眼有点酸。瞧瞧阴压压的天:也许又要下雨了。 “今年雨季来得早…”白锦喃喃。望着窗外,侧颜格外动人:“要多久到现场?” “拐过这个路口就到了。” 案发现场在南郊边缘的一个老旧露天运动场。运动场附近的树丛因为少受修葺,已经格外茂密冗杂了。这里看上去应当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不过因为发现了命案,现在又正值上午,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 白锦余淮刚准备进入警戒线圈起的区域,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就冲到他们面前:“请问你们是负责这次案件的刑警吗?请问这次被害人真的是市局颁发过三次功勋的模范刑警赵滨吗?” 余淮强压着烦躁的心:“你没瞧见我还没有进去吗?我怎么会知道被害人是谁…” “这个理由也太蹩脚了吧?”女记者也是相当毒舌和直白:“赵滨警官可是闻名普城的模范警员,是个警察就认识。您来之前已经有很多警察了,他们通知您的时候没有提到吗?” 余淮直直地盯着这个难缠的记者,可这个女记者完全没在怕,还接着问那些犀利的问题: “请问您是否觉得赵滨警官的遇害是被之前他绳之以法的犯人所报复?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否会引起景仰赵滨警官的警员们的激愤呢?” “不好意思,这些问题我们暂时无可奉告,请你们不要打扰我们正常办案。” 余淮对语气充满强调。随后他发觉警戒圈围得有点小,而和这个记者同行的一个摄影师拿着相机要照,他连忙拦住那人的动作,并叫来小孟警官拦住这群记者,把警戒线围得远一点。 “这个《普城日报》的吴记者真的太烦人了,上次我协助北郊支队办案她就频频堵在案发现场,非要问个明白,比被害人家属还要急。”余淮很无语。 白锦说:“没办法,这样工作的记者业绩好。” 案发现场就在运动场旁边的茂密草丛中,徐恺队长已经在那里了。余淮看到了尸体,带有一些臭味,并不像是刚死。他绕道尸体另一侧去蹲下,被害者的面孔:正是普城刑侦总队前队长、三次获得上级表彰又在前天刚刚办理退休的模范警员赵滨。 “胆大妄为。”余淮说。 徐队没有看到女儿,于是问:“徐若菲呢?” 白锦:“在忙劫车那个案子。” 徐队点点头,让旁边的小夏警官说一下已经了解的信息: “我们刚刚已经跟赵队的夫人通过了电话,她说,前天下午,赵队参加了警局的退休交接,之后回到家说自己约了别人要见面。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左右,赵队离开了家,并没有向他夫人透露约见对象和约见原因。后来夫人就联系不上他了。 起初,赵夫人以为赵队是和朋友约饭庆祝自己退休,但第二天早上赵队还没有回家,赵夫人给局里的兄弟打了电话,没有人见过他。给赵队本人打电话也不接。直到今天早上一个环卫工人在运动场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了赵队的尸体。” 余淮:“所以死因是…” “勒死。” 白锦仔细探查着尸体的情况,根本不需要去询问旁边的法医: “凶器大概是比较粗的电线,纹路很常见。尸体面容扭曲、脖子上勒痕的不齐整,赵队被袭击的时候挣扎应该挺大。至于这个凶手——下手不是很利落,肯定不是惯犯,有可能本身也不是很强壮。作案的时候很慌张,不排除激情杀人的可能性。” 小夏警官结巴地讲:“呃…啊…法医刚刚也是这么说…” 白锦一眼就注意到了赵队的右手:紧紧攥着。她用她早已不知何时戴上手套了的手将尸体的右手掰开,只见指尖有一些血色。 余淮推测:“难道赵局在挣扎的时候,抓伤了凶手?” 徐队立刻叫余淮和小夏警官翻动一下尸体,并没有从赵队身上找到一处除了脖子上勒痕以外的外伤。 “那看来就是了。”白锦冷静锋利的眉眼和之前被噩梦困住的模样完全不同:“我刚刚看赵队的手就觉得不对:一般来讲,人在面对别人勒住自己时,都会用手疯狂的抓脖子上的绳子,试图逃脱。怎么赵队的惯用手偏偏攥着——他这是临死前,给我们留线索呢。” 徐队吩咐:“小夏,找人来把指尖的皮肉提取一下,检验DNA。” “好。”小夏警官看到拉着警戒线的小孟警官没有经验地和咄咄逼人的记者们周旋,便提议:“要不,我去和小孟换一下,那群记者不太好对付…” 徐队点点头,准许了。于是小夏警官先去跑去找了物证科的人,又跑去代替小孟警官和记者们周旋。 余淮喃喃:“怎么有人杀刑警呢…” “单纯就难度而言,倒没那么不可置信。”徐队表情凝重地看着老同事的遗骸:“赵队已经年老体弱了…” 赵滨原本是普城市市区刑侦总队的队长,从业多年,三次立功。他最后一次立功时已经将近五十岁了:那次他受了很重的伤,身体落下了毛病,从此便不能冲在一线了。但他威望极高、桃李满门,又智力尚存,上头不好一见他落魄就免他队长头衔,便让他继续担任队长,又调了从别处转来的徐恺作市区刑侦总队的第二个队长,相互补充合作。 今年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便安逸满足地办了退休。前天才刚办理了退休交接。60多岁又身体落下伤病的赵队,虽是刑警,但别人想杀他也是不难的。 “徐队,有所发现——” 徐队和白锦余淮凑了过去:是在泥巴地里的一个几个脚印。 徐队说:“跟尸体隔得那么近,而且很慌乱,应该是凶手的。” “这个左右脚掌的着力好像不大均匀…”余淮又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修改了措辞:“应该说是很不均匀。这人是个跛子。” 白锦:“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凶手的DNA,但警方的DNA库可能查不到。脚印这个线索很重要,快找人来拍照。” 另一半,小夏警官一再向记者们重复:“请你们退后,不要影响警方的办案——请你们退后!” 当小夏警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警戒线往外拉了三四米远之后,还没固定,那个吴记者忽然就抄起了同事的相机,大胆地越过小夏警官,走到了离案发现场不远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 “你…等等,不行——”小夏警官才反应过来。 “喂——你!”余淮训斥地赶她走。不过既然都拍完了,那个吴记者也半分没多停留,逃也似的走了。 徐队头疼地瞧着这帮胆大志坚、咄咄逼人的记者,又不能叫警员武力把他们擒拿住,只能吼着赶他们走。 白锦瞪了小夏警官一样:“几个人都拦不住…” 小夏警官很羞愧地低下头。 余淮叹了口气,内心想:但愿这张照片不被登到《普城日报》新闻网页上。 …… 不过话说,当有人很期待某件事情的时候,很可能这件事情就是很难实现的。比如余淮的愿望:照片别被登上网。 当天中午,他们才刚从命案现场回到警局,就已经从热搜榜单上瞧见那个新闻和那张照片了。 “爸——”徐若菲连门都不带敲一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刑侦队长办公室:“听说赵队死了?照片还挂热搜上了——我的天,半个身子都拍上了!” 徐队气地直骂:“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警局叫我徐队,还有进我办公室要敲门,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哦,徐队:”徐若菲对他的指责很看淡,只凑到他办公桌前,把手机撂在他桌上,屏幕上正是热搜内容,热度已经很高了:“那你说,这咋整?局长要是知道那不得气疯?那不得把你骂一顿?” “废话!你爸我…你队长我能不知道这个?用得着你跑到我面前跟我说这个事?” 站在一边的白锦余淮憋笑憋得快要喷出来了,徐队瞪了他们一眼,余淮赶紧把嘴角收收,然后咬着牙忍着笑意:“徐队,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查呗!又是限时赛!” “我建议在查的同时,联系一下报社。”白锦冷静分析:“一直把这样的新闻挂在热搜,或者是让他们记者实时跟踪我们的调查,都容易让城市人心惶惶。” 徐队点点头:“只是报社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是跟着流量跑。那个吴记者——哪里事大往哪里钻,想说服她可不容易。” 这点余淮深有体会。提起那个吴记者他就想翻白眼。 “你手头那个劫车案怎么样了?” “不乐观,水挺深,我暂时没头绪。”徐若菲面色严肃。 徐队说:“尽快把它解决掉,实在不行,只能拖着了;或者把它交给有能力的其他刑警或警协处理。赵队长案问题很大,你们三个都加入过来。” “是。” “还有,这个案子发生在南郊,要不是死的是我们局退休的队长,怕我们面子抹不开,南郊也不会让给我们调查现场。我已经跟南郊支队通过电话了,顾勋队长以及南郊支队这次会密切和我们合作。待会顾队回来,你们迎一下。” 离开了队长办公室,终于能少喘一口气儿的三人坐在忙碌杂乱的办公区: “大案大案,一个接一个的大案,”徐若菲疲惫地揉着肩膀:“怎么这种骇人的大案不能趁我在首都的时候发生呢?” 余淮打趣:“你不是说查案子很有成就感,现在又怕累了?” “我是头疼这种麻烦棘手的案子总是碰在一起。”徐若菲盘着手里的警协徽章,心里的盘计不自觉念出口:“这么大的案子,搞得劫车案没空查了…看来得去寻求帮助了…带会儿我要去一趟普城中学。” 徐若菲想问白锦要不要一起去,毕竟她弟弟在那里。但白锦在想别的事情: “说起来…”白锦低声念叨:“赵队长,他好像知道…” 余淮:“知道什么?” 白锦欲言又止好几番,才讲:“我曾向赵队问起过我妈妈的案子,他说案情重大不好透露,后来又搪塞我说他也不清楚…” 徐若菲狐疑地瞧着白锦。这时候小夏警官把DNA报告交给了白锦,说凶手的DNA果然没有在警局记录过,然后白锦说要调查一下赵队曾处理过的案子,便离开了。 “白锦她…一直在调查‘四.一一惨案’吗?” 余淮不语。 徐若菲又说:“我今天早上忙完了之后在办公区休息,从抽屉里找出一份病历本——白锦去看医生啦?” “还是以前的事呗。” “她要是真的心里压力大,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她嘛,你懂的,查案反而能麻痹神经。”余淮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转而问道:“对了,那个顾勋队长,你很熟吗?” “之前合办过一个案子,那时他还是副队长。听说他今年年初就晋升正队长了,25岁呀…” “哇,厉害。”25岁的刑侦队长是全国少见的。说明这个顾勋不仅运气好,而且实力也过硬。 苏泽忽然出现在了办公室的玻璃墙另一面,挤眉瞪眼着和徐若飞打手势。 “呦,来了。”徐若菲对余淮:“走吧,去会会。” …… 洛小熠和沙曼所在的文科班今天上午第四节是自习,苦命的高三生埋头刷刷写字。浑水摸鱼的白铮见到值班老师先走了,便小心翼翼地从桌洞里捧出一只麻雀幼崽,用指腹抚顺它的毛。这只麻雀宝宝是他在校园里捡到的,还没学会飞,就弄伤了翅膀。 要不是被他捡到了,不等伤好,估计就要先饿死了! 他把随身携带的鸟粮喂给它吃,想着下课之后要让洛小熠和沙曼也看看可爱的麻雀宝宝。正想着,下课铃就打响了。 他欢喜地捧着麻雀宝宝回头找洛小熠和沙曼,却发现他们俩好像有急事,根本没看见他的分享诉求,一溜烟就窜出了教室。 “啊…”白铮失落地捧着他的麻雀宝宝。麻雀宝宝蹭了蹭他,好像在安慰他。 那么跑掉了的洛小熠和沙曼去哪里呢?他们跑去了蓝天画所在的艺体班,凯风东方末和百诺也一样——目的就是要找叶小宇好好谈谈。 蓝天画走出教室,冲他们摇摇头:“他没来上学。” 好嘛,白跑一场。所有人都期待落空地干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百诺说:“不过,也合理。父亲刚去世,要留在家里调节几天也正常。” “就怕他是另有隐情。”东方末冒出一句。 蓝天画瞪着东方末:“你能不能别老往坏处想?” “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测,猜测而已。”东方末立刻说。 洛小熠叹了一口气:“既然人找不到,就先从长计议吧。走吧,去食堂吃午饭。” ★★★★★ 案情记录 1.〔庄涵案〕凶手:马国泰 案情进展:马国泰入室盗窃杀人,证据确凿,但犯人被劫。马国泰疑似知道龙武族秘密。 2.〔劫车案〕凶手:叶轻 案情进展:叶轻因不明原因在向阳东路桥隧劫走马国泰,并逃入枫叶公园。马国泰失踪,叶轻离奇死亡。 3.〔叶轻案〕凶手:未知 案情进展:叶轻劫车之后在公园遭受狙击,欲跳河逃生,却被击中掉入河中。 (线索:树上的步枪子弹) 4.〔赵警官案〕凶手:未知 案情进展:刚退休的前市区刑侦总队队长赵滨被人约至露天运动场的树林里,惨遭勒死。案件上了热搜,引起广泛关注。 (线索:尸体指甲里留下的DNA、大概是凶手的跛子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