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出宫室大门,胡亥就看到一个穿着褐袍头戴鹖冠的高瘦人影出现在门廊处。 “遭了,夫子怎的来了?” 跟在嬴高身后的胡亥看到来人,不由惊慌道。 中车府令赵高? 听到胡亥的话,嬴高心中不由轻嗮一声,啧,这不过半天功夫,算是跟将来弄死自己的凶手都打完照面了? “慌什么慌,有我在怕什么?” 嬴高揣着袖子,低声喝道。 或许是刚刚被捶的余威还在,胡亥摸了摸自己乌青的两个眼眶,低声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两句。 看到宫墙处堆放的树皮、树叶、破烂竹片、破布头等等物事,赵高脚步微顿,似乎摇了摇头,随即快步朝着嬴高和胡亥站立处走来。 “老奴见过十六公子、十八公子。” 宽额剑眉,双目囧囧,鼻梁高挺,白面无须棱角分明,声线洪亮,身材高大,妥妥的忠诚刚正之相。 这是嬴高对赵高的第一印象。 除这身极具欺骗性的皮囊外,赵高行事也让嬴高不得不暗叹赵高确实是个做大事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刚刚他除了在看到胡亥那两个熊猫眼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外,似乎对嬴高出现在胡亥宫室中以及皇子中的小霸王胡亥为何还这么老实的愿意跟在嬴高身后,甚至连那些造纸用的东西,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面对自己这样一个在小透明的皇子,也同样是礼仪到位恭敬有加,让人不自觉的就心生好感。 喜怒不形于色,吃得苦受得辱,又心思灵通,这样的一个人才,能够将偌大的帝国给弄垮房,似乎倒也不用觉得太过意外。 “高,见过府令大人。” “学生见过夫子。” 嬴高和胡亥同时回礼道。 “十八公子这是……” 赵高指了指自己脸上,一脸疑惑的道。 胡亥看了看身侧的嬴高,抿了抿嘴。 “哦,都是高的错,今日学室归来,偶遇十八弟,高自觉这些时日角抵之术颇有心得,于是兴而相邀十八弟角抵比试。 不曾想高还是学艺不精,而十八弟角抵之术委实颇精,以至一时收手不及,伤到十八弟,高甚是忏愧,所以陪着十八弟回宫诊治一番。 父亲处,还望府令大人代为通禀,高甘愿受罚。” 赵高听到嬴高的话,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不置可否,稍稍偏过头看向胡亥。 对自己这个弟子,赵高比谁都清楚,说他斗鸡、走犬、踏鞠都很精通,那是绝对毫无问题的,但是说这角抵之术颇为精通,那真正是睁眼说瞎话了。 胡亥听到刚刚捶了自己一通的十六哥,眼睛都不带眨的编出这么一段,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呆愣愣的看着嬴高。 还阔以这样吗? 什么叫兴而相邀?明明是你突然偷袭按在地上捶我好吗? “你看我做甚?难道不是吗?吾等兄弟务要勤加练习,下次为兄定不会伤到十八弟了。” 嬴高神色如常,扫了一眼胡亥,笑眯眯道。 下次? 他又想捶我! 胡亥感觉很有些委屈,幽怨的看了一眼赵高。 “夫子,十六哥所说皆是事实,胡亥日后定当好生练习。” 你说你怎么这么多事?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不放? 没听十六哥都让你通禀父亲自请受罚了吗? 他脑子不好,他连父亲都不怕了啊! 见胡亥也是如此,赵高虽然满心疑惑但是却也知道,眼下这件事显然也只能这样。 只是这十六公子可是跟先前大不相同啊,不仅主动说向始皇帝请罚,而且竟然连小霸王胡亥似乎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甚至挨了打还要帮他说话,刚刚似乎对自己都有些怨念在心,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些天咸阳宫内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赵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嬴高道:“两位公子玩闹,总有些磕磕绊绊,陛下政务繁多,岂能因此等小事就责罚与十六公子。” 这老阉人,看来还真要把这事告诉始皇帝了。 不过这本就在嬴高意料之中,在捶胡亥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众多子女让始皇帝一碗水端平,显然是不可能,但是虎毒尚不食子,杀子这事是肯定不会发生的。 两兄弟打架,再宠爱胡亥,也顶多把他逐出宫罢了,当然这个可能性在胡亥看来那也同样是微乎其微。 那不是还有大哥么? 公子高掉入水中,也不是没人来看,太医就是大哥扶苏带来的,所以始皇帝才会知道。 不然真等到那位日理万机的始皇帝下诏诊治,估计尸体早凉透了。 “多谢府令大人美言。” 嬴高对着赵高感激的躬身一礼,这才是公子高原有的样子。 现在还是不能对赵高表现出任何一点儿敌意啊,老鼠屎毒害很小,但是却能毁了一锅汤。 本就是咸阳宫内小透明,要是被这老阉人惦记上了,不经意间进点谗言,那可真正是得不偿失了。 “两位公子弟恭兄谦,想必陛下得见也是甚为欣慰,老奴岂敢居功。” 果然,嬴高这一下让赵高都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都是毛头小子,又本就是亲兄弟,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 “府令大人,岂止我跟十八弟,十二哥、十四哥还有十九弟,此际也都在十八弟宫中玩耍,我跟十八弟可是输了才被赶出来的。” “对对,夫子,十六哥可是从古籍中寻了个好乐法,三人对垒,两人协作,名为捶将军,委实有趣之极。” 胡亥在旁边顿时兴高采烈。 听到胡亥这话,赵高更是心中一晒,果然都是孩童,想必这十六公子能够跟十八皇子如此交好,也是抓住了十八皇子年少好玩的心思,倒是有些急智。 “那敢情甚好,只是两位公子莫怪老奴多嘴,玩乐事小,适可而止方可,可勿要误了学习。” 赵高语重心长的道。 “陛下今日在宫中已经跟廷尉丞符召大人言及,即将年末,三日之后就将在兰池宫学室中对诸位弟子考校,想必午后符召大人就会通传十六公子等诸位弟子,老奴此次前来也是想先行通告十八皇子,好生准备。” “啊?父亲又要考校?” 胡亥一听顿时苦了脸,不过嘴上这样说,看那眼珠子提溜转的模样,嬴高知道,这小子怕是在暗喜。 别的不说,嬴高很清楚自己这便宜弟弟能够如此受宠,除了很会耍乖卖萌外,更重要的是极为聪慧。 又有赵高这个律令大家做老师,对各项秦律可是极为熟稔的,同胡亥相比,其余的诸多公子,除了大哥扶苏之外,能够比胡亥还熟读的还真没几个。 每次考校,胡亥都是名列前茅,赏赐多多。 有了对比,才有伤害,他受宠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真正应该担心的是自己这些平日里本就翘课不学的人,所以嬴高此刻是真正的满脸苦色。 对自己的弟子,赵高自然心里有数,当然他也看到了强作笑颜的嬴高,笑着安慰道:“两位公子好生努力,考校还有三日,莫要太过沉迷玩乐,好生温习当有进步,老奴这就退下了。” 胡亥每次名列前茅,他这个做老师的就是教导有方,也是尽皆有赏的。 说完这句话,赵高回头看了看已经在宫墙处堆了几堆的烂木头破布头,摇了摇头,不等嬴高和胡亥行礼,飞快的离去。 从头到尾,赵高都没有对那些东西产生过任何好奇,甚至都没问过胡亥弄那些玩意儿做什么,或许在他看来,又是十八皇子一时兴起吧。 看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赵高,嬴高久久不语。 赵高到底是早就包藏祸心、处心积虑还是在始皇帝归天之后正好赶上风口、顺势而为以至于野心膨胀,后世两千年多年很多人也都很迷惑。 不过在嬴高看来,如果赵高早就有了颠覆大秦的想法,以始皇帝的雄才大略,不至于数十年都没有一丁点儿察觉。 或许正是因为始皇帝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下继承人,还想着能够长生不老永坐皇位,却又归天的太过突然,给偌大的帝国陡然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才导致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短短三五年时间,煌煌帝国,轰然倒塌,时也命也。 当然,嬴高不是赵高肚子的蛔虫,自然不清楚赵高内心真正的想法,赵高要真是能够伪装数十年,那还真是另类大秦版的潜伏了,嬴高觉得必须要给赵高颁发个奥斯卡小金人。但是,现如今始皇帝还春秋鼎盛,赵高就算真有一万个阴谋,却也只能掖得紧紧的。 站在嬴高身侧的胡亥,见自己这位十六哥盯着赵高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半响不语,以为他是在担忧三日之后的考校,安慰道。 “十六哥,勿要担心,还有三日,若是有不懂尽可问吾,若是还不行……还不行……” “还不行,还不行你待如何?” 嬴高有些好笑,扭头看着胡亥的熊猫眼笑道。 “大不了……大不了……考校时吾也装作答不出,父亲定会只罚吾,不会罚你等了。” “……” 还真是个孩子啊。 嬴高伸手揉揉胡亥的脑袋。 “莫要说这些胡话,我需要你相让?我是谁?我是你兄长!这三日你好生温习,答不好,看我怎么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