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黎砚还在天人交战之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童深揖一礼,曲臂示意他们入内。 她唤来木棉,低声嘱咐了几句,木棉会意后,看了眼院门前的傅乾和度亦琛,才转身离去。 几人步入庭院,在门童的指引下朝院内缓步前行。 闲庭深院,清幽雅致。沿着花荫小径而行,渐渐步入林荫深处,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池水犹如明镜,镶嵌于水榭华庭之间,周围的草木虽没有夏日那般绚丽多彩,却也在寒凉中伫立着属于它们的坚韧不拔。 踏上水榭,越过长廊,穿过几道月洞门,几人终于到达了一处雅致的轩门外。 “山长,他们到了。” “嗯,你退下吧。” 清越的男声落下,傅乾即刻推开房门进去,沈黎砚和度亦琛跟着走进。 房门阖上,玲玉随门童暂时离开。 房内寂静无声,袅袅清香自青铜香炉中氤氲飘散。 香味很熟悉,是...清神香。如有倦意则焚之,爽神而不思睡。 早得知古人有闻香助学,清神悦己的传统,今日一见,果然意趣雅致。 “阿乾,你今日又有何事来此?”男子声音清朗,却又带着淡淡的威严与无奈。 “当然是找二哥你聊聊我开学伊始的感受了。” 沈黎砚闻声转眸,便看到东北角的宽敞书案后,男子正襟端坐,冰蓝色的直襟锦袍,墨发以和田灰玉冠束起,沉敛低调,又不失华贵高雅。 古朴典雅的红木桌前,摞满了很多书籍,桌上摆有笔砚文书,一切都井然有序。 男子书写完最后一笔,将紫毫置于笔架上,才抬眸看向旁侧的几人。 他年龄约莫二十有四,容貌与傅乾有五六分像,整个面部轮廓更肖似傅太傅多一些,不过眉毛却修长优雅,像极了傅夫人,为他平添了几分淡淡的书卷气。 他目光越过傅乾和度亦琛,直接落在沈黎砚身上,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与惊艳。 他起身走向他们,颀长的身影如院门外的青竹般挺拔雅正,“阿乾,不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么?” “哦哦。”傅乾轻咳一声,正色道:“这是我的好友沈黎砚。今日是开学第一天,我特意带她来拜见二哥。” 傅礼心下了然,他示意他们三人各自就坐,随后命书童奉上热茶。 落座主位后,他轻掀茶盏,微抿一口,眸中似带着几丝探究,“早就听闻沈世子以春闱第三名的成绩考入龙庭书院,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沈黎砚抱揖道:“说来惭愧,学生去年入学时只在书院上了几日课,便匆忙之中去了宁川。今春开学,希望能在山长和院内夫子的教导下有所增进。” 说话从容不迫,又有礼有节,怪不得圣上留她在乾清殿相谈甚久而引发迷惑圣心的传闻。 “圣人教诲,博学而笃行。你从北燕手中夺回宁川,那几日便不算白来。” 他转眸看向兀自倾听的度亦琛,“阿度这半年以来也是突飞猛进,能在学业与执行职务之间把握好平衡,已实属难得。希望你今年能够继续保持,进而在接下来的校际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 度亦琛抱揖行礼,“定不负山长所望。” 傅礼颔首点头,转而看向不成器的弟弟,“两位好友珠玉在前,你看看你这半年以来都做了什么?父亲母亲为此都愁坏了,你知不知道?” 傅乾似有不耐,却又不得不耷拉着脑袋认真回道:“知道啦,知道啦,总是长他人志气,灭你弟弟的威风。” 他有些没好气道:“我去年不还查出了一份漕运走私交易的关键证据嘛,也不见你和父亲夸过我一回。” 傅礼扶额轻叹,“满招损,谦受益。一有点成就就沾沾自喜而不知低调收敛,长此以往,早晚你会吃大亏。” “好好好,山长大人说的是,愚弟谨遵教诲。”傅乾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来错了,眼前这个坏哥哥从小就不给他留情面,总是泼他冷水,还美其名曰‘胜不骄,败不馁。’ 哎,有时候他又不得不自叹弗如。谁让他家这位哥哥,从小就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不到十七岁便三元及第,直接封为翰林侍读,随后不到四年便官至翰林学士,专掌起草诏制,参与机要政事,却在有望成为内相候选人选时,毅然选择到龙庭书院担任山长。 当年父亲得知此事时,差点气得归西,好在有大哥和母亲一再做思想工作,他才勉强接受了二哥的决定。 二哥时常说要将育人育心放在安邦治国的首位,说什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才是国家兴盛的战略之基。对此,他虽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却也不得不承认二哥做的这项事业真的很伟大,他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对他很是钦佩。 天下男子,大多都喜欢追逐权势地位,而二哥却选择激流勇退,逆而行之,这着实需要宽广的胸襟与无上的勇气。 傅礼不知道自己弟弟对自己暗戳戳的崇拜,只吩咐他道:“开学伊始,勿要轻易惹是生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给我悠着点。” 他不由暗自轻叹,自小这个幺弟便是最不让家里人放心的存在,倒也不是做什么打家劫舍伤天害理之事,就是心直口快,容易跟人起冲突,哪怕被人从背后暗算了,都不长记性,依旧我行我素,不懂收敛为何物,这是最令他头疼,也最为担心之事。 “知道啦...”傅乾显然不以为意,旁侧的沈黎砚却是看得清楚。 作为哥哥的傅礼害怕弟弟有一天会因他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吃大亏,故而再三叮嘱。 傅礼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性,他没再多说,而是转向弟弟的两位好友,阿度自小与傅乾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只要傅乾有麻烦,他都会第一时间出面帮他解决。 而与弟弟才认识不到一年的沈黎砚,他却没那么肯定了。不过想到弟弟在往返墉城的一路上,沈黎砚对他的多方照顾,他觉得这个人还是比较可靠的。 更何况... 他不经意间瞥了眼对面正从容饮茶的清濯公子,想起从来都矜贵自持无视一切的某人,那日竟破天荒拜托他关照‘柔弱不能自理’的沈世子。 如今看来,人家哪里‘弱’了。 心内不由一阵腹诽:莫不是真如外界所传,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了? 这时,有门童在外轻声扣门,傅礼身旁的书童走至门外,须臾,他拿了一物回来递给沈黎砚。 沈黎砚打开画匣确认之后,便示意书童交给傅礼过目。 古朴细长的画匣被打开,盒中俨然是一幅画轴。 傅礼在疑惑间打开,渐渐地,随着画轴的缓缓展开,他的眸中闪现出意外与惊诧。 他倏而起身,让书童将画卷挂到一旁的挂轴上,开始细细欣赏起来。 只见图上山石悬岩陡峭,苍松虬曲,山泉飞下,石道围栏弯曲,伴着松涛阵阵,有高士正携仆观泉听风,悠然自得。 整幅画面清润秀雅又不失浓重雄健,凸显出创作者精湛高深的笔墨功底。 沈黎砚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明显没有见过这幅画。 见傅礼看了过来,她起身道:“这是唐寅所作的《山路松声图》。” “唐寅?此人现在何处?”傅礼的声音难掩急切。 “呃...其实学生也只是偶然所得,并不知他身在何处,可能...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沈黎砚说得委婉又心虚,她总不能告诉他,唐寅是明朝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吧? 估计说了他也听不懂,毕竟他并不属于这个架空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