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文人之间的聚会,方鱼前世几乎没怎么参加过,他表现出浓烈的兴趣,主动站在方子墨身后,听大家讨论。 只听一位白发老者说道:“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想出一副对联,现在说给大家听听,上联是’年享高龄椿萱并茂’,下联是’时逢盛世兰桂齐芳’,你们看怎么样?” 一位灰衣中年文士听后喃喃的品读这两句,然后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朗朗上口啊,郝先生,得麻烦您写出来让大家仔细参详一下!” 郝先生拿过纸笔,刷刷点点,将这两句写出。一旁另一年龄略大的华服中年人则跟着他写,把两句读给大家听,然后道:“这两句的’年享高龄’正适合老祖啊!不错,大家看看没问题就留下这一对!”看来这位应该是现场的主持人了。 方子墨看着这两句,轻声对身旁的张孟维道:“孟维兄,冒昧问一句,你家老祖的父母还在?” 张孟维道:“自然早就仙游了,不然老祖也不能称为老祖了!” 方子墨又道:“那夫人还在?” 张孟维道:“原配的夫人也早享极乐,现在的夫人是他二十年前纳的妾。” 方子墨道:“现在夫人没有给正式名分?” 张孟维道:“就是照顾老祖生活的,哪能……哦,明白了,对,对,子墨兄提醒的对啊!”方子墨几句指点,张孟维这才恍然大悟。 只听张孟维对华服中年男士提醒道:“二十六叔,这对子里的’椿萱’用的有点儿问题!” 张孟维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提醒,但在坐的大家都听到了,郝先生随即道:“难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 “椿萱并茂”指的是父母都在,若是站在老祖的角度来说,是说他的父母都在,也可以站在老祖后人的角度来说,老祖和老夫人都在。但明显这两条都不符合。 华服的二十六叔道:“无妨无妨,不知者不怪,我刚才也没想到,还是孟维提醒,这年轻人就是才思敏捷啊!” 张孟维刚要解释说是方子墨提醒的,就被拉了一把,扭头看到方子墨冲他摇摇头。这种事情如果由一个外人来提醒,的确有些不合适。 张孟维读懂了意思,冲方子墨笑笑,表示感谢。 方鱼在方子墨身后看得清清楚楚,有前世经验的他,也能明白这些小动作的含义。但对这些事情,他是真没兴趣,他学不来,也不想学。 讨论继续,席间众人从提出对联到字斟句酌,好不热闹。 方子墨也似乎找到了当年学堂的感觉,说着就意气风发起来。受到他的激励,张孟维也变得口若悬河,其它众人受到这二人感染,也纷纷加入。见此情景,主持这件事情的二十六叔和张礼生,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而作为旁观者的方鱼,从最开始的站在方子墨身后,有些兴趣的观察,到后来无聊的放空眼神发呆,再到现在已经有些站不住的左右晃动。 好在此时,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看是执事张礼生,方鱼忙道一声:“礼生伯父!” 张礼生笑着对方鱼说:“累了吧!去那边坐会儿吧!” 张礼生一指旁边的座位,方鱼扭头看去,不知何时张兆阳已经回来,这会儿正招手让他过去。 方鱼终于“获救”,笑嘻嘻的上前向张兆阳行礼道:“大爷爷!” 张兆阳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方鱼坐下,又吩咐上茶。 方鱼谢过张兆阳,却未坐上旁边和张兆阳座位并排的太师椅,而是拉过太师椅边上圆凳坐了上去,这是后辈与长辈之间的礼数。 只听张兆阳说道:“刚才看你父亲他们讨论,学到了点儿什么?” 方鱼道:“父亲他们讨论的很精彩、很高深,我……我就是有些听不懂……” “哈哈……”张兆阳笑道:“这才对嘛,其实我也不太懂。” “呵呵……”方鱼跟着笑起来,两个都不太懂的人有了相同的话题,就更亲近一些。 “那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就让你父亲他们去做吧!你有闲心就听听,但千万别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现在修炼还是第一位的,这个世界更看重个人的实力。”张兆阳说道。 “不是可以修炼浩然之气吗?”方鱼问道。 “当然可以修炼浩然之气了,不过修炼浩然之气依靠的是天赋和时间。首先需要有天赋,天赋能带来悟性,悟性自足才能修习浩然之气;其次需要有足够时间,足够时间才能带来充足的机会,修习浩然之气不止于读书,更要体验生活。” “悟性和机会,这看起来不是很难啊!”方鱼似自言自语,又似发问的说道。 张兆阳道:“怎么能不难?悟性怎么判断,要用时间来判断吧!时间怎么样更多,需要更早的发现悟性吧!再说怎么发现悟性的问题,条件好的,比如世家嫡系,或过早的沾染了烟火气,或缺乏生活压力,导致悟性被埋没在生活的琐碎之中;条件不好,整日里忙于生计,又哪里来的钱去读书?所以,悟性、时间、适中的生活条件缺一不可。” 方鱼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张兆阳叹道:“修成浩然之气,不是简单的事情啊!” 方鱼道:“我听先生说过,浩然之气是圣贤之学,是与每个人都相关的性命之学,是要用在生活中实践的!” 张兆阳道:“先生说的对,体悟是需要时间的,很多人还没悟出来,这辈子就过去了!你父亲他们上学时曾经有个先生,叫道山先生,当年据说走到了浩然之气前的最后一步,然后就离开书院云游去了……” 方鱼问道:“去体悟人生去了?” 张兆阳道:“身体力行的感悟人生,是与圣贤之学产生共鸣的必经之路。” 方鱼道:“那的确和修炼体系有很大不同……” 张兆阳道:“本质上殊途同归!修炼是时时刻刻都在身体力行的感悟自身!浩然之气之所以难,是因为一开始就涉及到精神层面的东西,这对初学者来说比较虚幻一些!但如果你修炼到先天境界,精神层面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所谓神念性命之主也!” 方鱼听张兆阳说的,有些神往起来,前世即便他最后修为到了先天,见识也不如这张兆阳,这就是眼界带来的局限了。 张兆阳见方鱼这个神往的表情,说道:“你父亲和孟维他们一批人,当年受到道山先生影响太深,十多岁跑去修习什么诗词文章,这个时间选择走浩然之气道路太晚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了。” 方鱼道:“那道山先生不是把他们害了吗?” 张兆阳道:“也不能这么说,当年还有更多与他们一样上道山先生课的学子,都没有受影响,这个问题主要还是在自己;何况,道山先生他们本来就有’为往圣继绝学’的说法,传播文华之道本就是他们的责任。” 顿了顿,张兆阳继续道:“小鱼儿,我和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提醒你,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不要舍本逐末了!” 方鱼点头道:“我对那些文章一点儿兴趣没有,这个肯定不会去学的!” 张兆阳道:“以后你或者你家里有事情了,都可以来找我,别跟你父亲一样,唉……” 方鱼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但他有些明白张兆阳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估计是“也别跟你爷爷一样”。 “看来这些老人家当年有不少故事啊。”方鱼默默地想着。 张兆阳看方鱼露出思考的模样,他没有继续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掉上面漂浮的茶叶,慢慢品起茶来。 方鱼见状,微微侧回身,腰板稍微挺了一下,端起自己的茶水,也一点一点的喝起来。 见方鱼如此作态,张兆阳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二人谁也没再说一句话,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先打破沉默的不是这二人中的一人,而是前来汇报下午进度的张礼生执事,旁边还跟着那位二十六叔,只听他对张兆阳说:“三长老,今天下午就到这里吧!” 张兆阳点头道:“可以,大家也累了一下午了!进度怎么样?” 张礼生道:“进度不错,算上前几天大家拟出来的对子和族老那边给过来的,一共有将近五十副了。” 一旁的二十六叔补充道:“是四十九副,如果忽略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这些对子基本就可以满足需要了!” 张礼生也道:“是啊,本以为还需要再等上五六天才行,今天一下午就都完成了!子墨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他的诗词功底的确深厚!” 二十六叔也道:“那方子墨来了后,激发了大家的思维,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们就应该请他过来!一会儿,得好好数落一下孟维,有这么好的一个同窗不早说,害的大家折腾了三四天,都不如一下下午的效果。” 张兆阳听着这俩人夸奖方子墨,内心也很得意,毕竟是他的子侄。只听他笑道:“批评孟维干什么,今天还不是孟维留下的子墨。” 张礼生也跟着说道:“是啊,得表扬孟维才对!” 二十六叔笑道:“哈哈,也是,一会儿让那小子多喝几杯!” 张兆阳道:“礼生,安排大家晚饭吧!多上些酒水,满足一下二十六弟表扬人的需要,哈哈!” “看来张孟维的后台就是这位二十六叔了,只是看样子,这位二十六叔在张家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在一旁听三人闲谈的方鱼琢磨了起来,“这位张礼生和张兆阳之间应该是很熟悉的,不然说话不会这么随便,看来这是张兆阳的心腹了。” 张礼生回去向大家宣布这几天工作的结束,晚上聚餐和发红包的事情。众位矜持的文化人,闻言也不禁欢呼,毕竟这几天对他们来说,太煎熬了。 方子墨向几位下午刚认识的众人告别,言道自己晚上就不去吃饭了,以后有机会再约云云。老先生们则热情的挽留,说下午聊的不尽兴,晚上要继续聊……总之,就是些没营养的客套言语。 刚与老先生客套完,张孟维又上场了,只听他说道:“子墨今天要是真有事儿,那明后天咱们再约!” 方子墨笑道:“没问题,咱俩也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张孟维打趣道:“你说个准确的时间,我去你店里找你去!” 方子墨略微一想道:“明日已经有事情了,后日估计也有事情,大后日如何?你下午晚些来店铺找我!” 张孟维道:“那就说定了,如果你大后日不在,我就天天去找你!呵呵!” 方子墨道:“一言为定!” 看张孟维离开,方子墨来到张兆阳面前,道:“大伯,我晚上就不去吃饭了,抓紧回家去,小鱼儿的娘还在家等着。” 张兆阳点头道:“你和孟维约了第三天?那明天和后天就是留给我的了,要我说,今天就挺合适的!” 方子墨道:“今天有些来不及了,要不明天或者后天,大伯您看如何?” 张兆阳道:“今日你回家把人叫来不就可以了?你们自己吃是吃饭,跟我老头子吃也一样是吃饭。” 方子墨道:“主要还有子赫,他现在山河城的分店那边,来不及叫他。” 张兆阳道:“子赫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方子墨道:“子赫原来在方家美味居在青山城的总店工作,去年调去在山河城分店。” 张兆阳道:“为何调去分店了?去那么远多不方便!” 方子墨道:“他在青山城总店的时候只是后厨的厨师,调去山河城分店后升了后厨管事。” 张兆阳道:“这样啊,那今天先我们聚,然后过几天等子赫回来了,咱们再继续聚。” 方子墨道:“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张兆阳道:“就是家宴,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先回家安排一下,一会儿我让人去你家接你!” 张兆阳说的很肯定,方子墨见推辞不掉,就点头应下。 回家的龙驹车上,虽然方鱼有一堆问题想问,但方子墨经过下午的脑力消耗,实在有些疲惫,此时正闭目养神。 快到家时,方子墨睁开眼睛问方鱼道:“你和你大爷爷下午都聊了什么?” 方鱼道:“就是聊一些浩然之气的事情,大爷爷也提到那位道山先生,他说让我一心修炼,别琢磨什么诗词文章之类的其它事儿!” 方子墨道:“一心修炼是对的,也唯有修炼才是最根本的。别像我,少年时跑去学什么诗词歌赋,白白耽误了修炼。” 方鱼道:“爹爹放心,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不感兴趣!” 方子墨道:“你知道就好!” 方鱼道:“我就是对做制药师感兴趣,到时候若能给自己和爹娘配出一些药来,咱们也有了晋升的希望,不至于卡在这里!” 方子墨道:“小鱼儿,爹爹知道你有孝心,今天你一提,爹爹就想到了,但是制药师又岂是那么好当的!如果这么容易做,你爷爷当年不早就让我和你叔去做制药师了吗?还用得着去做裁缝和厨师?” 方鱼道:“不是都说制药师、裁缝、厨师、器师普通人也可以做吗?” 方子墨道:“话虽如此,但是你见过有普通人的制药师吗?” 方鱼道:“这个……没见过吧!” 方子墨道:“我们这个社会,没有气感的普通人在制药坊里连做个学徒的机会没有!不是不能做,是根本没有人去培养他们。” 方鱼一阵阵沉默,虽然理论上,普通人也可以配制出初级药剂,但那又能如何呢?成功率低,药效差,利润低,这些都导致制药坊无法依靠普通人的药剂师生存下去。 方鱼还不死心的道:“说不定我有这个天赋呢!” 方子墨道:“今天你大爷爷夸了你几句,就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半路上了,我当年也是这样被人夸着长大的!唉!” 方鱼无语了,只好转移话题道:“爹爹,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位大爷爷?” 方子墨道:“你奶奶死后,我们家就和张家断了来往,你爷爷虽然临终说了对结拜不后悔,但也没说对当年事情原谅。虽然当年为救你爷爷,家里欠了许多外债,但他始终不让和这位大伯联系。”说着,方子墨轻叹了一声,或许对方立君的这个做法有这无限的感慨。 方鱼想起前世,他和白娴凤母子二人也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不由得点头道:“要是他能出手帮一下……” 听方鱼这么说,方子墨有些落寞,也有些无奈,但随即他正色道:“小鱼儿,你可以知道穷且益坚的道理?” 方鱼一听,这是方子墨准备要教育自己了,只能配合着正色道:“穷且益坚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处境越是艰难,就越要坚忍不拔。” 方子墨点点头,又道:“你可知不吃嗟来之食的道理?” 方鱼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做人的骨气,绝不低三下四地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是让自己饿死!” 方子墨满意的点头道:“很好,要时时刻刻记住这两句话中间的道理!” 方鱼干脆的答道:“小鱼儿明白!” 与前世那个抛弃了方鱼母子的方子墨相比,这才是方鱼心中慈父的形象。 说话间已到家,白娴凤得知晚上的安排,也是一阵惊喜,抓紧收拾衣装、化妆。 不多时,张家的龙驹车就来了,是张礼生亲自来接,见面几句寒暄,留下红果儿看家,三人上车直奔张兆阳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