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用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观察这栋宅子的主人,或许会觉得他有些缺乏生气。现当家的主人海因里希,第20代的男爵,不管是建设性的还是破坏性的工作,都没有从事。今年十九岁的他,因母亲难产,最后被人从胎中取出,从此以后便再也摆脱不了一种叫做先天性代谢异常的疾病。虽然好歹成长到十九岁,但与其说是成长,倒不如说是缓慢地接近死亡。如果生在一般平民百姓的人家,那么他的生命周期大概只有最初的那一年吧。虽然说广为众人非议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早已经形同虚设,但要保住他的生命,还必须要有一笔极为庞大的医药费。所以有时候经济条件其实更冷酷无情地代理着法律的机能,如果没有雄厚的经济条件,那么不用等“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来夺去他的生命,他也早就因为无力负担庞大的医药费而呜呼哀哉了。
现在的他如果健康一点,也应该是一个俊美的、集年轻少女的赞叹于一身的贵公子吧。但是事实上,他端整的相貌惹人注意的地方却是他太过衰弱的筋骨,以及过于微薄的血色。他进餐吃饭不是为了享受食物的美味,而是为了补给每天生活中消耗的生命能源,营养学方面的顾虑总比味觉更优先。因此其周遭环境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将他像淡淡清粥一样,没有什么粘稠性的生命延续下去。
只是不管花费的努力再怎么巨大,已经完全稀薄了的清粥,始终还是要化为白白的汤水。从他出生的时候开始,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一直不断地听到的那句话——“日子已经不多了”——这一次看来是要成真了。而玛林道夫伯爵和希尔妲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祈求皇帝能满足海因里希最后的愿望。
当皇帝一行人穿过邱梅尔宅邸的大门时,十九岁的当家主人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竟然亲自出来迎接,让一行人都吃了一惊。不过他当然是坐在电动式轮椅里出来的。虽然显得面无生气,但是头发与服装也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海因里希,在与希尔妲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微笑立即消失了,但随即又塑造出另一个微笑,面对着莱因哈特把头低下。
“承蒙皇帝您龙体移驾臣下的陋宅,臣下实不胜感激惶恐。得今日一日之皇恩,邱梅尔家的名眷今后将莫大地光荣显耀。”
莱因哈特并不喜欢这种修辞过剩的说话方式,但是此时他也从容大方地点点头并回答说,我很高兴你这么喜悦,只要这样,就比那些奢糜过度酒池肉林的欢迎方式强多了。莱因哈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愿意,不管什么样的繁文褥节都可以应付自如。况且在这样的场合,既有助人的意味在内,便没有伤害他自尊的理由。海因里希以微弱的声音说完这一番致意的言辞之后,随即急促地咳嗽不止。
希尔妲对皇帝轻轻地行个礼之后,怜惜地对着表弟说道:“你还是不要过于勉强吧,海因里希。”
当希尔妲这么一说,莱因哈特也点点头,表现出一种自然且优美的风度。
“还是听玛林道夫小姐的话吧,千万不可勉强,还是以你的身体为重。”
年轻皇帝一面说着极不寻常的言词,一面感觉到有一股起伏不定的粒子在血管里奇妙地奔腾着。他本来以为这是健康的人对病人的内疚,但是真正感受到的好像还不只这样。在莱因哈特本身的经验中,这种感觉只有身在战斗舰上,看着萤光幕上呈现的那片黑暗的宇宙空间逐渐出现人工的光点,一点又一点地终于充满整个屏幕时才有,这是战士的直觉,是一种嗅到危险的信号在每一瞬间愈来愈接近爆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