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临安城,淅沥小雨连绵下了几日。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 安远侯府上下却异常忙碌,奴仆们进进出出,阖府披挂白绫,棺柩昨个夜里便抬了进来,听闻……只等着当家老夫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立刻着手办事。 侯府老夫人赵明若亲眼目睹这一切,苍老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她就这样站在一旁,沉默许久。 “老夫人,您一定会好的,别多心,下人们就是多做个准备大夫说您只要熬过了开春便能痊愈,。” 福妈妈偷偷抹泪。 “无妨。” 事到如今,满头华发的赵明若亲眼看见自己的身后事,倒是多了几分洒脱,“阿福,山上的杏花开了,我想着过去杏花村看看,你套了车马来接我吧。” 活了几十年,危难过,享受过,风光过,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已没有任何遗憾。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想临终痛哭分别,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完全程。 “要知会老侯爷一声吗?” “不用了。” 西郊杏花林大约有十里路长,所以叫十里杏花村,每逢春天,杏树上就开满杏花,美不胜收。 这是当年她和夫君初见的地方。 侯府提亲后赵明若便过来让人买下这块地,又精心在这里盖上了房屋,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夫妻一同过来小住。 只可惜啊,侯府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她忙的抽不开身,忙的她和夫君相逢陌路,一晃几十年的光景过去,她临了才有时间过来看一眼。 “别哭,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赵明若看着偷偷伤心的阿福,反倒是过来安慰她。 马车平稳行驶,路上看着四周景色变好,山林间雾蒙蒙,垂柳的绿都被罩上一层氤氲水汽,一朵朵小巧玲珑的粉白杏花缀满枝头,甚是好看。 不知哪来的几个七八岁孩童绕在树边折花摘杏欢闹着。 福妈妈气急,“哪来的那么多野孩子,竟然把老夫人您命人精心养育的杏树这样作践,奴婢这就去替您赶走她们!” “随他们吧。” 赵明若满是憧憬的目光看着他们嬉戏,要是她没有滑胎伤了身体,她也会有儿子女儿,他们到了岁数成亲,算起来孙子孙女也该有这么大了。 夫妻白首,子孙满堂,哪个女子不奢求能这样平稳共度一生。 只可惜,她这辈子都没办法达成心愿了。 山上青石阶上落满了粉红花瓣,到了这里车马上不去,只能靠双脚走,赵明若到底是老了,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老夫人,此番一路奔波,外面还下着雨,要不然咱们别上山了,就在山脚下的宅子里等着雨停吧。”福妈妈心疼的劝慰着。 赵明若喘着粗气点点头,她望向蜿蜒曲折的小路,可惜不能登上山顶看看这一片美好景象。 她的房子里冒出来了炊烟,院子里多了个竹亭,里面石桌上,正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夫君,饭好了,我去叫孩子们回来吃饭。”女子格外温柔。 “晚妹,你辛苦了半日,我去吧。” 身穿华服锦衣的男子温柔的替女子挽起鬓角散落的青丝,又细心的替她擦了额头的细汗。 “晚妹,我们青梅竹马,你替我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可惜侯府那个经商治家是个好手,侯府的蒸蒸日上离不开她,否则我们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恣意快乐……” 他惋惜道,“娘临走的时候还曾经抱憾不能让你明媒正娶进我侯府的门,只能将你安置在私宅,着实委屈你了。” 女人温柔的笑着,“不委屈,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就算是没名分我也愿意的。” “她就快死了,到时候你我便能堂堂正正了,我定要好好办一场喜宴,将你风风光光迎娶过门,幸好当初没让她把那个野种生下来,否则侯府恐怕真的要被她给算计走了……” 二人紧紧相拥。 赵明若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中有泪。 当年她满怀期待嫁于安远侯府二少爷,谁知成亲当日,夫君被捕入狱,府中男丁牵连下狱,侯府大乱,婆母受击卧病在床。 她四处求告,替夫君沉冤昭雪,善待府中姨娘,精心教养子侄,替他们娶妻成家,培养成才。 四十年过去,她为侯府操劳一辈子的老的不成样子。 鬓角藏不住的银丝,光滑细嫩的脸也遍布皱纹,而他夫君养在外面的女人却看着那样年轻温柔。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滑了胎,伤了身子,不能生……这才会夫妻离心…… 到头来,他们子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自己却活在痛苦愧疚中一辈子不得善终。 顾长恒,你骗我的好苦啊。 赵明若踉跄着转身,咳了一大口血来,鲜血滴落在杏花花瓣上,将原本粉白染的猩红。 福妈妈忙去扶着老夫人的身体,“老夫人……” 可惜,再没任何回应。 —— 二月初春轻寒,细雨将碎雪化成了白霜把葱郁的绿罩起来,窗外景色迷蒙看不真切。 赵明若坐在梨木案桌旁精心抄录着佛经。 阿福推门进来,小脸冻得通红,兴致勃勃的说道,“夫人,青山回来了。” 房门骤然打开,一丝凉气吹了进来,吹得赵明若头脑清晰了很多,一睁眼便重生到了前世成亲的第二年,她还有些不适应。 “让他进来回话。” “是。” 大约二十出头的健硕男子随后走来,他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秀,“禀夫人,小人去查访了那位云姑娘的踪迹,发现她并没有在衡阳老家,而是到了临安城,还……” 沈青山有些犹豫。 “说。” “还住在您买下来的那块西郊杏林房屋中……” “有多久。” 赵明若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和身体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沈青山一一道,“云表小姐在您和二爷成亲前三月便来了临安,一直都住在客栈,直到二爷出狱,她来了侯府,没多久说要告辞的时候却是从侯府去了西郊。” “二爷替她买了奴仆和常用之物,之后便一直都在那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