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蛮语?”漫有些惊讶的看向哼唱完曲调的无忧。 “对。”无忧点点头:“是我……去年冬天在冬地认识的一个诗人教我的。” “漫娘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小悠娘子从来都不告诉我们,也不和五郎说。”牧昀坐到了漫身边,好奇的打听。 “既然小悠娘子不说,我就算知道,也不好解释。”漫笑着看了无忧一眼,推辞了牧昀的再三请求。 这是清弥又一次听到无忧哼唱,上一次是在等待秦愚回到万冬城的时候。 他其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打算翻译给他们听。 清弥知道,无忧看来是去年就已经对秦愚有了情。 “那这歌是关于什么的?” “关于……”漫又看了一眼无忧,笑着说:“关于方向。” 无忧没有再听漫和牧昀在那里打趣,而是坐到秦愚身边,问他有没有想好往哪里去。 秦愚只说先到涂州吧,夜深,让无忧早些休息。 看着有些犹豫的秦愚,青君却明白秦愚在想什么。 可她并没有作声,自从再入冬地开始,青君就觉得自己变了,尤其是当无忧抱住她的时候。 她眼前的那团光,映照着昏暗的宫殿,又映照着青君自己的形状。 她看过太多的灵魂流动,却从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她从没有看清楚自己一样。 有时候,青君在相思又孤独的秦愚身边,也会恍惚,无忧的意义是什么,是神力吗?秦愚在意的是什么意义? 在青君因为无忧看到自己灵魂的形状时,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秦愚远赴千里去和无忧重逢,为何要不顾生死护她周全。 青君知道秦愚在犹豫什么,但她不打算去干涉。 第二天启程,太阳从东方升起,明亮纯净的天空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算的不错,到涂州就是要年节了。” “出了林子,就是五十里亭。”漫说完话,就骑上马快了两步,去前面探路了。 秦愚走在无忧身边,听到马蹄声渐远,才说话:“漫的本事很大,她要找一个医者易如反掌,我的眼睛被雪光刺伤,也不难治。她要带我们去找那个朋友,说明那个朋友不会因为她而现身。” “五郎的意思是?” “漫不像是个歹人,但到了涂州,可能会有些麻烦。” 无忧点了点头,又笑道:“我明白,但没有谁的路会顺顺利利的,麻烦就麻烦。” 之后秦愚没有说话,青君却来接话:“漫,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是寒竹吗?” “正是。” 无忧满足的笑了笑,道:“昨天漫说的话,的确很像是寒竹会说的。” “寒竹?” 无忧回头看向清弥眼里的困惑,则笑着拍拍他的肩:“你的前辈。” “那寒竹师父身在何处?” 听到清弥的话,无忧愣了一下神,半天才说:“她在北蛮。因为她喜欢那里的朝霞,我就把她埋在了那里。” “佛门弟子,圆寂后当火……”清弥的话还没说完,无忧一记眼刀就刺了回去:“她已经成佛了,佛祖不会在意,去极乐的是一捧灰还是一堆白骨。” “阿弥陀佛。” 看清弥平静的合手,无忧白了一眼,回过头来和秦愚嘀咕:“还没有我年龄大,就说自己是真佛,也不知道吃的什么,才十几就和五郎一样高了。” “兴许是家里人高呢。”秦愚笑着回了无忧一句,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清弥:“清弥师父故乡何处啊?” 无忧听到秦愚问,她也回头看向清弥,青君和牧昀也好奇的看他,清弥无可奈何,说了王湖郡三个字。 其实无忧是知道的,只是清弥不曾说话允她讲,她也不能贸然开口。 “王湖郡?”秦愚看着清弥,心里却有些思绪,他和青君相视一眼,便心照不宣。 但心里的主意无迹可循,也就没有说明。 雪原上的路要走近百里,漫建议在森林里留宿,明日早上再启程,兴许到晚上,就能在五十里亭休息了。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了喝马的声音,无忧站起身往雪原上看,就见到有六个身穿白氅,头戴斗帽的人骑马而来,一直到了林子里,见到无忧一行人,才算勒马。 为首一名男子,摘下了斗帽背在背后,仔细瞧着几个人:“几位是从何处来啊?” “北蛮。”无忧的话被秦愚接去。 男子看了一眼同伴,然后继续问:“北部可是有战场?涂州虚空,不知发生何事。” “确有战场。” 为首的男子看向站在无忧身后的漫:“游猎人?” 漫没有作声,这叫秦愚忽然不安起来,漫不像个贪生怕死之人,连狼都不在乎,此刻却有些黯淡缄默。 男子发现了异常,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就见其余五人都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 “你们是什么人?”无忧发现情况不妙,为了拖延时间,开始打探这六个人的底细。 “我们是遁仙门弟子,去年有一游猎人女子,到遁仙门偷师学艺,在江湖上将遁仙门道术与西方凝门妖术结合,被我们掌门潜龙真人发现后,游猎人心虚生歹意,竟杀了掌门座下仙姑,这才特派我们捉拿。” 听到这里,一行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人不可能是别人,就是他们身后的漫。 如今漫和他们同伍,向这几个人解释,是无济于事的,现下漫同无忧秦愚他们,分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们是得到消息了,知道她在北边?” 青君也试探这人,这人眯了眯眼睛,定睛看了看青君,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拔剑,对准了漫:“你摘下头纱!” 看到遁仙门那光如琉璃玉的剑,无忧也愣的咽了口口水。 “你得问问我的朋友同不同意!” 无忧大吃一惊,转头看向漫,没想到到这样的关头,她果然把同行者当成了自己的挡箭牌! 那男子自当愤然,他与同伴跳下马背,拔剑就朝几个人冲了过来。 清弥凭着一身袈裟,站到了战斗的外围,他一把将无忧也拉到了自己身边,无奈的摇头:“善哉善哉,刀剑无眼,为何不商榷讨论呢……” “谁家江湖上的人会坐下来好好谈!”无忧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这六个人追了一路,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漫一句话,让他们徒增了三个劲敌,可既然是游猎人的同伙,便通通要做剑下魂! 遁仙门的剑术在大津数一数二,江湖上经常遇到各门各派个别不对付的弟子,洛台门的三刀流见的不要太多,漫的招数是他们司空见惯的,难对付的是秦愚这三个人。 功夫是魅族的功夫,力量悬殊又大,尤其是雪盲的这位男子,力气游刃有余,时大时小,却恰到好处,是不容小觑的。 然而遁仙门的剑,多裹挟着气,他们修道,用剑,多有仙法气息,相比下来,青君和牧昀就逊色了一些,六个人和他们相敌,是抵不过多长时间的。 秦愚也越来越吃力,他看不见,就要比平时迎战紧张许多,然而刀剑无眼,他根本顾不了全局,眼看着背后的剑就要劈了下来,却不曾想无忧何时跑向了他,清弥都没来得及抓住她,剑已经在她背上剌开了一道! 听到无忧吃痛的闷哼,秦愚神色陡变,他立刻转过身,伸手探到无忧后紧张的一揽,正好触到她背上的伤口,黏糊糊炽热的感觉顿然让他惊恐一抖:“小悠?!” 秦愚心似猛坠冰窖一样,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此刻无忧又是如何的痛苦,只能听见耳边刀剑碰撞,电光火石。 而无忧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又把他推开,一把剑就在二人中间落下! 秦愚闻声,心中的怒火腾然升起,仙门道家却有如此狠戾的杀心,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灭人生路,他举起剑,奋力朝那剑声来路砍去,直接剌开了那人的肚子,当场毙命。 眼见此景,无忧恍惚的又站到了清弥的身旁,她扭头看向清弥,就见他闭目皱眉,念经诵文,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秦愚被激怒,点燃了几人的怒火,剑刃瞬间有了加持,所谓仙法只在剑,攻其身则是攻其弱,他们对突如其来的攻破没有防备,几人奋力一搏,终于将这六个道门杀手的命星陨落于此。 听到刀剑声音消失,清弥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他们雪白的衣服,又染红的雪地。 秦愚慌着走向无忧,清弥却走进了狼藉的战场。 他坐在那死人中间,合手阖目,超度亡灵。 漫气喘吁吁的把刀合进鞘中,望向受伤的无忧,她刚走进几步,却被偏过头来的秦愚骇到。 秦愚的眼神虽空洞,可他似看非看的侧眸,却那般冷冽淡漠,仿佛射出了一排箭镞,落在漫的脚边,阻止她继续靠前。 “对不起……” “合着我们对你有用的时候就是朋友吗?”累的直不起腰,身上的划伤还在流血的牧昀愤恼不已的朝漫喊。 漫无奈的摊开双手:“是那个仙姑先诋毁我的,我没有要杀她,而是巧合,仙法和御术的结合真的……” “那你为何不提前说,我意欲打探你更是拒绝,如今小悠又负伤,你到底是谁,你可曾说清楚?我们知道的也不过是你的名字,你却知道我们很多。” 无忧一边顾着伤口,一边拉住愠气非常的秦愚。 而漫却似是有苦难言的模样,欲语还休,困阼不已。 她转身看向正在站起身的清弥,不耐烦的道:“一群凶恶之徒你都要超度,为何不去度一度那些需要佛祖的人?” “亡灵皆有罪业,皆有因果缘报,众生平等,又何来区别?” “他们刚刚差点杀了你的主子!” “他是僧人不是奴隶。”青君也有些按耐不住,看不得漫心里有气乱撒一通。 而清弥却不紧不慢,波澜不惊的说:“施主心中郁结难散,偶生歹念,乃苦果业障,苦海无边,浪子回头,归岸舍结,方为正道。” 清弥的话晦涩难懂,可漫却听懂了。她愣神的看着清弥,他一身袈裟,站在纯洁的雪地里更是圣洁无比,仿佛光芒自他身后而来,普照在自己身上。 那双玲珑剔透的眸子里,好似有那摇曳绽放的金莲,犹如圣人之手,抚慰着她此刻正波澜壮阔的内心。 无忧见漫垂下了头,才缓缓开口:“我们并非是要怪你,一路你帮我们许多,然我们要信你,你也要给我们机会。你既然说了我们是朋友,何不把你的心事说给我们呢?”无忧看向已经滚滚而来的夜幕.:“还是启程吧,估计这一路也不太平,到了五十里亭,我希望漫能说些心里话。” 说完话,无忧又转头看向清弥。 这是离开严生塔后,无忧第一次见到清弥如此模样,宛如真佛临世,他教化漫时,身廓都隐隐有见那七彩佛光,或许这便是真佛转世吧? 面生金莲,身披光霞,语化人心,点悟人为。 漫垂下的头颅慢慢抬起,她跟上了无忧的脚步,踩着无忧的影子,走在她的背后。 漫看着无忧的背影,看着无忧那并不伟岸的身躯,看她那飘浮在风中的发丝,看她那不卑不亢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