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尔点点头，觉得老商人芬提迦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告别这里人群，骑马朝着空地前方走去。 此时之前战利品售卖会的交易物资已经渐渐运来，巴福特先生此时正带着人在大门口检查着进行交易的物资，各种从盗匪老巢中夺回的贵重货物，被按照基尔的意思换成了本地最近积压严重的平常物资与工具。 几头饥饿的消瘦驴子、几大箱哪里都用得上的铁钉，甚至是崭新的缝纫工具，都被本地中小商人们派人运来，其中缝纫工具包含了好几卷结实细线在内的剪刀针线等细小专业工具。 几箱平民使用的餐具，包括干净的餐盘与木碗，还有做饭的大木勺与烤制食物的铁叉等物。 薄而坚韧的木板，这是准备替换捡来的马车陈旧木板的材料。 几袋子用来制皮揉制的专用粉末，还有清理动物皮毛与刮油脂的刷子和刮刀这些东西，甚至包含了一个野外方便猎人们携带，随时支起搬运的简易皮毛挂架。 另外还有伐木手们喜欢的趁手伐木工具，有了这些包含双人锯在内的整套东西，伐木手们就可以轻易的将树伐倒，并且将其更快的做成供大家每日使用的木柴木料。 还有一台铁匠铺里售卖的脚蹬转盘打磨台，有了这东西，民众手里的各种盗匪陈旧武器装备，就可以随时进行打磨，保证锋利与除锈。 除此之外，最贵重的当然就是一整套铁匠锻造工具了，这东西是最值钱的几箱货物专门点出拿这个东西交换的。谁能拿出他们需要的一整套锻造工具，谁才能将好几箱值钱货物拿到手里。 因此好几位商人联合起来凑了份钱，抢先联手花钱购买来了这一套东西。运进来的时候，本地铁匠铺与商人们的手下，花了好几辆手推车才将包括铁毡与耐火熔炉在内的东西运过来。 当然了，铁匠铺的人只运来了整套工具，运作包括融化铁料在内的熔炉的耗材，并不在这里面包含。 这些耗材就得依靠购买者自己准备了。毕竟来自中部行省的煤炭与本地的木炭都不便宜，虽然本地铁料很便宜。 但大规模的炼铁熔炉与单个铁匠使用的锻造熔炉，本来就是两种东西，并不一致，不可混为一谈。 空地大门口，谁拿来交换货物的物资到了，经巴福特先生与巴塔尔教士检查过后，便可以将相应的货物在武装民众监视下带走。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谁都觉得自己沾了光，没有在交易中吃亏，甚至大赚特赚。 本地商人用部分金钱与大量用不着甚至最近不怎么好卖的物资商品，唤来了价值更加高昂的被劫货物。哪怕那些货物就是之前几年中，商路上被劫甚至遗失的值钱东西。 反正东西已经遗失了，哪怕装有货物的箱子上还有着某某商会的名字，这一切也与如今的这些战利品无关了，毕竟货物遗失在盗匪手里后，所有权已经与原主人无关，东西是这位名叫基尔的骑士所带人缴获的，货物的所有权已经在人骑士手里了。 他们也是花钱交易得来的嘛。 而基尔这边，他的队伍因此用各种没用的战利品换来了难得的急需物资补充。 有了这些看似杂乱的各种物资，队伍中许多无所事事的年轻民众，就可以充分工作起来，而不是一直空坐在地上无聊闲扯度日。 - 基尔在一片热闹的空地大门口找到了无所事事的‘财富果’商会年轻伙计，招呼对方带路出发。 在看到基尔此时的装扮后，那个送上请柬的商会伙计还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才意识到骑在高大草原马上的年轻人，甚至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之前穿着一身斑驳金属盔甲的北方骑士。 “恕我抱歉大人，您的转变真是太大了，让我一时没认出来。” 对方连连弯腰鞠躬，尽量不让脸上的惊讶表情激怒年轻的骑士。 基尔耸耸肩：“无妨，虽然天色还早，但是为了参加你们宴会不至于失礼，我还打算到镇子上购买一些东西。你知道镇子上哪家首饰店和售卖披风斗篷的店铺不错么？” 年轻商会伙计立即堆笑说道：“首饰店和服饰店么？我清楚的，骑士大人，您要是想去一趟，我这就带路，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对方想差了，基尔这样的年轻男性，去逛店铺买东西，可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与那些商人的夫人们不同，不会在店铺中为了装扮，就将一整天花在上面。 随后两人便一起朝外走去，基尔骑马，那个商会伙计则跑向等候在空地大门外的自家货车上。 基尔在路过大门口时，还朝忙到飞起的巴福特先生与巴塔尔教士两人打了个招呼，并建议他们可以多找些人来帮忙。 教士觉得建议不错，但巴福特先生却好似忙碌中没有听到，依旧忙着检查商人们拿来交换的物资质量与数量。 在大门口，基尔的马匹被一人拦住，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跟他签订过找人参与宣传此次售卖会的店铺中年管事——劳尔先生。 虽然对方虚拦在马前没有说话，似乎是担心所说的话会被周围人听到，但基尔知道对方的意思。 “感谢你，劳尔先生，感谢你为本次售卖会做的付出。如你所见，这场出售缴获战利品的售卖会很成功，解决了我这边很多的麻烦。” 一听基尔骑士这么一说，劳尔先生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这是我应该做的，受不得骑士大人的称赞。” 基尔挤挤眼睛，从伸手从腰间的鼓胀钱袋中一掏，抓出了一把金银钱币。他从中数出三枚金币，随后将其他钱重新装回钱袋中。 弯腰将三枚金币偷偷递给对方，基尔也不多说话，挥了挥手，走开了。 而中年店铺管事劳尔先生，则赶紧背过身去，用牙齿咬了咬三枚金币，确认是真的后，便将其收起，得意的朝坐在空地外几箱破烂货物箱子上的朋友们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这钱不就来了么？哈哈。走，今夜我请客，到酒馆里好好庆祝一下。” 他的一个朋友用脚后跟踢了踢坐着的木头箱子：“那咱们花钱买来的这些破烂东西怎么办？送到你家去？” 嫌弃的看了一眼几箱子的破旧东西，劳尔先生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管这些干什么，谁爱要谁拿走吧。” 算是白得了三枚金币进账的劳尔先生此时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勉强能换钱的破旧货物，但他的朋友们却在乎，看得上，因此一听花钱买来的东西随他们处置，便纷纷两人抬着一箱，也不需要其他人帮助，吭哧吭哧飞快的跑了。 这让劳尔先生不得不高声吆喝着：“别忘了！今晚老地方汇合，我请客！” “忘不了！你带够钱就行了！” 他的朋友们说着话就抬着东西跑远了。 劳尔先生也不在意，得意的吸吸鼻子，摇头晃脑的觉得时间还早，店里的事情他此时也懒得管，便寻思夜晚来临之前，倒是可以去红房子转转，消费消遣一波。 但穿着这一身店铺管事衣物当然不合适了，而且也得给家里人说一声。 想到这里，他便绕路往镇子上自己家走去。 - 基尔骑马跟在‘财富果’商会的货车后面，快速朝着北面的多恩镇走去。 之前他还寻思为何这个商会的伙计要运载一车木柴的马车专门在空地门口等他，等到他们一马一车穿过了镇子外围臭烂的街道，来到地面较为干净平整的地段后，看到那个商会伙计跳下马车，这才明白。 这个商会伙计单纯是不想让自己脚上的鞋子被镇子外围街道的臭泥污染弄脏而已。 “你们平时都这样么？进出坐车，避开地上的臭泥什么的。” 基尔好奇的询问。 年轻商会伙计先是笑着回应基尔一下，随后再厌恶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街道上翻涌的烂泥地：“骑士大人，如果你说我们的话，那我们可以从周围一些较为干净的小路进镇，不会走主干道路的，往来的拉车牲畜排泄的粪便在那里没人清理，甚至一些住户也随意的将每日的污水倒到街道上。” “至于那些大人物，他们要不就不出镇子中心地段，或者中间地面还行的地区，哪怕非要出镇子，也只会进出都乘车。” 基尔觉得奇怪：“我看镇子里街道的卫生是有人负责打扫的吧？那为何外面这一圈普通人居住的地方，没人打扫呢？” 年轻商会伙计似乎很惊讶：“普通人？平民？不不不，骑士大人，您误会了，这里。”他指了指如今两人所在的街道。 “这里才是普通人居住的平民区，外面那一圈，不是有一些财产在身的平民区，而是除了自己之外什么财产都没有贫民们居住的地方，贫民区。” 基尔挑挑眉毛，肯德尔城也有贫民区，但那里的住户每家都有自己的一两层房子，有些人家甚至还带前门后院，拥有独立的打水和排污口。 他这才明白，肯德尔人的所谓贫民区，那只是一种自嘲而已，多恩镇那些住在跟蜂巢一样屋子里无所事事的人，几个人凑不出一套衣物，才真的是贫民。 皱着眉头，基尔比划了一下他之前看到的一些类似坟包一样的建筑，询问那些老是有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是干什么的。 没想到马匹旁边带路的这个年轻商会伙计挤了挤眼睛：“大人，那不是您这样的大人物应该知道的地方。我只能说，那是农夫秋日最后的一场镰刀劳作，是小商贩在村子里的最后一天，还是小猫小狗最后能吃到的一顿奶。” “享乐的地方？” 基尔猜测道。 没想到商会伙计摆摆手：“不不不，他们那里称不上享乐，我说直白一点吧大人，那里是掏干他们手里最后一枚铁币的地方。没了钱，什么都没有的贫民们才会为了一天辛苦劳作，而收入只有一两枚铜币的工作抢破彼此的脑袋，得益这个，镇子上用工成本很低，大家才有赚头。” 言尽于此，对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基尔已经明白了。 “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很会利用人性啊。” “谁说不是呢，骑士大人，这可是上一任商会联合会的会长大人想出的办法，嘿，跟现任的会长大人想出的负债者转售劳力的体系，可是配合默契呢。” 年轻的商会伙计显然十分崇拜这两人，一脸兴奋的说着。 基尔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觉得有些悲哀。但他心里一盘算，却发现了有趣之处。 贫民们每日做工，得来的日结一两枚铜币的工作，一年下来，收入也大致接近五千枚铁币，大致五枚银币，多一些的话，估计能有将近一枚金币的劳作收入。 而这个收入，看似被人在本地瞧不起，属于收入最低的一层，却已经超过了几乎所有乡村地区的农户收入了。 是的。 几乎所有乡村地区的农户，一年更为辛苦的劳作，还要看天吃饭，一年到头，收入上甚至不足多恩镇所谓‘贫民’收入的一半。 如果较为偏远的乡村农户没有粮食变现的渠道，即各地粮食商人到基层乡村收粮的贸易活动，农户们手里的粮食甚至一枚铁币都卖不出去。一年到头，手里除了大量随时都在被动物们偷食的粮食之外，他们收入几乎为零。 没有钱币，任何花钱才能得到的商品统统都买不起。 基尔吐了口气，想起了肯德尔郡的歌，知晓了年入一枚金币，到底对普通农户们意味着什么。 所以为何各地商会的伙计们远行贸易人员损失率很高，却还是有着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进去。 所以为何各地商路上的盗匪们屡禁不绝，无论各地的贵族骑士们怎么铲除，还是会有新的盗匪团伙成立，打劫来往的商队。 归根结底，无非是有利可图四个字罢了。 - 两人边走边说话，年轻的商会伙计一边给骑士带路，一边介绍着街道两侧的各家店铺，还有店铺背后的商会都是哪些。 这人如此熟稔各家店铺与背后商会的关系，显然也不是一名普通商会伙计，尤其是能被派来给他送木柴和请柬。 基尔猜测，应该是‘财富果’商会着重培养的年轻骨干。 毕竟虽然大多的商会都靠家传财富与本领经验，将商会传递下去，但那都是中小商会才做的。对贸易遍布各地的大商会来说，单纯依靠家传身教来培养人才，那是根本不够，也不敢用的。 就询问对方得知，例如多恩镇本地数个组成商会联合的大商会，每一个都是由数家实力雄厚的家族出钱出力组成的。但这也只是开始，后续随着商会的发展，无论如何家族培养的人才是不够用的。 尤其是外出经商贸易，各种人身风险始终存在，包括但不限于因为疾病去世或者残疾、盗匪伤害造成的残疾与死亡、外地贸易造成的同行攻击导致的死亡或受伤、贪利导致的深陷牢狱造成的死亡与残疾的风险、自然气象导致的意外风险等等。 因此吸收各路人才到商会中培养，才是大商会现今唯一的手段。 这样一名商会伙计从十多岁进入商会中开始培养，等到中年时，基本上就可以运用十多年的经商经验，成为商会的真正骨干支柱力量。 大商会背后的家族再与其进行联姻，便可以将人才绑定到商会之上。 我的财富是我的财富，你的人与财富也最终是我的财富。 类似的道理虽然这人没明说，但基尔一猜就知道了。 异世界的这种模式，与上一世大致不同的地方在于，这里的人基本上不怎么重视教育。平民家里以获得一份维生的技能为主要追求，因此各个工坊里，才会有大量的学徒供工匠们使唤。 而专业的语言文字，以及各种商业技能教育，这里基本上还是商会进行传帮带的模式。甚至有商会对看中的骨干人才进行培养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多的还是散养，只顾赚钱，等待人才自己偶尔冒头出现。 说着走着，商会伙计将基尔引导到了一家服饰衣物店，这里专门出售各种做好的衣物，当然也支持量体裁衣的专门制作服饰。 “您要是缺一件合适的披风斗篷的话，这家店非常好，这家‘美好衣衫’是好几家商会管事们都来做衣服的地方了。” 服饰店门口，年轻商会伙计指着店铺的招牌介绍到。 用一块金色的布匹从招牌的一角悬挂到另一角，非常夺目显眼，往来的人总是会不自觉的看上几眼。 基尔也是，他注意到这块用作招牌一部分的金色布匹，似乎混杂了大量的金线进去。 哪怕黄金是一种柔软的金属，但加了这么多金线比例进入布匹上，难倒这种布不僵硬吗？ “我看招牌上的布匹，加了很多黄金丝线，不觉得硬吗？拿来做衣服？” 基尔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从大门内走出来的店铺打手，同时向旁边的商会伙计询问道。 商会伙计自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好在店铺门口的一个店铺伙计听到了，主动凑过来解答道：“客人，这种布匹是南部联合王国的一种特产，听说经过了神秘的炼金加工，黄金也能变得如丝线般柔软，一匹这种布料，甚至价格比肩三倍重量的黄金呢！” “好家伙，这么厉害？” 基尔啧啧惊叹，又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你们不怕丢了么？就这么挂在外面？” 店铺伙计似乎回答了无数遍类似的问题：“客人，我们每天都会将它收回来，第二天开门时再挂上去。” 基尔哈哈一笑，走入‘美好衣衫’店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