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骑士老爷。我叫拉努，其实不是蓝井小村的村民。” 这个名叫拉努的年轻人瑟缩着身子，脚步缓慢的跟在基尔身侧，小声的说着。 “哦，那你怎么在这里？村子其他人呢?回答我。” 基尔见他走的慢，便扯住拉努的肩膀，半拉半推着让其走在前面。 “老爷，乔伊是村子人，刚才我俩躲藏的院子就是他家。至于村子其他人，都在开春时被叫到镇上了。呜，不止这个村子，夜魅镇周围的所有村子的村民，都被税官带着士兵叫过去了。” 说到这里，拉努有些生气，还有些害怕，他接着解释道：“那些当兵的说领主带兵打仗去了，山里面的盗匪全都出来了，见人就杀，好几个偏僻村子都被攻破了，没人活下来，所以才让各地的村子都把人带到镇子上，等领主老爷打完仗，带兵回来剿灭那些盗匪。嘿，呸，都是骗人的屁话。” 基尔哼叽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后说道：“不是盗匪对吧？看你们两个的样子，是发现到底怎么回事了？” 拉努欠了欠身，谦卑的笑着：“骑士老爷，您在来的路上肯定是遇见那些吃人的怪物了是吧？肯定遇见了，不然一看院子里被涂红的树干，就那么紧张。” 基尔耸耸肩，没说是或不是，来到下一个要检查的院子里，抬脚就踹开这栋房子的木门，哐嗤一声，还算结实的木头大门整个飞到了屋子里面。 拉努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嘟囔道：“老土豆回家看到他的房子大门，会蹲地上痛哭吧……” 基尔让身后的一个武装民众把火把在屋子门内绕了绕，借着火光，基尔仔细看了一圈屋内，基本上跟村子其他村民家一样穷。 这让他走出房子，对缩瑟站在武装民众中的拉努问到：“你们这村子怎么这么穷？家家户户都是一堆木头破烂，房子、地窖、院子，肯德尔城最贫穷的乞讨者，估计都比你们这些农户富裕。” “老爷，我不是蓝井小村的人。不过大伙生活还好吧，毕竟周围各个村落都这样，领主老爷粮税收的多，但至少大伙总是能吃饱饭的。我是本地出生的，而我父母都是从帝国迁移过来的迁移民，听他们说，帝国什么都好，就是民众总苦得很，大伙生来就欠下了各种一辈子还不完的债务，而且地都没得种，种的粮食到最后也不是自己的。” 基尔制止了这个年轻人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抱怨，拽着他，带着手下继续检查其他房子。 “别再绕圈子了，老实交代，既然其他人都被领主士兵带到了镇子上，那你们两个为何出现在这里？看样子，你们也不是这两天才返回村子的，而是有一段时间了。” 一听这个年轻的骑士老爷问起这个，拉努皱起了脸，犹豫了一下后问道：“老爷，仁慈威武的骑士老爷，我说了的话，请您在听后放过我好吗？” “你先说，我听完再判断。不过，听你的口气，你跟那个受伤的家伙，是不是在镇子上犯了罪，而且是大罪，待不下去了？所以才冒着被所谓‘出山的盗匪’杀死的可能，在这无人的村子里生活？” 听到骑士老爷的这番话，拉努想让脸上保持谦卑的笑容，可怎么都笑不出来：“是，是这样的老爷，乔伊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虽然不是一个村子的，但从小就认识了。在初春的时候，各个村子的村民都被带到镇子上避难，所以在镇子上没多久，我就跟乔伊玩到一起了。” “避难……”基尔沉吟了一下：“附近的村子人都到镇子上，不说那么多人能不能住下，食物和治安情况怎么解决？” “呃，吃的的话，虽然不多，但每人每天能领到一碗麦粥，躺着不活动的话还好。”拉努笑了一下，可这笑容多是嘲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人们会信这种鬼话。 “至于治安，各村的人都聚在一起生活，大家都自己保护自己。士兵们也会在街上巡逻，哦，老爷，到镇子上避难的村民们，基本上都聚在镇内的街道上，还有镇外的城墙下。” “继续说你的事情。” 基尔又踹开了一扇农户家的大门，里面没有怪物和人，倒是从屋子角落窜出来一条黄鼠狼。拉努看到这小野兽后兴奋极了，直接就扑上去想要逮到这动物。 当然他没能逮到，那小东西非常灵活，在被受到惊吓后，一直在这家农户院子里乱窜。它想逃走，可跟着基尔的武装民众们吓唬的跺跺脚，这只黄鼠狼就不停的掉头逃跑，而拉努就总是慢一步的在地上扑来扑去，想要捉到它。 “行了行了，镇外民众们还等着呢。我没时间看你们玩闹，游戏活动可以另找时间。” 说完，基尔朝前走上两步，随后稍微抬脚看也没看的低腿踹出，正巧那只黄鼠狼就从基尔面前窜过，这一下却是正中它的身体。 包铁的战靴犹豫战锤一样，咔嚓一响，那小动物就被踹断了身体内不少骨头，直接呕血扑倒在基尔脚边。 基尔一把提起随后扑过来的拉努，让其继续交代，而被随脚踢死的小动物，基尔则让跟着的武装民众提着。 “继续说吧。” 被骑士推着走，拉努挠挠脑袋，尴尬的接着说道：“开始在镇上的生活还行，至少像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不用费力气的伺候农田，每天还能领到一碗加了盐的麦粥。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随后他变了脸色：“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怪事开始发生。有‘盗匪’趁着夜色袭击镇外城墙下的各村村民，那些家伙嘴里喊着吊死、吊死什么的，吓坏了我们，也吓坏了守卫的士兵们。不仅有人被抓走，还有人非常奇怪的早上睡醒后，直接吼叫着奔向镇外的未开垦农田里。” “而且同时镇子里领主的手下官员们估计也被吓坏了，让大伙在镇外挖土修建第二道绕镇的城墙。可问题是给的吃的还是那么多，许多人都累坏了。大家虽然有怨气，但看在那些东西是保护我们自己的，还是卖力的修建那东西。”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基尔继续带人检查还未检查的农户房子，基本上除了占据人类房子的小动物之外，每家每户都被逃难的村民们搬的干干净净。 或者说，这些村民本身就没有多少财产。 基尔估计，不仅是蓝井小村，附近其他村庄的村民们，绝大多数人的大多数财产，就是各家地契上的那些农田，还有自家的院子与破烂的自建土房子。 就连门上的合页与木轴，都是纯木头做的简单玩意儿。 制作简单、便宜、不耐用。 几乎看不到一丁点金属制品。 “后来，乔伊是个勇敢鲁莽的家伙，他不太喜欢整日在镇外挖土，就经常偷偷溜到夜魅镇上，在镇子酒馆外蹲着听里面的吟游诗人唱歌。后来麻烦就来了，老爷。” “麻烦，什么麻烦？” 基尔目光扫视一圈，发现整个不大的村子，只剩最后几幢农户房子没检查了。 拉努也看出来了这个骑士老爷在带人干什么，他知道村子里还算安全，可他也知道，自己说这里安全，人家也不会信，必须亲自检查一遍才行。 “麻烦就是乔伊一直赖在镇上酒馆外面，每天看着那些有钱的镇民在酒馆里吃吃喝喝，他非常羡慕。直到有一天，他把手伸向了一个醉倒在酒馆外的镇上人。” 拉努说到这里有些羞愧，虽然不是他做出的那些事，可似乎好朋友这样做，他也觉得蒙羞。 “虚荣让一个年轻人成了一个小偷。”基尔扁扁嘴：“而且我敢肯定，是个蹩脚的小偷，他偷东西被看到了对吧？” “呃，是的，老爷，您说对了。乔伊那晚回来兴奋的给我说，他一共从那醉汉的贴身钱袋里掏出来了十多个铜币，当晚就如愿的在酒馆里喝上了一大杯冰镇过的麦酒，还有一盘煎鸡胸脯肉。花了他五枚铜币，呵，剩下的钱，他打算第二天带上我去一起。” 拉努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有些羡慕。 “但第二天我跟他过去的时候，就有镇上的治安士兵从酒馆后厨冲出来，将他和我抓住了。那个醉汉，是个经营店铺的中年商人，当天早上就跑到了镇上的治安所说自己被偷窃了，而治安士兵们到酒馆询问，也有人看到了是乔伊最后从酒馆门口将醉酒的那个家伙搀扶走的。” “乔伊虽然掏了那人的钱袋，但只取了一点，那人还蛮有钱的，而且最终将人没有随手扔在路边，而是好好的将对方送回了家里。但当治安士兵们抓住我们两个的时候，那中年商人却声称自己当晚做生意准备的一笔钱，呃，高达数百枚铜币，都不见了。” 基尔一听到这里，就低声了哼笑了几下，他说到：“显然，那人是想试一试，将损失变为盈利。我相信，那些士兵们也乐于见到这件事就这样发展下去。继续说。” 拉努脸上全是愤恨神色：“我知道乔伊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骗我，而且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可能拿了那人那么多的钱，这是一场诬陷，毫无廉耻的诬陷。” 周围一直听着的武装民众们这时终于有人低声笑了起来，这份笑声，似乎刺痛了拉努，这个年轻人激动的抬起头，想要争辩一番，可看到武装民众们手里的木盾与砍刀长剑，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还是怂点好，省的挨打。 于是他只好陪着尴尬的笑了几声。 基尔在说话间，踹开了最后一个农户房子的木门，借着火把的光亮检查一番，随即又把院子里的地窖打开，头探进去确认没有生命迹象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头对一个手下命令道：“可以通知村口的巴福特，让他和血牙斯特一起安排人进村扎营了。另外，让伐木手们把村子各家院子里的果树都给砍了，当做做饭、营火的燃料。各家屋子里的那些破床，也不适合睡人，也都砍了当做木柴。” “是的，骑士大人！” 这个武装民众领命，大声喊道，随后小跑着向火把明亮的村口直线跑去。 基尔又对着另一个武装民众说道：“到巴塔尔教士那里，把那个涂红的果树提前给我砍倒，嗯，藏起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明白，骑士大人！我这就去办。” 这个武装民众大喊一声，也快步走掉了。 拉努羡慕的看着这些持盾配刀的年轻人，这些人有力的步伐和回应，都能轻易看出这是吃饱饭的人才能有的精气神。每天一碗稀麦粥，正常人可喊不了这么响亮啊。 一切安排完，基尔带着人便往村中心的水井走去，他对拉努说道：“继续，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 “哦，哦好的，骑士，骑士大人。” 拉努学着武装民众那样，不叫基尔骑士老爷，似乎他自己也发现称呼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骑士为老爷，不太合适。 换了个称呼，他就觉得好多了。 基尔也觉得好多了，老爷，老爷，把他都叫老了。 “数百枚铜币，那不是一笔小钱，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卖上一部分才有那么多钱。没有干的事情，乔伊自然不认，可那些贪婪的治安士兵们才不在乎事实的真相是不是那样，把我们两个捉走后就带到治安所的地下拷打审讯。” 拉努掀起胸口的麻布衣服，露出腹部和胸口上的鞭痕与利器小心割开的伤痕。 “那些魔鬼用沾了水的鞭子反复抽打我们，还拿小刀在我俩的身上割出一条一条的伤。乔伊当时带着身上的铜币自然就被当做偷盗的钱，那些‘证物’摆在他父母和我父母的跟前，逼迫我两家人进行赔偿。” “然后呢？你们两个怎么出来的？而且冒险来到这里。” 基尔有些好奇，一般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基本上只能赔钱解决，或者不赔钱，实刑处罚。 拉努苦笑几下，接着说道：“我的父亲认为我与乔伊这样的坏小子玩在一起，也跟着变坏了，所以宁愿让我被砍断一只手，也不愿意把家里的房子卖掉赔钱，他在监牢里看我的时候，就给我说，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教训，让我好好记住。” “而乔伊就更惨了，他的家人根本不管他，他家人又多，家里又穷，作为‘主犯’大部分的赔偿都得他来支付，可他们家哪怕把房子和农田的地契卖掉，也不够数百枚铜币的‘赔偿’。所以他家人就没管他，那个可恶的商人还去找他家人施压，结果他的几个哥哥声称，哪怕乔伊被因此砍了双手，或者头颅，他们家都不会赔偿的。” “继续。” “当时我非常绝望，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这个朋友。我知道这件事他有做错，但绝没有那么严重，完全是那个可恶的贪婪商人在胡说，夸大了自己的损失，就为了讹诈我们这些农户人更多的钱。那些治安士兵也跟他是一伙儿的，我在监牢中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个中年商人塞钱给负责审讯我们的治安士兵，就是为了用更严厉的方法恐吓我们，让我们认罪，而我们坚决不认。” “后来呢？” “后来。骑士大人，后来的事情你肯定想不到！” 拉努说到这里时，一改刚才的悲愤与怒气，语调也昂扬起来。 “哦，让我猜猜，跟镇外的‘盗匪’有关对吧？” 拉努一脸惊奇：“您怎么知道？” 基尔耸耸肩：“能产生事件剧烈变化的额外因素，在你们这个夜魅镇上，也就只有这个了。我说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