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手里那小鹿木雕看了半晌既不眨眼也不言语的,任由她忐忑不安的心情揣测他会不会随时又发飙的可能性,探着脑袋观察他的脸部细微变化。 见他许久没回应,或许就是真看不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于是她索性开始碎碎念来找台阶。 “半年前那只小雪鹿其实我也挺稀罕它的,可惜你我对它皆无缘分。严格说来它的确是在我手上咽了气的,我已经尽力凿成这样子了,就给你留个念想......你不喜欢?是我做的太丑了吧?我手艺并不算太好的,不过我爹爹他就很厉害。那把桃木剑就是他给我做的,爹爹还说将来要帮我找江湖名将铸一把好剑,不然让我爹爹再重新给你凿一个?” 估摸着他就是见过大郡宫最上乘的精美物件,才会对她如此粗鄙的手工惊恐到说不出话来吧? 他还是没言语没动静的,该算是默认了吧。 她泄气垂下头:“那不然我还是拿回去好了,你就当没见过这块烂木头。” 手还没伸过去,他却毫不迟疑地就将那只木雕收入衣衫里头:“哼,连一块木头都刻的这么丑,害我看了好久才分辨哪边是头哪边是尾,我看你不是忘了给是从头到尾就没好意思拿出手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支吾:“我第一次雕木头没经验,但是听你这么说的确是失败了。这雕得不像鹿倒像头驴......不过我真的已经很尽力了的,真的!” “别人姑娘家都擅长女红针线,谁会雕个烂木头送人的?但,总好过没有。你别以为就这点破东西就能赔罪了。不过这次当算你有心了......” “这么说你肯收下它?” 手臂交叉侧过身去挪了挪屁股,他与她拉开一些距离靠在柴堆边最后才傲娇地嗯了一声。 她瞬间乐开了颜:“那以后到哪儿我保证都罩着你。一言为定!” “笑死人,我才不需要人保护!我身边有的是护院时刻跟在身边,还有阿金贴身跟随。别人根本就伤不到我分毫,至于今夜之事不过只是个例外罢了,加上阿金没在我身边。” “凡是都会有万一,阿金再贴身照顾你也不能随时随地。我爹爹说行走江湖,胜在广交朋友。将来有何难处朋友之前相互帮助,一起承担一起面对困难这才是患难之交。既然我们已经和好了,就该不计前嫌,今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她拍拍胸脯再次向他承诺着豪言壮语,惹来他一声没辙的喟叹。 “行行行,你力气大你说了算,行了吧!”他按着胸口那凸起的木雕又默了半晌,再小声嘟囔:“至于你那绰号是我半年前胡说八道,信口胡诌来的......你若是不高兴,我在这里也向你道歉。” “这有什么啊,这茬儿我早忘了。你当时患着病体虚心燥的,又刚没了那只鹿宠。是个人定会有脾气无处发,何况我早就不怪你,再说我那绰号被叫了大半年也已经习惯了,爹爹还说听久了倒是觉得这绰号还挺威风的。” 他扁嘴轻哼:“没想到你气量还真大,这么看得开,这半年人家可没少满城里叫唤你那绰号。” “叫就叫呗,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能怎办。”她歪头开心的自夸:“我爹爹说过凡事别总钻牛角尖,不然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对于她张嘴闭嘴就是一番慷慨激昂的“爹爹论语”,他也不想再辩驳,倒也默默认同。 窗外零落飘雪纷纷落入屋内,被灶火燃烧升起的烟雾融化消失。 她仰望窗外安静的雪落夜色,垂下肩来哀声一叹:“今年的上元灯会是又看不成了。” “嘁,你倒真爱看这些没远见的东西。”他嗤之以鼻,闷声接话:“上元灯会年年如此,礼花也并不稀奇。街上不都还是那些陈年的杂耍伎俩?到底有何新奇之处惹你非去不可?我看都看腻了,你怕是没见过大郡宫里的那些新奇把戏?改日让你哥他们带你进京见识见识便是。”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她意兴阑珊地往灶火里扔进一支干柴。 “哥哥们还没有进京任职的时候,每一年上元节他们都会陪我逛一逛灯会,除了猜赢灯谜还买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都给我。哥哥们说过礼花虽一瞬即逝但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就像他们尽自己微薄之力只为百姓谋取安逸的生活。有了大家才能稳固小家,所以他们对大郡鞠躬尽瘁。只是他们这四年来甚少回家,爹娘也全都忙着看顾镖局生意无暇陪我去过一次灯会,你好不容易回来,本以为今夜能有机会与你一同去逛逛......谁知......” “你不是说镖局里有‘一大家子’称兄道弟的人?他们不陪你去吗?再不济让府里丫鬟们陪你一块儿不成?就非得成群结队,吵吵闹闹。”最后他还怼了一句:“你们女子就是矫情。” “我没矫情,我只是珍惜家人们聚在一块儿的日子。可我们家这四年来就冷清许多,再说镖局的伙计们过年都各自回家谁还会留下来陪我呀?” 提及与家人的聚少离多,她眼中明显溢满失望。 “那你这是在怪我咯?”他语气弱了许多,嘟囔着:“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没怪你,我的意思是比起看灯会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她小脸一板,很是认真且真诚看着他:“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他则被这句话猛的撞了心室一记。 对她来说他是重要的人吗? 有多重要?是比家人们重要?比穆家兄弟们重要?还是比那个丁袁重要? 他脑子有点混沌,脸颊有点烫,也许是被火烤热的。 只听自己软着音量回应:“那,来年我和你一块儿逛灯会便是。” “真的?那之前还欠我的那盏宫灯的账就一笔勾销好了。那这次可说好了你不许再反悔。” 他的意思是不是会一直待在吴州不去大郡了? 毫不掩饰的再次喜笑颜开,她不忘一把再拍上他肩膀一按拍:“够朋友!” 感觉只有萧澍是除了哥哥们之外相处最久最熟悉也最能信任的那个人。 明面上她被所有人当成家人,但每一年身边又总是缺了真正的家人。 好不容易他们之间险些分崩离析的关系又重新建立。 只不过,她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已不似孩童时那般自在。 她豪爽不羁并非娇俏可人,而他阴郁善变并非温润如玉。 他们俩就是参天丛林里硬抻出来的歪脖子树,茵茵绿地里冒出来的两只毒蘑菇。 这么的鹤立鸡群又融洽和睦。 她力道还是不知轻重,他肩膀又被拍到麻木没了知觉。 眼前灶火持续将他们全身都烘烤得温暖。 昏昏欲睡着,耳边传来她絮絮叨叨的计划,他其实也想说自己也同样在企盼,与她一起的来年初雪,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