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冬扬忽然不想看下去了，观看盛梓晴的自我审判，实在太累了。 盛梓晴，你真的爱自己吗？ 【盛梓晴是个骨子里有些疯狂的人，疯狂到决心自毁的人。】 文霁哥，你又说对了。 口腔里忽然干涩起来，从咽喉处泛起剧烈的酸味，祁冬扬迅速跑向厕所，抱着马桶一阵翻江倒海。 …… 在床上翻来覆去，祁冬扬难以入眠，脑子里反反复复会蹦出来盛梓晴自戕的那一幕。 【第九十六天】 “宝贝，吐了吗？吐了才对，吐了才是正确的，哈哈哈哈…… “妈妈自己看了之后也呕吐不止。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吐……” 盛梓晴飞快地站起来跑向厕所的方向，镜头之外，传来了她的呕吐声。 “宝贝，这就是自虐，也是虐女。我是我自己，同时，我有自己的性别属性——女性。 “孩子，妈妈看过的那些小说差不多都是这样，女主被虐得死去活来，然后男主泪流满面，后悔万分。 “呕吐才是真正的答案，我自己看自己自杀的视频都吐个不停。这么说吧，吐出来的人是正常的。流着泪不停后悔的人都是虚伪的。 “洛都的冬天很冷，妈妈很喜欢那种露出指头的毛绒手套。我在网上买过一次，戴了两天就忘在了某个角落里。 “妈妈很难过，然后花了一样的钱，又买了一次。同颜色同款式同一家店铺，戴了几天，丢了第二次，还是忘在了某个角落。 “妈妈更难过了，买了第三次，当然也丢了第三次。妈妈在被窝里哭得可伤心了。 “你觉得妈妈伤心的是什么？甚至，你觉得妈妈是真的伤心吗？ “孩子，这不是真正的伤心，只是不甘心。如果我真的伤心，我应该会很爱惜它们，怎么会把它们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妈妈不仅仅丢了一次，是足足丢了三次啊。你觉得妈妈嘴上的伤心是真的爱惜珍惜它们吗？ “不，是我自己表演给我自己看的伤心，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我没把那副手套当做自己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是把它当成了一个【玩意】。 “一个应该属于妈妈的【玩具】【木偶】，妈妈并没有时时刻刻把它放在心上。它丢了我会愤怒，我只是会想一个【玩具】，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消失？ “就算我不要，它也应该待在我身边。事实上，它真的消失了，明明是妈妈自己的错误，可是妈妈伪装出了一副伤心的样子，控诉它们，用眼泪污蔑它们，冤枉它们，装作是它们抛弃了我。 “那些泪流伤心的男人是同样的逻辑，哭那么伤心给谁看呢？人死了你知道哭了，你知道后悔了？简单，拿出刀子，脖子一抹，到地下给人当牛做马赔罪啊。 “他肯定不愿意，因为活着的他有钱有权有女人，只要时不时流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就可以逃脱惩罚了。 “女主为什么会死？不都是男主逼死的吗？明明就是个杀人凶手，他们后悔的眼泪真的很可笑。 “那些后悔痛苦的男人是真的把女主当成人吗？不是，只是把女主当成了自己的【玩意】，他可以不要，但你不能离开。 “【玩意】没有自己离开的权利。那不是人，那是物品。可怕吗？把人当成物品，当成商品，把自己的情绪强行灌输旁人，这就是伤害。 “孩子，还有更可怕的呢。你能理解上头吗？刚开始看小说的那几天，我一边觉得很扯，浪费时间，一边真的共情女主，哭得稀里哗啦。 “我勒个去，枕头都湿了一大片，然后就像上瘾了一样，反反复复找了很多类似的小说看。明明我知道这是错误的。 “但是看着那些虐女情节，最后看男主后悔大哭，妈妈竟然会觉得很爽，真的很爽。这就是可怕的地方，它在无形中对人进行了洗脑。 “从起初坚定地嘲笑反对，后期我竟然会对这种事感觉到兴奋爽快。 “妈妈就是那个被温水蒸煮的青蛙，等到我意识到自己是在向下滑落的时候，其实是人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这种虐女情节一度让妈妈有了一种错觉——我有受虐倾向，我是sm里的那个m，这就是我的xp。我觉得不对，可是又没有反驳的勇气。 “连续两次的自杀证明了，我不能接受被虐，尤其我更恶心自虐。你看，即使妈妈想反对这件错误的事情，也要选择用自杀的这种方式来自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孩子，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可能你也会好奇为什么我要管这些事，自己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是傲慢。 “孩子，我是盛梓晴的同时，我也是无数个小说人物之一。我既是个体，也是集体中的某一个。 “汹涌波涛的大海表面有无数朵浪花翻滚；美丽动人的花田花圃中无数朵鲜花随风摇曳。 “一场关于人生的考试，妈妈通过作弊拿到了最后的答案，接下来，我觉得我可能情不自禁地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其他人。 “可那是错误的，我同他们一样啊，我们都是同样的被压迫的人，有所谓的高低之分吗？不要搞什么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 “妈妈希望自己不忘记今日的灵魂拷问，也希望自己成为自己那根防止滑落的缰绳。 “孩子，妈妈昨天说，人想要阻止自己成为怪物真的太难了。 “很难，真的很难很难……” 盛梓晴伸手过来关闭镜头，视频结束了。 祁冬扬最后没能看清盛梓晴的表情，他在心里隐隐地不安着，却也在心里震撼着。 盛梓晴，你已经开始思考这么高深的东西了吗？ 【第九十七天】 “回到自杀前的道歉话题。你姥娘姥爷，就是我爸妈，他们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我家不缺钱，我爸妈完全可以把我养成温室里的花朵，让我成为一个柔弱的公主。可是他们没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弹钢琴是需要坚持的，我从三岁开始学，十一二岁时，有一两年心里非常地烦躁，我突然很不想学了，更是想钻空子试图减少练琴时间。 “那段时间，我真的让人很生气。老师让我练习，我跑到隔壁睡觉，其实就是懒惰了，想不劳而获。 “我自己都不挣扎了，我妈每天强行押着我固定时间练习。几百天的时间，两三千个小时，在她的监督下，我熬过去了，成功突破了瓶颈期。 “其实我能感觉得到，我妈比我更烦躁，她比我更想拥有自由的时间，只是她为了我，强制磨灭了自己的欲望。 “再夸张一些，很多家里没钱的女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我不仅能上学，还可以学习兴趣爱好。我爸妈没有觉得只让我上学就够了，他们希望我能学习更多。 “我学过葫芦丝，古筝，画画，跳舞，书法……这些可都是钱啊，还有人脉。洛都两台立式钢琴，一台三角钢琴，都是高中前，我父母给我买的。 “他俩明确说了，它们是我的固定资产，我随时想搬走都可以。钱在哪，爱就在哪。他们爱我吗？当然爱我。 “他们不仅爱我，还有能力为我提供优渥的生活。比起那些节衣缩食的人，那些家庭出生的女孩子，我难道不幸福吗？ “宝贝，我想你知道妈妈的答案。所以，我应该向妈妈道歉，我用一句最伤人的话否定他们曾为我付出的一切。 “【你为什么把我生下来？】这句话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受了多大委屈呢？你觉得妈妈优渥的生活像是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吗？” 盛梓晴灿烂地笑着，言语眉目尽是明媚张扬。 “某天下午，妈妈被评论区的这句话狠狠教育了。【分明你只是想从中获得利益，并不是真的为了更多人的权益而奋斗，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真的是一下子被戳到了心里的阴暗面，妈妈瞬间大破防。以家里打扫卫生举例，我那天跟我妈打电话大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我嘴上说得是我爸我哥都不干活，凭啥让我干。我心底的想法是最好家务都是别人干，我再也不用干。 “宝贝，意识到妈妈的错误了吗？就像“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一样，妈妈知道这种制度不合理，可我想要的不是破除这种制度，而是成为“人上人”。 “所以，妈妈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包装成正义的样子？后续我给爸妈打了电话，认真地道了歉，提出了【家庭责任制】。 “每个住在家里的人都有责任承担工作，必须参与打扫，分工明确，定期交换。 “我还把自己的想法变化全都说给他们听了，他们不仅同意了这个方案，而且还认真地向我道歉了。 “录视频记录后续，别忘了监督妈妈啊。宝贝，不患寡而患不均，那天我大声发飙的愤怒，大概是多年来一直积累的不满。 “我想和你舅舅争夺的是一种平均。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不干活也可以享受干净整洁的家里环境，为什么他不干活可以不用收获我妈的唠叨。 “妈妈个人追求的是我那个小家里，我和他的平等。这也是我需要给我妈妈道歉的又一个原因。 “孩子，是妈妈走得太快了，抛弃了你姥娘。就是不和她的同龄人比，单看我妈，她绝对是一个超级先进民主的人。 “我妈有好多技能和兴趣爱好，而且水平都很高，她的生活充实到让我羡慕。过去我意识不到这种生活有什么问题。 “是车祸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年，我渐渐意识到的。假定妈妈开始工作，凭她的能力她能…… “然后曾经评论区刺痛我的话，又刺痛了我一次。 “【劳动者最光荣，自己的地位要用自己的劳动来捍卫。没有付出劳动的权益要求那是特权。】 “我反复被刺，反复被戳中。而更让人难过的是，等到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竟然替我妈惋惜，这说明从内心深处，我也觉得家庭主妇没有付出劳动。 “可事实是每次家里干活我都很不情愿，妈妈很想懒惰着。至少我爸我哥比我诚实得多，他们没有像我一样，既要又要。” “稍等一下。” 盛梓晴忽然转过脸去，眼尾留下几道泪痕。 “孩子，我是个女性，我的妈妈也是个女性。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最理解我妈，那这个人应该是我。我们是母女，我们也是面临同样处境的人。 “所以，妈妈的每一次背叛，每一次抛弃都会让你姥娘痛入骨髓。而我总是后知后觉才能意识到我给她带来的伤害。” “尤其，这里是小说世界，这里的基调塑造了所有人天然的选择。可以说，我们所有人全都不知道。 “如果现在我们面前有了第二条道路，我们会有勇气踏上新的选择吗？ “不行吧，因为长久以来的规训就像打在脑子里的钢印，无需任何的阻拦，我自己就把自己拦住了。 “孩子，我看过我妈我爸的手机，他们的手机上也没有妈妈所能看见的那些评论，知识。 “今日我所有看起来好厉害好正确的发言，也是我提前知道答案的作弊。一年多前的那次车祸带给了妈妈很多东西。 “刚刚妈妈就不自觉地居高临下了，感觉自己在俯瞰众生。可是妈妈分明不是造人的【作者上帝】，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 “与自己搏斗，真的好累……” 盛梓晴，你是不是又想自杀了？ “还不能去死，我也死不掉。好消息，祝贺我吧。” 不能去死，因为责任感吗？ 身为女儿的责任，身为妈妈的责任……甚至酒店客户的责任？ 换个看吧，也许心里能舒服一些。 【祁冬扬3】 “你好，祁冬扬。” 盛梓晴揪起自己的脸蛋，又狠狠拍打了几下。 “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开心，但是面部表情好像很糟糕，我调整一下，你别误会。” 祁冬扬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知道了，我不会误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