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摊牌到了这个程度，祁冬扬现在只想把那些视频赶紧看完。 “001，无论有没有你，我的记忆都在缓慢地恢复。时间不会放过从缝隙里逃离它的人，这本就是代价。所以我们彼此，相安无事最好。” 系统001乖巧地沉默不语，却早已在后台计算里把祁冬扬咒骂了千百次。 【1】 “宴宴，其实我本来是想记录你出生后的事情，用视频作为见证。真的是啪啪打脸，我，盛梓晴，完全做不到坚持。 “甚至我连第一天都不想录，所以理所当然地放弃了。 “所有的视频，我都是录给自己看的。如果你以后意外看到了这些，首先，不要有一种错觉，我妈妈很爱我，给我录了这么多东西。 “我连自己都不是那么喜欢，我连给你录个视频尚且无法做到。盛梓晴，你真的能爱上任何人吗？你所谓的，那究竟是爱还是毒？” 【2】 “打开文件准备储存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没有命名，是个乱码，只能重新排序了。 “从头到尾把以前的视频都倍速看了一遍。说不清楚我此刻的心情，有点痛快，又觉得自己其实挺变态的。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只是想让自己喜欢上自己，我想让这颗心不那么容易破碎……”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难以喘息的心口疼痛，让盛梓晴再次攥紧了衣料。断断续续的折磨之间，她仍然在讲述着自己的人生。 “我说谎了……盛梓晴的第一个谎言……死还是活着……” 结束了。 盛梓晴，我的记忆，我们的记忆也会这么苦涩吗？在我们共同的过去里，你是不是也曾看见过我的眼泪？ 【宿主，我当然不能对您搞出什么手脚了。可是次元局准备动手的心不会停止。】 “那他们就来吧。001，你觉得我更在意的和更愿意舍弃的都是什么？” 宿主，您的答案也许会杀死您自己。 【3】 今天视频的桌子上堆着好多纸，也许盛梓晴刚刚解决完工作。 “我发现自己说话会跑题，就像写作文总会扯远回不来一样。不好意思，桌子上很乱，我在纸上写了些思路。稍等，我整理一下。” 视频切断了。 盛梓晴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我觉得自己要改变，可是却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至少今天，我想逃避了。 “随便说点什么也好，钢琴音不太准，该调了。” 【4】 “我继续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了。” 【5】 “宴宴是o型血，我也是o型血。” 【6】 “视频，相册，文件，感觉自己准备的东西太少了。我现在终于觉得自己像一个小说带球跑的任务人员了。 “宴宴，你说人为什么会愧疚？愧疚属于爱的一种吗？ “其实我心里有答案，我希望别人能认可我的这份答案。可我又明白，这些事情终究与别人无关，不愿意把心事袒露给别人。 “我明明知道自己很矫情，却不能狠下心来，割舍掉这个自己。真的，我需要改变了。盛梓晴，求你，别想太多。” 【7】 “刚刚拿起刀试着往脖子上刺了，我犹豫了，我竟然真的犹豫了。盛梓晴，你克服了，你成功了。” 祁冬扬长舒一口气，扣上电脑，把自己塞进了满床被子里。 【宿主，您不看完吗？】 【嗯，看完了。】 【宿主，您不应该这么淡定，次元局随时可能……】 001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因为它的宿主已经沉眠梦乡。 “祁冬扬，祁冬扬……” 这是，走廊？ 呼唤声从琴房里传来，祁冬扬开门走了进去，盛梓晴的双手飞舞在键盘上，她的目光全然都在前方。“怎么了？” “你帮我翻一下这页书。还有，几点了？” “4点10分。”祁冬扬没有在说多余的话，只是静静地帮盛梓晴翻过了书页。然后，沉默地站在琴凳身边，不打扰，也舍不得离开。 几曲毕终，盛梓晴合上了钢琴。“你要和我一起去接宴宴吗？” 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这么早？” “唉，今天周一，放学时间提前一个小时。祁冬扬，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 领带被一把拽过，身体被困在琴凳和盛梓晴之间，背部撞上琴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击打。 青丝垂下，温热的发尾带着她的气味钻入脖颈处的衣领。 反攻，翻身反攻。 梦境旁观者在心里暗暗叫嚣着要夺回主动权，当事人没有行动。一吻结束后，两个人在狭小的凳子上拥抱。 “盛梓晴，这也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是啊。祁冬扬先生，采访一下，请问您什么感觉？愤怒吗？害羞吗？” “盛梓晴，你也害羞了，你耳朵都红了。盛梓晴小姐，我也采访一下，请问您玩得开心吗？” 超大声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拆台。祁冬扬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盛梓晴瞬间就恢复成了平静的样子。 “你不是一向都开静音吗？怎么舍得换了？”盛梓晴在几个房间中穿梭，祁冬扬和她搭着话。 “哦，闹钟。怕自己忘了，中午临时设置的。走吧，我收拾好了。” 电梯一层层向下平移着，祁冬扬看到盛梓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显示屏上。 “盛梓晴，你……”“祁冬扬，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你要听吗？” “我挺想听的。” 两个人慢慢地在街上并排行路，一步步朝着女儿的学校移步而去。 “几年前的事情，那时我还处在不断比赛期间。我提前订好了酒店，是我特别满意的一家……” 盛梓晴的突然停顿让祁冬扬在心中暗自担忧。 艰难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起，衣袖被紧拽着，小片衣料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没事儿，我继续说。 “可我后来改变了计划，换了一家我非常不满意的酒店。” 是因为别人吗？ “确实有人和我同行，但与那人无关。” 和盛梓晴对上眼眸，祁冬扬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学校门口到了，家长用车们陆陆续续往校门更近的地方接近，停靠，下课铃还没有响起，校园内暂时没有集结起来排队吵闹的小孩子们。 “盛梓晴，你继续说吧，别吊人胃口。” “同车一共三个人，一个我，一个同行的，还有一个不同路的。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在同一个学校比赛。 “第二个人愿意承担我一半的花销，要求是和我住在一起。第三人也想和我们一起，所以问了我们的酒店位置，也给我们展示了他的酒店位置。 “很不幸，我订的那家很远，需要50分钟的通勤。第三人的那家很近，步行15分钟就到了。我在犹豫之中，干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情……” “你把自己订的退了，改换了酒店？” 盛梓晴朝祁冬扬看了过去，目光直直地和他纠缠上，被提问者微笑着点了头，给出了回答。“是，我把自己订好的退了，换了那家距离近的酒店。” “你……” 盛梓晴还在笑着，只是不再和祁冬扬对视了，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眼眸里尽是悲伤。 “因为这件事，我和我爸妈差点吵了起来，冷战了两三天。直到今天，我心里依然对这件事忿忿不平，甚至对我的父母隐隐有种恨意。 “我觉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没有接下我爸妈的人情要求的话，我能住上我想要的酒店。事实是，自私的是我。 “退订酒店的时候，我没有同别人商量；我擅自做主以为别人可能会想要距离更近。我太愚蠢了，我完全可以把两个酒店都订了，然后和她一同决定要退掉哪个。 “或者我完全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本来别人就是跟着我的，她说要听我的……” 眼眶里的水痕忽然聚集，摇摇晃晃，最终没能滴下泪来。“盛梓晴，别想这件事了，这不是什么错误……” “祁冬扬，你回自己家吧。我会继续付工资的，双倍。我不想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队伍长龙缓慢移动，孩子们成群成片地鱼贯而出，一片喧闹。 祁冬扬猜测自己此刻的神情可能很有些恐怖阴暗的感觉吧。才让盛梓晴刻意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盛梓晴，你的目的就是这个？” “祁冬扬，我想要自己生活，我不希望别人打扰我的细枝末节。盛梓晴和祁冬扬本来就不适合成为一起生活的室友。 “祁冬扬，我希望你能搬走。” 温热的皮肤突然钻入掌心，稚嫩的童音退去他脑海内愤怒的潮水。 “妈妈，爸爸，你们今天一起来接我了。” 女儿盛宴宴一左一右牵起了他和盛梓晴的手，灿烂的笑容在孩子脸上洋溢着，阳光又幸福。 身旁周围的空气却一点一点寒冷了下去。 “宴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爸爸一直住在家里是吧。实际上，妈妈很难过。 “刚刚，妈妈向爸爸提出了搬家要求，所以，爸爸从今晚开始不住在我们家里了。宴宴，妈妈希望你能搬去和爸爸住在一起。 “我们到家之后可以继续详细沟通。现在，我们一起去公园玩一会儿吧，我甚至都想在草地上睡觉了。” 盛宴宴愣愣地盯着盛梓晴仔细看了看，眨了眨眼，点点头。“好啊。妈妈，我肯定比你先到达。” 小火箭“嗖——”一般分了出去，而盛梓晴已经追上去和孩子并排奔跑了。 宴宴，爸爸应该怎么做？ 盛梓晴，你需要我怎么做？ “爸爸，快过来！爸爸，你好慢啊！”女儿大声的呼喊声让祁冬扬抬起了低落的头。 母女两个人同时扭头朝他看了过来，她们灿烂地笑着，又回到了温暖的阳光下。 瞬间的光亮微微刺痛着祁冬扬的眼睛。他缓缓展露出瞳孔，屋子里一片漆黑，地上投射出几道光影，估计是宴宴帮他拉上了窗帘。 感觉睡了很久，而梦是如此的短暂，没来得及看到后续。 “001，你在吗？” 【宿主，您同意交出盛小姐的东西了？】 【不是，那些梦境，只是梦？还是我和盛梓晴真实的过去？】 【宿主，您如果同意交换，我可以告诉您答案，次元局还可以以数据的形式录下来放给您。】 祁冬扬冷笑一声，“你上次说盛梓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了。证明盛梓晴的数据已经被删除了。还是说，001，你在撒谎呢？” 【祁冬扬先生，那您愿意签下同意书吗？次元局愿意让您永远活着。】 “我可不想被抓去研究。” 【宿主，不会的。您绝对不会被曝光于人前，旁人也绝不会知道您永生的秘密。】 因为那根本不是活着…… “总之，毫无付出的就从你这里获得答案，不再可能了，是吧？” 【是的，宿主。】 梦境在一点点还原，与001的交易并不值得。祁冬扬翻身下床，“我拒绝。” 顺带看了一眼手机，家长群的消息足足攒了几十条，班主任布置了各种任务，截图，看直播，手抄报…… 我了个去！我小时候，有这么多所谓的“副业”吗？ “宴宴，你们老师发作业了，要求在家长的监督下完成。走吧，爸爸很想看看宴宴怎么学习的。” 宴宴小手紧紧握着铅笔，反复书写练习数字，按照老师的要求写了好几遍。 盛梓晴，你还没告诉我，陪孩子写作业真的很无聊。“还有一个作业，背书。爸爸，你能陪我一起背吗？” “这不是你们老师布置给你的任务吗？宴宴，好好学习。” 无聊无聊无聊……祁冬扬掏出手机忘情地翻阅着八卦。“爸爸，我会背了，你能不能提问我一下。” “会背了？那作业岂不是都完成了？宴宴，那我们一起玩去吧。” 小姑娘的眼神隐隐闪过愠怒的火焰。“爸爸，你可以不陪我背书，但是我背完了，你帮我检查一遍，这总行吧？” 祁冬扬蔫蔫地接过课本，僵硬之下完成了监督任务。“宴宴，爸爸带你出去玩吧。” “我作业还没写完呢！爸爸，还差截图和手抄报。” 盛宴宴已经准备从抽屉里拿出那200色彩铅了。“宴宴，你真的想搞这个手抄报吗？” 宝贝，你知道你的眼神里根本藏不住对手抄报的厌烦吗？ “从现在开始，宴宴，我们以后就不参与了。如果老师有疑问的话，请让她直接与我联系。至于截图，我已经完成了。宴宴，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去玩了。” 干什么好呢？开车带孩子看桃花去，怎么样？ “爸爸，你别拐进那条路……我看着好害怕……” 每一个分叉口，祁冬扬基本都是拐进了更不熟悉的水泥新小路。“宴宴，人生就是要这样，我们就要多尝试。” 小丫头没有点头称是，大概她的想法有所不同。 开始下雨了，柏油路面渐渐湿润起来，路两边的粉色蒙上了一层灰白感，大片大片的粉色隐隐变小变浅着。 “宴宴，我们下去呼吸吧？” “好。” 祁冬扬在心里长舒出一口气，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今天目前为止，这可是女儿的第一次支持认同啊。 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他们踩上未修建好的土路和碎石子路，趁着桃园主人的缺席，放肆地散步在花林之间。 桃树的粉花，栗子树的白花，甚至杂草丛里成串成簇的不知名紫花，随着父女两人悠闲的步行，被他们尽收眼底。 雨越下越大了，到了该上车回家的时候。 “爸爸，你车上有湿巾吗？我擦一下鞋边上的泥。”“宴宴，没事，直接上来就行。” “爸爸，你车不是刚刚洗过吗？要爱惜啊。等一下，我自己好像带的有。爸爸，给你，趁还没上车，赶紧处理干净。” 宴宴从她的小包里找出了所需要的物品，多出来的被扔给了祁冬扬。“宴宴，我给你擦吧。” “爸爸，我自己会干。而且，我已经擦完了。我上车了，还有，垃圾不要扔路边。” “是，小的知道了。”下一秒，车门关闭声踩着他的尾音响了起来。 很不幸，祁冬扬自以为精妙的接话，完全没有引起女儿的欢乐回应。 “宴宴，你怎么那么严肃啊？做那么多事，孩子，你真的不累吗？” “爸爸，这些不是随手就可以做到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和妈妈就经常一起，比如妈妈拖地我监督。还一起整理小东西。 “妈妈原本打算把荧光星星都扔掉的，整理的时候，是我找到了大瓶子，也是我说服妈妈不要丢掉的。 “不过确实有点累，尤其扔垃圾的时候。还好，三四年才大整理一次。而且，每次整理之后都发现了新的好东西。 “爸爸，我还有一个超级漂亮的套娃大礼物盒，那也是妈妈打算扔掉的。要不是和妈妈一起整理，我绝对会错过它。还有可多了，成套的耳饰，皮筋……” 祁冬扬的头简直都要晕了。 宴宴，你知道吗？ 你每次提到妈妈，眼里的快乐和思念从来都是藏不住的。 手机消息不断跳出，家长群的消息再度爆发式泛滥，又是截图和测试。 “爸爸，截图我发给你了，你要帮我发在群里。不过，爸爸，你竟然不叹气！以前妈妈看见群里大量消息，绝对会开始吐槽的。 “一边表情严肃，一边认真翻阅完成任务。妈妈还教育我说，不要向她学习。她是因为比赛太多，规则各有不同，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 “妈妈还说，看比赛规则确实很开心。但搞消息证明非常反感。可是，爸爸，这两个有什么差别？” “真的，宴宴，你把爸爸我问倒了。我真的不太确定，我猜可能是因为妈妈喜欢钢琴，而她讨厌社交？爱屋及乌？” 嘴边忽然靠近了带香味的东西，“爸爸，请你吃好吃的。还有，爸爸，乌鸦吃虫子吗？” “当然吃。” “爸爸，你有喜欢或讨厌的虫子吗？” “喜欢七星瓢虫，至于讨厌的，迷糊虫，放屁虫，菜粉蝶……” “嘭——”剧烈的撞击瞬间迎面袭来，没有感觉到痛苦，但怎么也没有办法睁开双眼。 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