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海风伴着潮气还是格外的冷冽，段元稹站在泯星神君的寝殿门外，用力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转头看向寝殿大门，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不晓得师尊在和晔桐说什么，但里面两位皆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人，而空荡荡的泯星殿，如今也只能靠他来维持最后的体面。 还真是肩负重担，责任加身呐，这么想着段元稹开怀一笑，仰头望天。 寝殿内的氛围比外面要凝重许多。 因结界的缘故，外面的声音和光线都传不进来，本还算宽敞的前殿内只有晔桐和泯星神君，两人的修为又都不低，感官均处于十分敏锐的状态。是以，让晔桐觉得更像是身处极狭之地，对方的呼吸乃至心跳都格外的清晰。 两人相握的手，分明都在用力抓着对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时间仿佛在此驻足，面对晔桐如此的决意，泯星那颗原本空落落的心则是紧了又紧。 “一个月后，将会举办开剑大会，到时南宫韶、简昭等人也会参加，本尊正想同你说这件事。你既要离开这里，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走。”泯星淡然道。 “也请天尊答应我一件事。” 晔桐毫不示弱，她本就在气头上，若她有心现在就可以直接离开。神君却偏要她参加开剑大会，想必另有深意，她又怎会处处顺他的意。 她看了眼泯星背上的伤，低声道“我如今气息还不稳，没办法给天尊疗伤。一个月后，待到开剑大会的前日，我会在含冰殿内等天尊，若天尊不来，我会即刻离开蓬莱，开剑大会也不会参加。” 泯星指尖一动，苦笑道：“好。” 晔桐将手上的外衣披到泯星肩上，往门外走去：“我去寻段师兄，请他帮天尊换药。” “晔桐。” 泯星将她唤住：“若你能在开剑大会上取得第一，本尊就将浦云的下落告诉你。” 晔桐双手握拳，怔在原地，忽而冷笑一声，接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神君手起刀落，刀刀致命，从不挥空，次次落在她心口。 竟想着用浦云的消息来逼她取得开剑大会的第一名，这样她的实力便会被蓬莱众仙认同。 这才是让她参加开剑大会的真正缘由。 原以为两万五千多个日夜的守护，是泯星神君有了转变，没曾想，竟是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七十年了，没想到神君竟是一分未变，还是这么着急的要去赴死。”晔桐的声音极其清冷，空然在殿内回响。 泯星不语，殿内再次陷入沉静。 他的沉默便是承认，还真真是个冷心薄情之人。 晔桐昂首看向屋顶，想让泪水回到眼中，心想，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 想当初在魔界时，战场征伐，生离死别的事见的多了，自己也在不自觉中封闭了情感，只有自身坚定，心如铁石才不会动摇。成为魔君之后更是需要杀伐决断，冷酷无情，那时的她做事亦是雷厉风行，只因这样做，她才能稳居魔君之位，带领魔界前行。 或许这便是为何，上苍将她丢到人界，受万年人界苦难，直到这一世才赋予她神格。若要成为神明，定然是心怀天下，知众生疾苦的慈悲之人。 但她不愿成为这样的慈悲之人 可若这个尊位非她不可，这条路，她也不会按照泯星神君的计划走。 晔桐开口字字有力：“天尊多虑了，浦云上仙在我心中已死，即便他还活着，与我也无半分关系。他能好好的活在这世间，便已成全了魔君铜月的心愿，她定也能就此安息。我只答应天尊会参加开剑大会……” “咳咳！” 这时，坐在榻上的泯星猛地开始咳嗽，他迅速抬手去捂，但鲜血还是从指缝溢出。 晔桐一怔，快步回到泯星面前。见神君的掌心一片鲜红，她的眼眸倏地一缩，没想到刮骨之伤竟是这么的厉害。她立刻伸手去拽着泯星的手腕，想为他把脉。 泯星反手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指间用力到似要将她的手腕折断。 “世人皆有执念，唯有此念，可定其生死。晔桐，本尊此生只有万般遗憾，对你，对她皆是如此。” 没想到泯星神君竟也会说出这等丧气话，往日里，他总是将自己表现的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晔桐的眼底染上悲色，她见泯星咳个不停，口中鲜血不断的涌出，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擦掉泯星嘴边的血迹。她压下心中翻涌不止的情绪，还有些许惊恐。 她强装镇定的笑道：“若是不能带着遗憾活下去，这样的人生得多无趣。” 此话令泯星双目微动。 而此刻的晔桐却是懊悔极了，她分明知道神君的伤很重，却又没能忍住对他发脾气。句句冷声回怼，引得他心绪不定，怎么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她扶着泯星靠在软垫上，柔声道：“天尊莫要再激动了，我去寻段师兄来。”说罢快步走出寝殿。 刚出门便与段元稹撞了个满怀，她急道：“天尊刚吐了很多血，你快去看看。” 段元稹一愣，回神道：“啊？我去寻司命来，你等着。”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离去。 阴冷的海风吹来，晔桐脱力靠在门上，看着沾满了泯星鲜血的衣袖，胸口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箍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要那手稍稍用力便能将她的神识捏碎。 不过是吐点血而以，对她来说本是小场面，却是这般的难受。 倘若泯星神君出事，她又当如何？ 想到此处，她倚着门框蹲下，任那悲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越发汹涌，好在浪潮很快退去，而她却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折磨，将所有的一切冲刷干净，什么都没能剩下，心里空落落的。 面前一道蓝光伴着白光落下，段元稹带着蓝袍仙童出现在她眼前。 见晔桐这副模样，司命眉眼闪了闪，手中浮尘一扫，冷声道：“他还死不了。” 段元稹上前将晔桐扶起，松出一口气问：“当真？” 司命撇了撇嘴角，神色淡定：“我任司命之位，掌世间万物生死，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晔桐直起身，推开段元稹的手，垂眸道：“我没事，烦请师兄进去看看天尊，我就先回去了。” 段元稹和司命看着她缓步走进冷风中，两人相视一望，然后一起进入泯星神君的寝殿。 晔桐回到她和段元稹的寝殿处，也并没有直接走进自己的寝室，反慢悠悠的在院中逛着，屋外的空气能让她更好的整理思绪。 七十年前，在还没上祭坛前的议事殿内，犹记得慈凌质问泯星，为何她会使魔君铜月的招数，当时确实是自己大意了，忘记当年确也曾用过这一招去挡过慈凌的天雷。 但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泯星当时的回答。 她清楚的记得，她从没说过梦中的女子是魔君铜月。而泯星神君却十分肯定的对慈凌说，是魔君铜月在梦中教了她这个招数。 那时她便怀疑，难道泯星神君知道当年的事。这样想的话，他知道浦云的下落，可能也是真的。 而后泯星神君利用她的血，打开了浦云的匣子，这件事她也曾仔细想过，莫非泯星神君怀疑她是铜月转世。 虽不知浦云到底在匣子上施了什么咒，但十有八九同她有关。 若泯星知道这个咒语，为何当年不肯告知？若浦云还活着，为何泯星当年，那般笃定的对她说浦云已经死了？ 她也在心中认定浦云已死，若浦云没死，七十年前她大闹蓬莱，想必早已名声在外，为何浦云不来寻她。 所以泯星神君今日突然提起浦云，应是在试探她。他竟这么不信任自己，甚至可能还在怀疑她对他的感情。想来神君口中所谓的“下落”，莫不是浦云的坟墓所在地。 无论前世今生，自己喜欢上的怎么都是这等麻烦的人物。 晔桐嘴角一扬，苦涩地笑了笑，头痛的像是要裂开，脚步越发的沉重，一头栽倒在院中。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段元稹在她床边守着，见她睁眼，松了一口气。 “天尊呢？天尊怎么样了？可还在咳血？” 此情此景，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段元稹端着药碗不禁笑出声。 “你可还记得，在你三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师尊把你从含冰殿带出来，他便去闭关了，你刚醒来时，也是这么问的我。” 晔桐从床上坐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也想起来了，笑道：“是啊，我还记得。”她又看向段元稹双目铮铮的问：“所以天尊现在如何了？” “好得很，只是需要静养。师尊刚说完让你不要吹太久的风，你偏要在院子里闲逛，还记得师尊怎么嘱咐你的吗，记得喝药。”段元稹说着将药碗递给她。 晔桐接过段元稹递来的药碗，一口气喝完冷声问：“天尊偷偷替换灵骨的事，都有谁知道？” 段元稹眉头轻皱道：“那日师尊强撑着将你送到天链的结界里，回到泯星殿后才晕倒，当时只有我和司命在他身边。还有慈凌神君可能知道，因为之后是他陪师尊去的冥河。” 听段元稹平静的讲述着七十年前的事，晔桐的心宛如放在刀尖上滚了一遍又一遍。神君他明明承受了这么多，而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她已经决心要离开泯星神君，离开蓬莱。 在这里该做的事，要做完，该解决掉的人，也要在离开前，全部解决掉才行。 “揽镜神君不知道吗？”她开口问道。 段元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应是不知，不过你为何要这么问？” 晔桐没理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认真思考了许久后，这才抬眉看向段元稹又问：“我参加下个月的开剑大会，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 段元稹愣了一下，而后从椅子上蹦起来，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惊诧万分的喊：“你要参加下个月的开剑大会？莫不是疯了吧！你才刚从天链里出来。” 看来这件事也没人知晓，段元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想必泯星神君也从没对他讲过。 晔桐拍了拍段元稹的臂膀安抚道：“无妨，等到大会开始，我便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者这是天尊决定的，他想让我参加开剑大会。” “不可能！”段元稹不安的来回踱步，脚步一停：“不行！若是真的，我得赶紧让师尊撤回。”说罢便要往外走。 “啪！”的一声，晔桐一个手刀拍在段元稹的脑门上让他冷静下来。她稍稍使了些力气，只见段元稹的脑门上很快浮现出一道红色印子。 段元稹捂着脑门，蹲在地上委屈道：“你做什么？” 晔桐看着他笑道：“我真的没事，你要是担心，来比试比试。若你赢了，我就不参加开剑大会。但若你输了，就帮我做一件事。” 段元稹直起身子，胸膛一挺：“行啊，你长本事了，来就来。” 结果自然是段元稹惨败而终。 三日后的比武场内，司命蹲在段元稹的身旁，用手上拂尘轻轻扫过段元稹的鼻尖笑问：“呵呵，段上仙认输吗？” 两人打赌得有个见证人，晔桐想着日后要做的事如果有司命相助更好，于是请了司命过来。再者她见泯星神君这么信任司命，而她正好也有事情拜托他，毕竟司命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人，想来也不会害她。 在人界的六年，晔桐几乎是在全力修炼魔界的术法。同巅峰时期的功法相比，那时的她就已恢复六成左右。所以才敢只身一人回蓬莱，单挑慈凌和揽镜两位神君，当时她便有八分的把握，打赢他们两人。 打赢段元稹只是小意思。 虽说有仙术加持，可她的真气未免恢复的有些太快了，晔桐看着掌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每日喝的那药竟如此管用。 段元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忍受司命的挑拨，而后闭眼，轻叹一声道：“我认输。” 司命挑眉起身，将手中浮尘一甩，看向晔桐问：“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晔桐将手中银剑一扔，空中的数十柄银剑也跟着同时消失，上前几步道：“还请司命和段师兄帮忙，将我要参加下个月的开剑大会这件事传开。” 司命撇了撇嘴轻声道：“这事不需要我们怎么做，想必很快就会传遍全岛。” 晔桐蹲下身子在司命耳边轻声道：“请你想办法让揽镜神君得到泯星神君受伤的消息，让她通过慈凌神君确认这件事。” 司命难得蹙了蹙眉，冷声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晔桐勾了勾唇角，笑道：“抓蓬莱的奸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