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兵包围赵国国都邯郸。 赵国平原君数次写信向安釐王与信陵君求援。 安釐王虽然派出了晋鄙率军前往,可畏惧秦国的威胁,不敢救援赵国,准备观望形势。 毕竟,秦国坑杀四十万降卒就在眼前,天下震动,诸侯愈发畏惧秦国,若是秦军落败,则可以趁势而击。 安釐王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合乎常理,既有所防备,而又不触怒秦军,他考虑了魏国,考虑了自己,无错却显得怯弱。 信陵君数次向安釐王进言,可安釐王畏惧秦国,始终不愿救援赵国。 信陵君明白了安釐王的心意,可就算没有魏军的帮助,信陵君也愿意舍弃自身而不让赵国独亡。信陵君和他的数千门客能有什么用呢?抵挡得住凶残的秦军?还是受得住赵国邯郸?无论怎么看,信陵君都有些不智,可实在是让人敬佩。 安釐王为国、为己,信陵君为天下道义、不负己志。安釐王的退让,使魏国暂时避开了秦军的威胁,这能说安釐王是智慧的吗?安釐王所求的不过是保全自身,在危局中谋取利益;信陵君的决断,让自己陷入了灾祸之中,可这能说信陵君是不智的吗?信陵君所求的乃是全天下道义,今日不救赵国而赵国亡,明日魏国将亡,又有谁人来救。如今他弃赵国而不救,日后士人必将弃他而去。 家国与道义,放在这里谈论是极不合适,魏国已没有争雄天下的本事,安釐王也不是治国救民之君,甚至信陵君也非是两者通明的完人。战国诸侯之中,或许只有讲到秦国时,才是真正论述家国与道义的时候。 信陵君礼贤下士,宴请宾客,凑齐了战车一百余乘(四马一车为一乘,有甲士三人,随行步卒七十二人,辅兵二十五人,共百人也。) 信陵君过夷门,见侯嬴。侯嬴,夷门监者,信陵君之上客,年七十有余。侯生不能以年老不能从信陵君,信陵君初尚不言,行数里,心实不悦,复引车还,问侯嬴,侯嬴乃献窃符救赵之计。 春秋战国之时,君以厚礼待卿士,士当以生死报君。 信陵君待侯嬴甚厚,此次侯嬴不从,信陵君必愤恨也。 只能说,侯嬴有士人的傲气,信陵君危难之时也显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再说窃符,信陵君为得魏军之助,盗窃魏王兵符,勾联魏王姬妾,其后更是诛杀魏将晋鄙。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单拿出来,都是犯上作乱,说信陵君一句乱臣贼子,更是毫不为过。 就信陵君来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援赵国、抵抗秦军,所以哪怕他做了如此多的不臣之举,后世之人并没有因此责难他、怪罪他,因为能够舍弃所有、对抗强暴、扶危救弱,符合了绝大多数人心底的期许。这天下从来都是弱者多,而更多的人也希望,在自己危难时,有人可以出手相助。正如信陵君一般,不顾君臣之礼、不畏流言,甚至不惜自己与其他人的性命。 该称颂的是信陵君这个人,而上述所为的三件事,哪怕他是信陵君,做的不对便是不对。信陵君心怀仁义,为人又宽厚有礼,可如此的人物,天下是少有的,古今也寻不出多少。知人难,以人的仁义与否,德行如何来断事、决事,‘倘他是仁义的...’、‘他是有德行的,断不会...’,如此这般,事情多也就败坏了。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事情是由不得人随意去做的,所谓规矩礼法也绝不是为了将人定死,彻底框缚住人的所作所为。只是告诉你这般做不得,那样不能为,限制的是你的贪婪,束缚的是你的欲望,因为一旦贪婪和欲望被释放,国家没有了秩序,生民没有了依存,权威、权贵也就将会崩塌。到了这般地步,你会发现,无论你是谁,想要做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件往日里平常的小事,必然变得困难重重,无法成行。 所以礼法也好,律法也好,终是为了秩序而有,物有所别,事有所止。所谓秩序之利,生民以其存,权贵得以势,圣贤得以为,良善则愈良善,破败则尽破败。 但有与礼法、律法相背,自然惩处之。似窃符杀将,勾连宫墙,这样的大罪,自当严惩之,绝其心念,使后来者不敢效仿。 此等御民之道,以事治人,不问前因,不论缘由,虽有良善之心而不可行忤逆之举,但有歹意妄为则必按律惩处。以事治人,非宣扬仁义、崇德修礼,乃绝恶灭邪,使其不可越界而为。故此道重其事,不见人。 信陵君之时,天下诸侯皆畏惧秦国,救赵击秦,在诸侯看来实乃天下义举,魏国一家一国之秩序,如何与天下诸侯之期许相比。 及秦国屡破魏军,安釐王也无暇顾及信陵君之罪,以其名望贤德而抗秦。 然信陵君既为,其罪虽不在名册,已入人心,终成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