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窘迫(1 / 1)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她认床,突然换到一个新床,不适应是一定的。 此外,她不愿醒,只是被身心折磨得受不了。 黎俞猛得坐起,眼前一片昏黑,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好痛,痛得她在那一瞬间清醒。 这是哪? 她只记得昨天刮擦了车,跟一个男人起了争执,后来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 恢复了一点神志,她瞥到了床头柜的手机。不管发生了什么,手机上总有可用的信息。 她目标明确,打开地图,地址显示:富和山港。那便不是那个男人,她对这个地方有印象,邹舒兰曾说,自己想要买这里的房子,无奈有钱也买不到,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那就只能是—— 黎俞的心跳开始加速,自己昨天晚上确实是梦见他了,但是也有可能,那根本不是梦。 可恨的是自己根本没法面对,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从窗户往外看,这里是三楼,周围异常安静,也对,这种地方一般人都进不来,即使是打扫的工人也要有通行证。 那就只能先走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身酒味,算他有点良心,知道避讳,没有给自己换衣服。她加快的收拾东西,不料,掀开被子的时候,床单上显现出一抹醒目的红色。 黎俞怔住了,回忆起自己昨晚上昏昏欲睡的时候,身下确实有股热流… 这下是走也走不掉了,自己本就不想跟他扯上关系,自然也不能这么不管,就算是陌生人,出于礼貌也不能一走了之。 她强装镇定地撩了撩头发,即使自己现在一身酒味,那也不是最主要的—— 这个点他应该去上班了,那就不会发现了,只要把床单褪下洗了就好了,这样想有什么瓜葛也有不了。 “黎小姐,您醒了吗?” 黎俞的手一抖,别墅位于郊区,异常安静,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维,她被吓了一跳。不过,那个人既然叫“黎小姐”,那应该是佣人之类。 她假装刚睡醒:“刚醒。” “顾总说让我给您拿点干净衣服,让您睡醒了就洗个澡。” 黎俞心里一阵,他还是了解自己的,知道她把卫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宁愿不吃早饭都要先把自己彻头彻尾洗一遍。 而且这个佣人是女人,一定会有卫生棉。 想到这里,她放下了床单,径直向门的方向走去。 “黎小姐早。” 听到这句话,黎俞顿时语塞。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顾裴轶。 她对这句话足足反应了三秒。 她知道会见到他,可是没想会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在佣人后面,只是不说话,就是怕她不开门。 “你也别愣着,把床单洗了吧。”顾裴轶见她不说话,命令起了佣人。 阿姨手脚麻利,三两步就要拿起地上的床单,黎俞这才反应过来:“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好了,我昨晚上吐得到处都是,阿姨怕是不太好洗。” 阿姨还没来得及开口,顾裴轶就先发制人了:“这个你不用担心,阿姨就是做这个的,不会不好洗。” 混蛋!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黎俞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姨走。 顾裴轶倒是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沙发上,也对,他不需要客气,因为这是他家。 “怎么?见到我没话说了?” 黎俞对他这副态度有些来气:“不是没话说,我是不想说。” “我知道你怨我,”他说,“我去国外躲了7年,从来没回来过,没回电话,连封信也没回,你是怨这些,是吗?” 黎俞点头。 “你要是想怨,那就先怨着,但是不要报复在自己身上,没人管着你,你现在喝酒是越喝越荒唐。” “又不是为了你喝的。”黎俞急着辩护。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为了谁都不行。” 黎俞顿了顿,还是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顾裴轶感受到心脏似乎有一丝痉挛,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黎俞正想着怎么打破这僵持不下的局面,突然身下一股热流。 她心里一紧,这就来了。 “你这里有没有…那个?”她很是窘迫,像是做错了事不好意思承认的小孩子。 “什么?”顾裴轶皱眉。不过看黎俞的样子,即使没有完全猜中,也对了七八分,“卫生棉?” 黎俞不敢点头,也不说话,顾裴轶知道她向来是这个样子,也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房间里一个精致的柜子旁边。 “都在这里了,”他说,“你自己拿吧。” 黎俞随手拿起一包,生产日期是最近的,牌子也都是好牌子,各种类型都齐全。 “换洗衣服在床上,好几套,你自己选,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的风格变了没。”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这么多年就是昨天。 黎俞一看,嗬,果然是有钱了,印着名牌的外套,大衣,毛衣,牛仔裤,她的心有些微痛,果然没有人能逃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拿了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 “这么多年了,你以前年纪小,对这方面羞于开口,现在也是一样。”背后的声音幽幽地飘起。 在这一瞬间,黎俞的火被点燃了,她没想到,一个人不声不响去国外七年,在国外跟死了一样,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没有一点愧疚,也没有歉意,居然充满了讽刺。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虽然生气,但是这么多年不至于没有一点没有长进,知道了情绪不外露这点,所以听起来只是愠怒。 “我从前就烦你管我,现在只会更烦。”抛下这一句,她就进了浴室。 黎俞把浴室的水开到最大,企图用水深麻痹自己的神经,这么多年…是啊,他也知道这么多年,他怎么有资格说那种话?他们都说他变了,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是没错,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热水从淋浴头中缓缓而下,水冲打着她的脸,她开始反思,这么多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错误的。 他回国才几天,可是屋子里有女性的衣服,女性的日常用品,被褥都是刚洗过的,房间也是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天打扫的结果…既然他有了伴侣,那把她从马路上截胡是什么意思… 黎俞知道,他从前就不缺追求者,现在更不用说了,有女朋友也正常,这间房间是他女朋友的也正常,如果是这样,她对着这些年的付出感到不值。 回忆起他在英国的第一年,俞映玉刚去世,黎俞还沉浸在悲痛中,顾远东马上就有了新欢,抛弃旧爱,这些都没关系,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些的,可是她最在意的是,顾裴轶要去英国,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前两年黎俞每天都打好几个电话,也一直在寄信,可是从未得到回应,后来她实在不敢再联系了,怕自己失望到底。 现在见到了他,却一点都没有想把这个问清楚的冲动。似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她只当这些年都浪费了就好。 可是几千个日夜,想忘记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刚走出浴室,空中就飞过来一条毛巾。 “别着凉了。”他说。 黎俞走到他面前:“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让你别着凉了。”顾裴轶不解。 黎俞皱着眉头,长发还在往下滴水:“不是说这个。我说,你去国外跟死了一样,然后不声不响回来,又搞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这些话一出口,她的内心顿时就舒服多了。 看着顾裴轶语塞的模样,她眼里的目光也黯淡下来:“你看,你也说不出来了,对吧?” 顾裴轶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他想关心她,却不能太过显露。因为他知道,黎俞的内心敏感脆弱,他的一举一动都有被曲解的可能,所以他宁愿这样。 “我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他说,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走到黎俞身边,补偿似的道:“我帮你吹头。” 也没等她答应,他开始梳理她的长发,用最小档的风吹。 黎俞又好气又好笑:“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吹,还有,你用这么小的风,要吹到何年何月啊?” “我怕烫到你。” 黎俞明白,现在不管是跟他决裂,还是更进一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就按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其实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现在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不管怎么样都有可能得罪他。 顾裴轶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这些年成长了许多,就连外表都让她十分陌生。 外表上的凌厉,是一点都不带从前的少年气的,虽说长相未变,却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垂眼,不愿再面对。 “烫到你了?”黎俞突然的一动,让他惊了惊。 “没有。”她摇头。 顾裴轶看似漫不经心开口:“等会我送你上班。” 听到这里,她连忙回绝:“不用了。” 顾裴轶停下了动作,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哥,”她轻唤,还是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也不能这样。” 他点点头,喉结滚动。 晚上8点。 位于天宁市市中心的“RED club”内,一个身高腿长,比例优越的男人正摇晃着高脚杯,漫无目的地看着冰块滑动。 不好喝。 顾裴轶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着吧台:“你们这酒味道也太次了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些醉了。 但是谁也不敢接话,从他的打扮气质上看,非富即贵,一旦说错话了就完了。 他的脸被酒精的劲头熏得微红,皮肤显得更加白皙,高挺的鼻梁引得周边人驻足,但是无人上前。 “帅哥,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磁性的女生。 顾裴轶抬眼,长相中性,扎着短发的女人,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女孩,因为她实在太年轻,看起来不过20岁,她的气质很独特,不像是员工,像是管理人员。 “有烈一点的酒吗?”他的目光很快移开了,嗓子有些沙哑。 “烈的酒太伤身,不建议您喝。”女孩说着,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 “要多少钱?”他再次抬眼,缓缓吐出几个字。 女孩没说话,转身到了吧台,顾裴轶知道她只是劝诫,不会硬拦。不一会儿,一杯颜色极深的酒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算太难受,也要记得,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女孩提醒道。 顾裴轶没有听她的话,一口就闷完了。 “看来你是真难受。”女孩很有闲情逸致。 顾裴轶此时才开始注意她:“你怎么知道?” “这酒大部分人都受不了的,就算喝也是一点一点喝,你是我见过的最猛的。”她吐了吐舌头,摆手。 酒的后劲开始蔓延,顾裴轶只觉得酒精独特的麻痹感感冲上大脑,舌根也开始麻木,让人上瘾的感觉。 “这酒是你调的?”他没接话,问她。 女孩笑笑,算是默认。 “这酒吧要是没你,生意要少一半。”顾裴轶自嘲般笑笑。老实说,这女孩的水平跟别的调酒师都不一样,他们的只是酒,而女孩的却能真正帮助他达到目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裴轶问。 “他们都叫我amanda。” “你没中文名?” 女孩沉默,白皙的手攥着酒杯。 “来打工的?”顾裴轶继续发问。 “算吧,”她说,“不过一开始,我是来应聘键盘手的,但是这帮人品味太烂,我不想他们糟蹋了音乐,就把我的调酒技术用上了。” “键盘手…”他反复默念着这三个字,仿佛有什么特殊意义,“练琴苦不苦?” 女孩听到这样的发问,有些出乎意料:“我五岁开始学的,苦是真苦,小时候都是家里人逼着,长大了喜欢上了就会自己练,他们都想让我当一个钢琴老师,可是我不满足。” “不满足?为什么?”他开始有了兴趣。 “老师吧,一当上就把自己困在一个圈子里了,我喜欢探索,不喜欢墨守成规。” “好想法。”他由衷地称赞。 “现在还有上学吗?” “考上音乐学院了,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顾裴轶听完,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小朋友,玩够了记得要回去念书。” 她不满的皱起眉头:“你比我大多少岁?就叫我小朋友?” “几岁不重要,比你大就是了。” 此时,女孩脸上浮现出八卦的神情:“我很好奇你今晚为什么喝这么猛?” “嗯?” “我看像是为情所伤。” “怎么说?” “直觉呗。” “我喜欢上了我妹妹,但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现在我们谁也不愿意先捅破窗户纸。” amanda并没有像他意料中的做出惊讶的神情,而是问:“亲妹妹吗?” “不是的,她的生母是我的继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想到这儿,他捏紧了酒杯。指尖发白,若是亲兄妹也比这好,起码能完全断了念想,可是现在—— 剪不断,理还乱。 “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顾裴轶是真醉了,也不管这些事情能不能说:“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在病床旁边,她于是认为我跟她母亲的死有关系。” amanda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过问,只好说:“这是个误会是吗?” “我不知道。”他有些痛苦,“我一直跟自己说,那是误会,可是这么多年了,我骗不了自己。” “既然是这样,”她说,“如果我是你,我直接跟她挑明了说,如果她没法原谅我,我就想办法忘了她。” “你倒是豁达。”顾裴轶轻笑,他很是羡慕这样的想法,“就算她能原谅我,可我们是兄妹…” amanda也抿了一口酒:“又不是亲的。我爸娶的女人带来的孩子们,只要我不认,他们就甭想做我的弟弟妹妹。” 顾裴轶睨了她一眼,素面朝天的脸,白里透红的皮肤,羁骜不驯的眼神。在酒吧的灯光下,也只能看清这些,不过他已经觉得,这个女孩并非凡人。 “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应该没有烦恼。”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做出要告别的动作。 amanda却说:“但愿吧。” 顾裴轶离开了。 amanda看到了压在酒杯下若干张红色钞票。 她叹了口气,一个爱而不得的有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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