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叶医生？”黎俞温度下去之后，便接到了叶景同一个电话。 “生病了？你语气不对？”叶景同作为医生的敏锐直觉告诉他，黎俞此刻精神有些欠佳。 “嗯，刚退烧，还躺在床上。”她如实回答，“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你还是这么容易生病，不要觉得自己年轻，就乱糟蹋自己的身体...” 跟顾裴轶一样的话术，听得她心烦，直接开门见山道：“所以叶医生，我们两三个月没联系了，今天你就是打电话过来数落我一顿的？” 叶景同感受到了危机，连忙为自己辩解：“不是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调到天宁市第一医院外科了，明年上半年就来。” “哦，恭喜你。”黎俞情绪起伏不是很大，叶景同调到三甲医院工作，那都是迟早的事情，毕竟他可是京城大学医学系的高材生，研究生又是在国外名校读的，在县城工作一段时间，也就是增加工作经验。 “这样我就能经常来找你了。”他说。 黎俞陷入了沉思，他们许久未联系，叶景同并不知道她已经调到顾氏的事情，顾裴轶的假怕是没有那么好请。 “哦，这个怕是不太好说，我现在工作忙起来了。” “也是，年轻人就是要奋斗嘛。那，我们什么时候吃个饭，你也好久没看看外婆了。” 黎俞的外公在她高二那年去世了，俞映玉想方设法为他化疗，只不过让他在痛苦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从母女俩到顾家老宅以来，基本上就没有回去县城看过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年轻时是教师，以前也有不少的房产，靠着退休金和以前的租金，外婆也能生活下来。 他们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所以都给了俞映玉，可惜在黎建德欠债那一年，都紧急低价出售了。 只不过外婆外婆的房子还在，也有退休金，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了好几年，七年之内，黎俞也去看过几次，保姆照顾得还算不错，黎俞也会定期电话联系她，问她外婆的情况。 万幸，外婆除了手脚不太利索，身体指标当年还算是正常。 “我过几天就去，”她沉思了一会，说，“如果还有时间，请你吃饭。” “这么忙啊，大律师！”叶景同开玩笑说，“看来邹律师对你是真狠，不过这也难怪，看来她很看好你。” 黎俞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越说越远，只好打了退堂鼓：“就这样，再见。” “跟谁打电话，还说再见？” 黎俞被吓得抖了一哆嗦，回答道：“一个朋友。” 顾裴轶随意地半靠在墙上，昏暗的光线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侧脸轮廓尤其清晰，光很清晰，睫毛丝丝可见，喉结滚动，尤其性感。 “不错，现在学会交朋友了。”他坏笑，“以前对异性朋友可不会这样，说两句都会脸红的。” 这话不假，虽然她有很多哥们，却都是跟着文珊他们玩的，自己玩得好的，其实没有，原因很简单，就是哪个男生正经跟她说两句，她就脸红，结巴，然后泡汤。 “那你怎么知道是异性朋友？”她不客气地反问。 “嗯？跟女人的话，怕是不会冷淡吧？”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难道你会拒绝女人的见面要求？” 黎俞无奈：“算你狠。” 黎俞的同性缘其实比异性缘要好，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实质性的爱，她不太会和男生沟通，虽然俞映玉说的话有时候很伤人，可是她对黎俞还是实打实的好的，不然，也不会让她去讨好顾裴轶。 “想向你请个假可以吗？老板？”她说着就要下床。 顾裴轶急忙走上前去，站在她的床上：“老板？你烧糊了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 黎俞蹙眉：“什么话？不记得。” 顾裴轶自认倒霉地笑笑：“行，什么假？” “我想回县城看看外婆，一天就行，当天去当天回。”她说的很果断。 顾裴轶歪着头想了想：“县城…给你三天，好好跟外婆叙叙旧，你都好多年没回去了。” 黎俞没想到他这么慷慨，这么爽快，用毫不吝啬地表达感谢的语气说：“就后天行吗？” 顾裴轶无奈，把被子摊在她身上：“你休息吧。” 黎俞行动力很强，后天清晨就已经出发，城区到县城动车要两个小时，她提前联系了叶景同，让他在车站，毕竟自己不是这里长大的，对这里哪哪都不熟悉。 叶景同对她的事很上心，黎俞刚到检票口，就有一只大手拉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然后拍拍她的肩膀。 “好久不见啊，黎大律师！”他热情得让黎俞有些受不了，她哭笑不得地回应：“大律师算不上，你叫律师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叫我名字吧。” “好，我们先走吧，先去酒店放好东西，再去请你吃饭。” 黎俞上小学的寒假、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虽然现在不认识路，可是县城这几条主干道还是有些熟悉。 叶景同订的是县城最好的酒店，一路上的谈笑风生黎俞也能看出，他对黎俞是有好感的。 黎俞不知道怎么对付他的好感，花的钱倒是好还，可是感情的事却没法勉强。 一来一去，已经11点了，两人从酒店出来，黎俞已经饿得不行。 “我推荐你一家西餐厅，好评率很高的。” 黎俞拦住了他，摇摇头：“不用，我想吃大排档，或者面馆什么的，你有推荐的吗？” 不能让他再破费了，医生这个职业赚钱也不容易。 叶景同不好逆着她，只说：“那好，我带你去。” 吃饭的氛围很沉默，黎俞对叶景同持续输出的好感充耳不闻，只顾着填饱自己肚子。 叶景同看着她的脸，犹豫着开口：“黎俞。” 黎俞察觉到他温柔中带着暧昧的语气，但是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说：“怎么了？” “你有想过结婚，或者家庭这方面的事情吗？” 黎俞被汤呛到，四处寻找着纸巾，叶景同见状，及时地递上了纸：“怎么，这个问题太暧昧了，不好意思。” “哈哈，没关系，”黎俞表面上笑着，“我才25，事业也不稳定，我现在没考虑这些问题。” 叶景同轻叹：“也是，不过我觉得如果有个人陪伴，对事业也是有好处的，压力大了也可以得到缓解，只不过我也太忙，没考虑这些。” 黎俞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半晌，她伸手撩拨了一下头发，说：“没关系，叶医生这么优秀，一定也会有一个优秀的伴侣。” 叶景同也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距离感，心里渐渐有了落差感。 “对了，我下午去看外婆，你回医院吧。让你请了半天假，真是不好意思。” 叶景同面色难堪，即使清楚她的抗拒，可是还是不愿意面对。 黎俞不想驳他的面子，觉得于他而言，当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从下车到现在，叶景同表现出了太多过分的照顾，让她有些不舒适。 饭后，他们就分别了。 外婆家在老旧小区内，房子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年，电线老化，屋顶漏水都是常事，虽然黎俞住过很多不像样的房子，到头来看这样的房子还是会觉得破烂。 因为太久没有来这里，已经忘了外婆住在哪一栋，所以她提前打了电话让护工到小区门口来接自己。 一路上，她问着护工关于外婆的身体状况，这个阿姨是俞映玉还在的时候就在照顾外婆了，能力不错，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一路上只说着外婆情况安好，就是老念叨着女儿和外孙女。 当年俞映玉车祸去世，黎俞想过，怎么和外婆委婉地说，以至于让她不要太受打击，毕竟人到晚年，丧夫丧女，难以接受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黎俞觉得瞒着不太好，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于是让护工阿姨这么多年形成语言上的习惯，用时间让外婆习惯这个事实，后来阿姨说，外婆年纪大了，有些老年痴呆，记忆里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默默为女儿伤心，坏的时候，总是对着女儿的照片笑，说，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黎俞心里五味杂陈。 护工阿姨说：“黎小姐，如果等会老太太把你认成你妈妈，那说明她是暂时失去记忆了，希望你配合一下，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她伤心。” 黎俞点头，这个不说她也晓得。 开了门，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的老人坐在沙发上听戏，阿姨说过，大概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因为已经忘记了俞映玉去世的事情，总是盼着她回来，这时候经常会用听戏打发时间。 她缓缓走进，外婆的听力退步，没有听见她的声响，反倒是护工阿姨先去笑着哄她：“老太太，你看谁回来了。” 外婆神情呆滞，眼睛还停留在电视上，等到看见黎俞的那一刻，整个人却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口中还颤抖着念叨：“小玉…小玉你回来了…” 黎俞见状，连忙上前和阿姨一起扶住她，老太太抱着黎俞不肯撒手，近九十岁的人，力气却大得惊人，或者说，爱女儿爱得深切。 阿姨打圆场：“老太太，你先把小玉放开，她才能好好跟你说话呀。” 黎俞心中的酸涩仿佛蔓延开来，她整理好情绪，说：“外…妈妈，我回来了，我工作太忙，总是没时间来看你，让你挂念我了。” 老太太欣慰地点头：“好，好，你还记得回来看我就好，我知道你要照顾外孙女，还有那一家人，可是总要回来看看的。” “那一家人”就是顾家人，黎俞印象中外婆与顾家人并没有什么交流，当然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是是非非， “妈，领导给我批假了，我这两天都可以陪你。”她的情绪有些收拾不住，“你下次再想我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呀。” “好，好，”老太太不停地点头，捧着黎俞的脸说着，“妈妈还真是老了，你看看你还这么年轻，妈妈头发都白了好多。” “妈妈一点都不老呢…” “小玉，你说你离婚了，又结婚了，你那个对象妈妈还没见过呢，就算是二婚，可是妈妈也想见一下呢，看看人怎么样。” 黎俞一怔，连忙哄骗道：“他要管很大一个公司，很忙的，没有时间过来…” 哄记忆力衰退的老人，就像哄小孩一样。 “很忙也要见见的…我外孙女怎么样了？” “她呀，老是惹我生气，我教不好她。”她情绪有些动摇，嘴唇嗫嚅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这是俞映玉之前经常对自己母亲说的话，她这人属于纯刀子嘴豆腐心，骂黎俞比谁都难听，却比谁都爱她，喜欢把感情藏在心里，用最锋利的表象面对女儿。 这些都是她死后，黎俞从她的日记中看到的。 “孩子呢，不能老是骂，要鼓励她，给她自信心。”作为退休教师的外婆开始语重心长的教导，“我看那孩子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不上学，天天出去玩，我怎么说也不听，不过啊，她还比你好一点，你呢，三天两头和不同的男孩子进进出出，我对你还真是没办法。” 黎俞一怔，这些是她从不知道的，如果俞映玉面对爱情时是这么地自由洒脱，又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父亲死心塌地？ “外孙女他爸爸这人我觉得不行，我早和你说过了，这个人他忘本，做人要是忘了本，多少钱都没用。”外婆一面抚摸着黎俞细腻的皮肤，一面说着，她还真是把外孙女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黎俞低头，身体稍微伏动：“是，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找了个对的人吗。” 这话说出来完全就是为了哄骗外婆，论对俞映玉做的事情，顾远东不比她爸爸好到哪里去。若是刚进顾家时，黎俞还觉得他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继父，可是他放弃了俞映玉，放弃了音音，她也断不能觉得他好了。 外婆充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是吗，那怎么不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我都说了他…”黎俞有些急了，语速加快，眉头紧锁，她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对顾远东这么执着，一定要见他，顾远东已经倒台，在家里闭门不出，她去哪里请来？ “妈。” 黎俞加速的心跳声中，突然漏了一拍，这是一个男声，外婆只有一个女儿，她不知道谁会这么叫。 她还没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时，一个高瘦的身影便在她身前半蹲下，面对着外婆，语气沉稳又带着敬意：“您想见我，我可不能不来。” 顾裴轶？ 尽管她看清了那是谁，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外婆家在哪里？ 他此时出现，是为了在外婆面前扮演俞映玉丈夫的角色。阿姨说过，外婆犯病的时候，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很急，不得安宁，黎俞觉得让顾裴轶来扮演虽然很荒唐，可是外婆此时本来也神志不清，也只好将计就计。 只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外婆怕是没料到，“女婿”真的会来，表现得又惊讶又欢喜，粗糙的老手一直抓着顾裴轶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嘴里还念叨着：“你是…我女婿？” 顾裴轶波澜不惊，微微点头：“嗯。第一次太急，还没来得及给您带礼物，等会让助理送来。” 外婆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没关系，礼物不礼物的不重要，你能对我的小玉好，我就放心了。” 他笑着接下话：“小玉她呢，家务做得好，会照顾人，也能为我分忧，这还是得益于您会教女儿。” 外婆听见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哪里，我这女儿除了长得漂亮，脾气暴躁得很，嘴上也不饶人，你这小伙子，人长得俊，也会赚钱，还疼她，是我该感恩戴德。” 黎俞在一旁，插不上话，倒也不清楚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依稀记得，外婆虽然没见过顾远东，却知道他有个儿子，姓甚名谁。这以后若是再见面，还不知道圆回来。 顾裴轶说着，还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装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所谓做戏做到底，大概便是这样的。 黎俞并不厌恶这样的行为，她明白顾裴轶是个懂分寸的人，而且此举只不过是为了做给外婆看，只是碰了肩膀，连手都还未碰到，她也不反感，脸上堆起笑，来配合他。 “还有，您的外孙女呢，其实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做母亲的，总希望孩子能更好。”顾裴轶的笑容极其自然，除了年龄和气度，还真与他的父亲一般无二。也对，毕竟是亲父子，就算长相相差甚远，总归还是有像的地方。 黎俞听见这话，心里一紧，她不知道顾裴轶为什么要说这句多余的话，是说给外婆，还是…说给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即使知道是在演戏，也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 “是啊，她像她妈妈，她妈妈小时候比她更皮。”外婆竟也结过了话茬，难得一见的高兴。 目的已经达到，黎俞在背后轻轻拽了拽顾裴轶的手臂，示意他可以结束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她有些惊慌失措，脸直接涨红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顾裴轶开始他的恶趣味，明知故问。 “这里…太热了，”她找借口，“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阿姨见状，虽不知道这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从何而来，却也知道外婆不好骗，说多了怕是要露馅，于是赶紧说：“老太太困了，我先把她带去休息吧。” 黎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身旁男人的手也自觉松开。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把顾裴轶带到了楼梯口，一路上，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你想说什么？”顾裴轶没有正眼看她，却也知道她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谢谢你。”她说得很僵硬，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想问为什么会知道外婆家在哪里，最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对外婆说“她不是坏孩子”这番话。 他歪着头，楼道没有灯，她也知道他在等她说别的，可是那些问题都被埋在了胆小与自卑里，最后他自讨没趣地说：“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