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老巨汉更使阿竹感兴趣,网自然优先给出此人的信息—— 这就是帝国的元帅,第五圣徒。姓名不详,年龄超过一百四十岁。在帝国内战时觉醒为圣恩者,加入帝国的禁卫军,成为禁卫军的统帅之一,祈信之力为最常见的“强化”,即使在特罗伦人中,也以残忍和善战而闻名。 在效忠大元帅奇罗卡姆后,他助其将旧的帝国禁卫军改组为五大神圣军团,获赐帝国保存的圣器一柄。而在七年前,他创下了彪炳千古的战绩——同第四圣者的黑暗奇迹军团与第一圣痕协力,攻破了瑟兰最坚固的堡垒,那座隔断地峡、将帝国的大军阻拦在外的秘苓要塞。在那之后,他以圣器蕴含的力量释放出白色的火焰,焚毁整座要塞,进行了一场毫无怜悯的大屠杀。因此,他被瑟兰的精灵称为‘携苍白来的死亡’。 据网说,在五位帝国元帅中,他的指挥水平相当庸俗,完全依赖其将官,是以资历、身份与圣恩者的实力闻名的。 “嗯,好,”不曾见过圣徒的长相,阿竹是懒得再听,便将目光投向金发白肤的家伙,从那熟悉的相貌里,看到了种亲切的美感,“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说说来杀他的人吧。” 此时,新兵们已击毙了所有抵抗的残敌,在网的指令中向山头聚拢。正欲开炮的他们,只因现于烈火中的黑袍金发者,不得不止步待命,大起大落之中,难免惹人碎嘴咒骂: “哪来的骡…金鸡子!他奶奶的,是前行者!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抢功,没脸没皮!” 阿竹则是听着网的讯息,了解这位能够震慑圣徒的朝昇前行者—— 葛瑞昂·盖里耶,雄性混血者,父为金灵,母为梁人。年龄,一百四十七岁,本源属机密。曾率领四百前行者,袭击帝国使者军团的指挥部。擒杀指挥部所有将官,并消灭了七千精锐卫兵,引起帝国使者的溃败。 金灵,阿竹倒是有模糊的印象。他们的全称该是金精灵,属于精灵的另一分支,多数定居在瑟兰与格威兰,少数居于朝晟。 至于前行者的总长,不用说阿竹也明白——必然是朝晟的前行者里最有能力的领导者与执行者。网所说的信息不会有假,何况,先前在涅玟的听闻也证明,这位混血的总长葛瑞昂切实出色。他完成过让特罗伦人刻骨铭心的斩首行动,是位声名不俗的狠角色。 而今,他是来猎杀新的猎物,也就是帝国的第五元帅圣徒了。 “金灵…有印象啊。机密…机密是什么?不告诉我吗?那,逃过的圣灵我去杀了,你再告诉我,好吗?” 不知怎的,阿竹从这位总长的身上看到了别样的身影,看到一种难言的亲切。那亲切是刻在记忆里的人,是位冷白色的女孩,是会在阿竹受伤想哭时安抚他的姐姐。而这位姐姐的相貌,此时却是难以辩明的模糊,阿竹唯有忍着头痛,继续旁观,试着多想起些与她相关的事情。 本来在山头上起哄的新兵们,也在网的传讯中知晓了来者的身份。这支由乐天派的梁人和虔诚的木灵组成的新团之中,胆小的是吹着口哨、祝福敌人早死早托生的,胆大的甘当刺头,比如和木灵阿尔搭档的炮兵,就冲到前面猛拍胸甲,扯高嗓门,嘲笑静若木雕的敌人: “老东西,你玩完了!老实跟我们回朝昇去,免得待会儿蛋给人打爆,成了头阉猪啊!” 很遗憾,圣徒是不懂梁语的。 他仅仅是凝视葛瑞昂,持剑的手愈发紧握,似是犹豫是战是逃。与之相反,葛瑞昂惬意地弹了一指长眉,以特罗伦人的语言提醒:“是在复盘第三圣灵的败因?没用的,倘若你能理解我的本源,早应该出手了结。衰老的帝国元帅啊,我诚心建议,与其沉醉那无用的思考,不如让我帮你走出迷茫,把那颗迟钝的头颅送还圣都吧。” 圣徒的毛孔在收缩、肌肉在紧绷。这是恐惧带来的反应,那颗凶厉的心脏已然惧怯,填满了无法战胜对手的恐惧。哪怕圣徒的身后,八名同为圣恩者的贴身近卫已执军刀挺立,祈信之力蓄势待发,这苍白的老元帅仍不敢率先行动,毫无致胜之信心。 见对方胸甲上的五枚黑金钉光泽黯淡,葛瑞昂轻笑道:“不止愚蠢,还让时间磨去了无知者的勇气,和你对峙果然是浪费光阴。即使有违圣恩者的决斗礼仪,也当轮我来发难了。” “蠢?污血的贱种…蠢的只会是你!” 回复之声未至,圣徒已经挥动巨剑,冲锋至葛瑞昂身前。看啊,他的脸涨成棕红,毛孔爆射耻辱的怒。他的强悍臂膀,引动那高昂的巨剑,激出了诡异而神圣的白火。那白色的火辐射出扭曲空气的热,吓得还哄闹围观的新兵们急忙后退,叫骂连连。 可面对这滚烫的热,面对这活物必然恐惧的热,葛瑞昂却未躲避,任炙热的巨剑砸落。 “那剑是帝皇的圣器吗?葛瑞昂的本源能抵御它吗?”还在听网啰嗦的阿竹,忽地攢眉咋舌,“这…” 比阿竹更吃惊的是身为出击者的圣徒。他的浊瞳险些在这惊喝中瞪飞了去。相信那样,他能更清楚地看见葛瑞昂是如何被巨剑碾为了碎烂的血肉,再烤成了焦灰,飘散漫天。 战况急转而下。观战的新兵们开始无情地叫骂,问候起前行者总长的爹娘。几个恨铁不成钢的,更是解除扳机保险,鼓动大伙炸死那棕皮老鬼。幸好,有位眼神冒尖的火炮测距员多看了一眼战场上的人,举臂惊呼,弄得大家伙不明就里。 这惊而复喜的欢呼令圣徒的汗毛竖起。是啊,前行者的总长绝不会那般弱小。很快,幽魂般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圣徒不由得飙落冷汗——这要命的嗓音绝对来自那该死的混血者。 “很好的火光,很快的剑法,如雷霆迅猛,相当漂亮。能被帝皇的圣器赐死,那追随你的圣恩者定会感到万分的光荣吧。” 圣徒回头,果然看见葛瑞昂的笑颜。奇怪,葛瑞昂所伫之地本是一名近卫的位置,那近卫到哪里去了? 演出这戏法的葛瑞昂当然明白对手的疑虑,便指向空中,指着那团快散尽的飞灰,说:“刚让你送去见帝皇了。” 刹那之间,联想到圣灵的描述,圣徒已明悟了几分。惊恐的他正欲张口,一名勇敢地近卫已飞身冲前,将长刀自敌人的肩劈入,利落将之斩为两段。 “不!” 圣徒终于发出奋力的呐喊,却没能阻止近卫的鲁莽攻击。 而今次,阿竹看清了葛瑞昂的手法,咧嘴大笑:“迟啦。” 那名近卫正想挺起胸,向元帅夸耀自己的勇武果决,却给一种莫名的痛苦呛到发不出声。他使劲低头,看向剧痛难耐的身体,险些将嘴巴张到脱臼,因为那本该斩开敌人的佩刀竟从背后切开了他自己的身体,而握刀的当然是本该被他斩杀的混血者——葛瑞昂。 平安无事的葛瑞昂松开那染血的军刀,微笑着抱肘后退:“充沛的灵能与祈信之力,恭喜你,为自己赢取了洁净之死。” 那近卫的上身滑落了,顽强站立的两腿亦摔倒。腿砸扁了连着肩的头,喷射的血和肉洒满了地面,跌出的肠子从断口散着恶臭。兴许是有洁癖,葛瑞昂用干净的手捂住了口鼻,嫌恶地把另一只手上沾着的血甩向了其余近卫:“继续。” 洒在脸庞的腥热让幸存的六名近卫止不住地颤抖。失了魂的他们唯有凝望所效忠的元帅,眼里满是不解的哀求,请之定夺应对之策。可圣徒能怎么办?汗流如注的他只能示意近卫们收刀,大声喝令:“散开!围住他!转防御队形!” 他们七人退开了,退到与葛瑞昂很远的位置,他们的眼神警惧,绝不会再出手犯险。阿竹很是喜欢这血腥的滑稽之景,不过他更喜欢那优混血者的优雅,不过混血者的本源颇为奇怪,他暂时还看不懂,想要网说明,网又是拒绝。阿竹也不勉强,静静地欣赏葛瑞昂如何料理圣徒,就当是看戏了。 葛瑞昂环视着胆怯的敌人,无奈地叹了气。他踱步在未熄灭的火焰之前,卷发和长眉的光泽更是金亮:“嗯,放弃杀戮的欲念,以和平之心应对我的本源?虚伪而怯懦。倘使你们真的选择和平,又何必挑起战争?” 踱步、踱步,停止踱步的葛瑞昂眼带鄙视,看他们阴晴不定的脸:“放弃杀戮的欲望,的确可以消弭战争、带来和平,可惜身为杀戮者的你们不配。今日,就让我为你们往天国觐见帝皇的旅程送行吧。” 葛瑞昂转向一名害怕到抖腿的近卫,轻笑着行了一礼,再以食指抹过白净的脖子,让自己的头颅干脆地滚落,令黑袍上的断颈喷出了鲜红迷人的泉。 阿竹的眼神察觉到,那颗微笑的头颅早在落地时就变成了一个还在抖腿的近卫的面孔。葛瑞昂呢?他站上了替其丧命者的位置,还在那里优雅又可亲地笑,自若地扫视没有反抗之心的目标:“你们都是有强化能力的圣恩者吧?容我提醒,你们的祈信之力是无法应对我的。而刚才的死法,该算是自杀,自杀者能得到帝皇的宽恕吗?是让我帮虔诚的你们自尽,还是宽宥你们时间,去谋求些别的出路?” 平和的声音渗进了五名近卫的耳朵,给他们注入了挣扎的痛苦。当扭曲的面孔恢复了平静后,他们带着坚毅的眼神冲向一处,在对元帅鞠躬行礼后,同时挥刀,与战友互相忙碌,解除彼此的痛苦。 没有阻止下属,圣徒已成了光杆司令,哦,还是一个对着五具无头尸体行礼的老兵。这有趣的血腥玩法,让看戏的新兵们雀跃欢呼,以极尽侮辱的语气去讽刺,去刺痛圣徒的耳膜。 咒圣徒是条脱毛傻狗,咒棕皮们是没种的怂蛋,笑话敌兵不懂老人优先,没带着圣徒一块去死,劝葛瑞昂挖了他们的心,赏他们个痛快的结局…… 圣徒听着、看着,浊瞳已是灰暗。一生都没做过噩梦的老元帅,此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包裹,好像心被一点点冻结、敲碎,再起不能。他知道,这是恐惧。他更敢以帝皇与大元帅之名起誓——他赌咒此刻的恐惧,比所谓的噩梦更黑暗无垠。 “你定下决心了?需要我帮你安息吗?” 温和的声音渗进了圣徒的身体,凝为一只冰爪,攥死了那颗颤抖的心。它使劲地拧,拧出痛苦、拧出恐惧,令老人的思想混乱,冷汗流到枯竭。勇气的枯竭是混乱,混乱,又令圣徒的心在低语。 厮杀大半生的帝国元帅,岂能够屈辱地死在这种地方?对,与其死在朝晟人的火炮中、丧命在污血贱种的手上,那还不如—— “操他的!堂堂的第五圣徒,怎么能有无胆懦夫的恐惧之念?” 当五枚黑金钉重耀辉光时,怒吼的圣徒已高扬巨剑,激荡直上云霄的火光。可看到还在笑的葛瑞昂,他高举的臂又僵硬了,始终不敢将爆燃之剑砸落,只能拼命鼓舞自己—— 怕什么、怕他什么?如往日砍杀瑟兰的贱种一样,操他的直接上吧! 可是,圣徒仍然没有挥剑的勇气,反而陷入了犹豫之中。在他犹豫的时刻,新兵们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响,激起了他内心的愤怒,剑上的火焰也越来越猛烈。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火焰冲破云层,仿佛是上天的惩罚,让旁观的阿竹感到些许不安。阿竹本以为圣徒想要同归于尽,但很快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圣徒并不是想要自杀,而是看穿了葛瑞昂的弱点。 是的,在愤怒被逼到极限无法释放的时候,理智重新占据了圣徒的心灵。即将劈落的天罚之火回归到巨剑之中。他的灰暗眼眸在波涛汹涌中盯着葛瑞昂,他藏在白须之下的嘴唇缓缓张开,提出一个其实已经被理智回答的疑问:“阴险的混蛋,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杀了我?” “啊,你终于发现了。”葛瑞昂鼓着掌夸赞,”我收回先前的话,你并非愚蠢,仅是略为迟钝。” 圣徒盯住他,原本充斥身体的慌全数变为杀意,甚至溢出棕脸的褶皱,将空气燃烧:“假若只想激怒我,你已经成功。但很快,你就会后悔那愚蠢的行径,因为现在的我很愤怒、很他妈的狂怒!而我的狂怒,更远超你这样的污血贱种能够想象与承受的极限!” 圣徒以重踏破音,闪作白光冲至葛瑞昂面前,挥巨剑挟烈焰砸向还在笑的对手。 阿竹也笑了。不过,他是想说,这位混血者的自若是特别的好看。 面对接下来的攻击,自若的混血者是不该回避的。只要发动本源,交换双方的伤势,被火烧成灰的只会是引火而出的圣徒,除非,葛瑞昂的本源并不如先前展露的那样强大。 阿竹能看懂的,新兵们可不明白。期待葛瑞昂凌虐第五圣徒的他们,喊出了与想象不符的惊愕。因为圣徒狂挥的剑生出道道火蟒,把葛瑞昂纠缠至难以躲闪的狼狈。 被苍白火蟒猎杀的葛瑞昂,已失去了闪躲的空间。圣徒抓准时机,猛力上挑,将一团凝若熔浆的火球用巨剑砍飞出去。那刺眼的光球散着白火,很是靓丽,但引燃空气的轨迹,暴露了蕴藏在靓丽之内的热量… 足以致命的热量。 即使听从网的命令躲远了去,且隔着钢甲和内衬,新兵们仍旧如遭炙烤,连散热的汗水都被蒸发干净。 身处危境,葛瑞昂果断冲向封死空间的火蟒,躲避那更可怕的光球,成功逃过一劫。可破火而逃后,他的情况相当糟糕,金长卷发只剩短短的黑茬,弯挑的金眉也消失不见,满是烂洞的黑袍,更遮不住鼓起水泡的红肿肤色,证明烧伤十分之严重。 落至山那边的光球,则在一片森林中炸开,蒸发波及范围内的全部活物,更把无可逃避的土壤烧成焦灰,滚出了无尽浓烟,遮天蔽日。 看热闹的新兵们,竟然还不嫌事大。梁人就是这样,在火烧到身上前,一心只想看戏,巴不得这二人打得精彩。有的人甚至跺脚骂战,说他怂个俅、跑个屁,刚才不唬得圣徒尿都快漏出来了,还怕什么怕?他要是不敢打下去,就摸摸裤裆,看看里面有没有卵,若是没有,就滚开,换他们这些新兵蛋子来,把圣徒炸上天去。 他们的话不无道理。该是屠夫的葛瑞昂,被本为待宰牲畜的圣徒追击,怎么看,战况都彻底失控了。哪怕不懂前行者和圣恩者,亦不懂本源或祈信之力,新兵们也担忧着第五圣徒的强大,想去将这强大扼杀。 那光球的高温足够叫阿竹撇嘴并侧目而视。网告诉他,是那把帝皇赐福的圣器给了圣徒远超普通圣恩者的力量。可帝皇究竟是什么,圣器究竟有什么具体的作用,网又缄口不言。阿竹便说,迟早有一天,他会给网夺来最好的圣器,到时候,网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好。 在阿竹用网对话时,快过声音的巨剑又挟热浪斩下,引得无数条白蟒出击,咬成了一张炽热的火网,照亮高地的同时,封死葛瑞昂逃跑的空间,势在必杀。 “贱种,你避不了!” 抡起巨剑,圣徒终于狂吼。而冒出火的双眼和闪金芒的五枚黑钉,证明下一刻,这凶残的老人定会落剑,把不能躲闪的对手碾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