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遵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他艰难的坐了起来,试着运气调息,但是一用力胸口就像撕裂一般疼,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来。 赵遵知道自己伤的非常严重,如不赶紧医治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于是咬着牙站了起来。此时韩豹早已经死透,趴在地上还保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死不瞑目。 赵遵没想到韩豹彪悍至此,临死还想拉上自己,自己也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韩豹心脉受损,回光返照这一击仅使出了三成的力,自己恐怕真就去见阎王了。 后怕之余,赵遵也暗下决心,今后行事一定更加小心谨慎,不再冒险。 赵遵颤巍巍的走到韩豹尸体旁,从他胸口抽出宝剑,塞到了翻译的手中,造成两人互殴而亡的假象,才步履蹒跚的离开了事发地,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找到了自己马匹,上马之后赵遵清醒一会糊涂一会,浑浑噩噩走了多半日,不巧天空又下起了雪。 腊月的寒风中,身负重伤的赵遵被冻的全身发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昏倒。但仅剩的一点理智告诉自己要坚持,无论如何不能倒下,被冻死在雪地里太窝囊了! 终于赵遵在山道旁发现了一个洞,洞穴非常宽广,他策马而入,翻身下马的时候再也扛不住了,趴倒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又昏迷了不知道多久,赵遵再次醒来,感觉自己每一个骨头节都在疼,身体一会冷的好似掉进了冰窟,一会又好像掉入了火炉,一身身的出冷汗。 赵遵大骇,这是伤寒的症状!自己刚受了重伤,再得重病,焉又命在!马背上的挎囊中引火之物应有尽有,可这时的赵遵连打着火镰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无助的躺在地上,遭受着冷热的交替折磨。 赵遵瞪着眼,咬着牙,在一阵阵的抽搐中,抵抗着一次次的冷热侵袭和伤痛折磨,整个过程他都是清醒的,就感觉一股股的冰流和热流在血脉中穿梭、交汇、融合。 整整两天赵遵躺在地上愣是没能爬起来,直到他身上冷热交替的症状缓解,赵遵才咬牙爬了起来,他盘膝而坐,用师父教的方法运气调息,又过了两日伤寒终于熬了过去,剩下的就是胸口和肩膀上的创伤,幸亏赵遵根基扎实,又有上好的金疮药辅助,即便如此赵遵还是花了十天才能起来走动。 当赵遵再次走出山洞的时候,恍如隔世,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其实经过这次劫难,赵遵的潜能得到了空前的激发,就如同魏平君所言,他们所习的内功,会自动调节经脉和气血的流转,大病和重伤痊愈后修为会有一个飞跃,当然这种提升的代价也是不菲,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在濒死的伤病之中呢!这次赵遵伤病交加,却因祸得福,内修的功力精进了足有两成,只是他当局者迷,还不知道罢了。 又过了五天赵遵终于遥遥的看见自家的庄园,这时伤寒之症已经痊愈,但胸口和肩的两处重创还是很严重,不敢做剧烈的活动。 快要到门前的时候,赵遵开始有点胆怯了,当时他离家谎称到周宪家少住几日,没想到自己会受伤误期,半个多月没着家,要怎么向老娘解释呢?唉,恐怕又要挨罚禁足了! 赵遵耷拉着脑袋进了府门,迎面遇上了老家人赵守田,赵守田在赵府伺候了三代主人,是看着赵遵长大的,赵遵并不把他当下人看待。 “伯伯,我回来了,我娘亲她……”赵遵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赵守田从小对赵遵百般疼爱,见赵遵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又气又疼,说道:“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去了!主母一天问八遍,估计这次凶多吉少了!” 赵遵打了个哆嗦,老家人叹了口气,说道:“主母正在后堂用早膳,你快去请安吧!” 赵遵拉了拉老家人的袖子,撒娇道:“伯伯,我一个人不敢,你陪我去吧,替我说几句好话!” “你啊!”老家人气道,“走吧,我的少爷!” 两个人来到后堂,赵遵的母亲已然吃过早饭了,赵遵见了自己的娘,真好比老鼠见猫,低着头作揖道:“母亲,孩儿回来了,给您请安!” 半天母亲都没有接话,赵遵胆怯的抬起头,正好与母亲四目相对,在母亲的眼中,赵遵读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信息,母亲的脸上并没有预想的愤怒,她的表情很复杂,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欲言又止,只是一直盯着赵遵看,把个赵遵看的直发毛。 最后赵母怜惜的说道:“你啊,真是荒唐!看看脏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去梳洗!” 赵遵大为吃惊,本以为这次半月不归,不挨戒尺,至少也得挨顿训斥,没想到母亲并不生气,而且给出了“荒唐”两个字的评语,啥意思啊! 不过赵遵可不敢去问母亲,如获大赦般的离开后堂,走到外面赵遵一边擦汗一边不解的问老家人:“伯伯,我母亲这是怎么了?要搁以前我已经挨上板子了!” 赵守田看着赵遵语重心长的说道:“少爷,你能告诉我,这几天不回家究竟去哪儿了吗?” 赵遵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没法回答啊,支吾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去花御坊了是不是!” 赵遵瞠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全兖州府都传遍了,说你在花御坊情调花魁,包了花御坊最豪华的秀楼与花魁夜夜笙歌!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赵遵听傻了,这都哪跟哪儿啊!转念一想,肯定是他走之前留下锭金子包下匈奴奸细所住的那栋小楼引起的闲言碎语,加上他一系列向雨荷示好的举动,在好事者的口中一加工变成了风流侯爷夜宿花魁闺房的花边消息。 赵遵有口莫辩,他没法解释,越描越黑啊! 老家人见赵遵脸上阴晴不定,便以为传闻非虚,关爱的说:“少爷,你也十六七岁了,是个大人了,有些话呢,不该本不该我这个当下人的说,是该娶个媳妇过日子啦,啊!” 赵遵问:“我母亲,她……她也知道啦!” “我刚不是说了吗,全兖州府传得人人皆知,主母怎么会不知!可她是做母亲的,这种事没法说你,你以后可得注意了!” 赵遵唯唯称是,回到自己的房中,赵遵躺在床上脑子里像开了锅一样,这时负责端茶倒水的贴身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主人,奴婢伺候您梳洗!” “不急,我且问你,这几日府上有没有事发生?”赵遵对丫鬟说道。 小丫鬟摇头道:“没有,和以前一样。” 赵遵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又问:“嗯!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丫鬟想了一会儿,突然叫道:“哎呀,瞧我这脑子!”说着从赵遵看书的几案上取来了一卷帛书,“前天这个时候,有个小姑娘登门送来了这个东西,说是给您的,送到她就走了!” 赵遵接过了帛书:“什么样的小姑娘?” 丫鬟回答道:“十二三岁的样子,我问她叫什么她也不肯说,只说这卷东西是您的,她奉主人的吩咐送来的!” “十二三岁?”赵遵喃喃道说道,却怎么也猜不出这女孩是谁,他缓缓的打开帛书一看,竟是一卷古琴谱,上面有些地方被雨水浸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赵遵的脑海中犹如划过了一道闪电,猛然想起了和雨荷的五日之约,现在恐怕十五日都过去了! 赵遵忙从床上跳下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喊道:“快备马!” 屋外听事的仆人迟疑道:“主人,您……您这刚回来……” “少废话,快去备马!”赵遵急道。 赵遵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揣上琴谱便飞马直奔花御坊,赶到州府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花御坊这样的风化场所白天门可罗雀,赵遵火急火燎的跃马直冲到门口,跳下马来的时候胸口又感到一阵刺痛。 “侯爷!您老可来了!”那日值夜的小厮忙迎上来接赵遵的马鞭。 赵遵看见他就来气,所有流言蜚语都是在他这儿开始的!不过这可没工夫和他算账,赵遵把马鞭扔给他,提袍迈入花御坊大厅。此刻大厅里一张桌塌都没摆,露出一块好大的空地,海棠正带领一班乐师排练新曲。 赵遵突得闯进来,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和他有一夜“露水情”的海棠,娇羞的迎了上来,柔声道:“侯爷,你……你可好啊!” 赵遵大囧,结巴着说道:“好……好,啊,锦娘何在啊!” 海棠佯怒道:“原来侯爷不是来看我的啊,枉我还一直念着你!!” 赵遵想到那夜的“风流”脸一下子就红了,海棠见状,掩口而笑:“看你脸皮薄的,不和你闹了!李四,你速引着侯爷去见锦娘!” 赵遵谢过海棠,在应事小厮的带领下来到后院,锦娘正指挥着几个壮汉给一栋小楼添置家具,见到赵遵,忙扔下手中的活迎了过来。 “哎呦,哪阵香风把侯爷您吹来了!”锦娘一如既往的口甜。 赵遵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我与雨荷姑娘有约,麻烦帮我通告一声!” 锦娘听罢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侯爷,雨荷今早就离开花御坊啦!怎么您不知道?” 赵遵忙道:“为何走的如此匆忙?锦娘你可别骗我!” 锦娘解释道:“嗨!我骗谁也不敢您呐!雨荷姑娘来我们花御坊是客情,住了也小一个月了,前天她说要南下到扬州看望朋友,我留不住啊!这不今天一早吃了饭就走了!不瞒您说,自从那天大厅献艺之后姑娘就躲在房中不再见客了,瞎子都能看出来姑娘对侯爷有意思!” 赵遵一听雨荷已离开兖州,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他看了一眼日头,又问:“她走的哪条路,你可知道!” “哦,这几日天气回暖,河里的冰都溶了,雨荷他们租了船走的水路,哎!侯爷,你这是急着干什么去!”锦娘见赵遵转身就走,追了几步问道。 赵遵也不理她快步离开了花御坊,出了大门那多嘴的小厮刚把赵遵的马牵到了牲口棚里。 “备马!”赵遵大喊了一声,小厮都快哭出来,无奈又把马牵了出来,赵遵飞身上马直奔正南门而去。 话说兖州府外二三十里的河面上,一艘不大的蓬船正缓缓的向南驶去,这小船看似普通平常,舱中却别有洞天,暖炉、香案,软塌应有尽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美艳女子,正抱着琵琶发呆,此女非别正是花魁雨荷,虽然待在舱中,她脸上却仍蒙着面纱。 这时小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姐姐,江风伤人,您身子不好,趁热喝口汤吧!” “放下吧,我一会儿喝。” 小丫鬟见主人心不在焉,一脸忧伤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姐姐又在想那个负心的坏人!” 雨荷视其为妹妹,并没有怪她说话鲁莽,只是轻轻的叹气。 小丫鬟:“爽约就罢了!还败坏姐姐你的名声!这样的人,以后见一次我要骂他一次!” “他贵为侯爷,想必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再说,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是他传的!又如何能怪他呢!” 小丫鬟一听更气了:“姐姐,你因为他病了好几天!怎么还为他说话!实话跟你说吧,前天我去送琴谱,仆役们说他已经十几天不着家了!还不知道去哪儿风流快活去了!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心上!” 雨荷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平儿,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说完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我倦了,你也去歇歇吧!” 小丫鬟吃了闭门羹,气得一跺脚转身出了舱门,雨荷真的累了,刚想躺下来休息,只听刚出去的小丫鬟平儿发出了一阵惊呼,雨荷听她声调都变了,便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忙撩帘走到了甲板上。 正值隆冬,江面窄浅,雨荷他们的坐船刚好途径一片梅林,血红的腊梅映着白雪,煞是好看,在万千红色之中一位白衣公子,骑在骏马上焦急的向船上张望。 虽然隔着很远,雨荷却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就是她们刚刚还在提起的那个“负心人”赵遵! 赵遵离开花御坊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这个舟船的必经之地,在这儿盯了足足半个时辰了,就在他快失去信心的时候,雨荷的船出现了。 赵遵也一眼认出了雨荷,两个人隔着四目相对,有千言万语却无从下口,但在对方的眼中却能找到一切自己想要的答案。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对方,船走,马儿也跟着走,一直走到没有路的地方。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赵遵掏出了怀中的古琴谱,高声呼喊道:“姑娘,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还给你一卷完整的曲子!” 雨荷没有答话,只是对他挥了挥手,赵遵伫立在河畔直到雨荷的船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船上的丫鬟平儿摸着下巴,不解道:“这个人真奇怪!请他不来,人要走他又追来了!” 没想到一直呆立在甲板上的雨荷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对平儿说道:“今天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听到了吗?” “为什么啊?”平儿瞪大了眼睛不理解。 雨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平儿从没见雨荷发过脾气,忍不住委屈的哭了:“呜……听见了!”说罢捂着嘴跑开了。 甲板上的雨荷又在寒风中站了好一阵,才转身回舱,在入舱的最后一刻她又看了一眼赵遵消失的方向,低低的说了声:“保重!” 岸上的赵遵也看着水面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回到家赵遵花了三天时间去修复那卷古琴谱,结果发现古琴谱内容前后并不相连,跳跃性极大,好像是胡乱拼凑出来的,以自己所掌握的音律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心说难怪雨荷这样痴迷于此道的大行家也无计可施了,简直是无从下手。赵遵无奈只好收起了琴谱,心道只能寄希望他日遇到正真的大师,再向人请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