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问这些话的意思,不是吗?”几回对话下来,温知夏见叶兰舟真的只是从一位医者的角度在为自己普及病理,便主动的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叶兰舟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咖啡,笑道:“知道,小温总不就是想问我……平生的病情么。”
温知夏:“……所以,叶少是不打算说?”
叶兰舟笑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既然是夫妻,告诉你也无妨,我当初就劝过他,这种事情没有必要瞒着你,夫妻就是同舟共济,小温总又深明大义,跟一般的女人不同,怎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一段感情。”
“叶少把话说完再给我戴高帽子也不迟。”温知夏戳破他的心思。
叶兰舟讪笑两声,却也没有多少被心思被戳破的尴尬。
“他这个病……是怎么患上的?”温知夏问道。
叶兰舟往后的椅背上靠了靠,眼神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回忆的怅惘:“……怎么患上的?说起来,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还要从十四年前开始说起,我不太清楚你最初认识的顾平生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印象中的那人,是连眼底眉梢都写着叛逆的少年,因为是家中独子,母亲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却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最大的梦想就是参加赛车比赛夺取奖牌……
十四年前的那场惨剧将他的生活一拳打碎,他在母亲的尸体旁待了三天三夜,谁来劝说都没有用,固执的守着尸体不肯离开,直到昏迷……
等他醒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火化,而他的父亲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将自己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领进门,告诉他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吴雯静那个女人表面上是个贤妻良母温婉居家,实际上最是心狠手辣,她担心平生分夺走张之彦的家产,用顾平生母亲的死刺激心绪不稳的顾平生,背地里在饮食上做手脚给他服用致幻的药物,让他精神产生错乱。
他被强行送到精神病院待了半年,直到医生诊断他的精神恢复健康。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把他跟半年前的那个人划上等号,他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鲜活的痕迹,就像是一潭死水。他放弃了张家的一切,跟张展荣彻底的决裂,但至此也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一直需要靠服用药物。”
还有些事情,是连叶兰舟也不太清楚,即使顾平生从张家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内,吴雯静都没有放松对他的打压,生怕他哪一天再重新回到张家。
“但是后来,在他转学到二中的第一年,他跟我说,他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儿……”
顾平生的原话是:很呆,看上去很好欺负,可如果真的让她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又会像是顷刻间就会亮起爪子的小猫。
“那是时隔近两年,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到放松的感觉。他曾经跟我说过,你就是他最好的良药,我起初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叶兰舟看着温知夏,说道:“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让你同情他或者是怎样,只是不希望你从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口中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产生隔阂。”
咖啡厅外,车上的顾平生反复的看着时间,但一个多小时过去,无论是温知夏还是叶兰舟都没有任何出来的迹象,他眉心的褶皱也越来越深。
叶兰舟眸光轻瞥了一眼窗外,活动了一下脖颈,说道:“既然该说的话都说了,那我这也就回去了。”
怕是再等个几分钟,那人就该忍不住自己过来了。
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温知夏又问了一句:“……他这病,还会再犯吗?”
叶兰舟顿了顿,说道:“只要你在,我觉得问题不大。”
温知夏看着他:“钟情是不是,也是偏执症的一种表现?”
叶兰舟身体猛然一僵:“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只想要知道,是还是不是,叶少回答我就行了。”她说。
叶兰舟皱起眉头,有些薄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者是听说了什么,但如果你真的这般怀疑,便是侮辱了他,也侮辱了你自己。”
温知夏看着他数秒钟,忽然轻笑了下:“我知道。”
叶兰舟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有些捉摸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
温知夏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玻璃,看向路边停靠着的一辆布加迪上。
叶兰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小时二十分钟,叶少一共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四次。”观人入微,有些时候,也是一种习惯。
叶兰舟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就露馅了,“他从张之彦口中得知你已经知晓了他的这个病,所以有些不放心,我来之前问过他要不要瞒着,他让我实话实话。但是你也看到了,他这个人就是嘴硬,明明怕的要死,生怕你知道以后丢下他,还一副坚不可摧的鬼样子。”
“咚咚咚——”
顾平生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听到有人敲车窗的声音,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但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清楚来人后,不悦和烦躁都被发现后的无措所掩埋。
温知夏见他没有开车门的意思,就又抬手敲了两下,示意性的看向车门的方向。
顾平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车门给锁了,解锁后,温知夏坐在了副驾驶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顾平生迟疑两三秒后,偏过头:“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温知夏略略挑眉:“你不是都知道我来找叶兰舟是为了什么事情?该问的我都……唔……”
在她话语尚未说完的一瞬,顾平生忽然扯开安全带,将她整个人压靠在车门上,薄唇覆盖在她的唇瓣上,呼吸压抑,气息不稳:“就算是你都知道了,我也……不会给你,再离开我的机会。”
他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面颊,指腹在她的面颊上反复的流连磨搓:“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是你先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就不能再离开。”
温知夏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眸,唇角带着细微的轻笑:“是你自己转学到了二中,怎么是我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他忽然的出现,给她平静如水的生活里带来一场场兵荒马乱。
“我说的不是时间顺序。”他说。
是救赎。
是光。
是一片阴霾里照进来的一道光。
他是因为她,才会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才会开始不再排斥接受治疗,才会希望自己可以康复。
因为哪怕是血肉模糊的灵魂,也会想要摘花献给他的神明。
温知夏歪了歪头,不是很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但显然顾平生也没有想要矫情解释的意思,“你……会不会嫌弃我?”
“嫌弃你家财万贯,嫌弃你事业有成,还是嫌弃你年轻有为?”她笑着问。
他却没有跟她嬉笑,“我有病。”
这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在她面前显露或者是承认的事情,他有病,而且是极其不易康复的精神方面的疾病。
温知夏靠在椅背上,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服,淡声道:“知道了。”
她寡淡的反应,让他皱了下眉头:“叶兰舟没有给你说清楚?”
温知夏:“该说的都说了。”
顾平生:“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温知夏认真的想了想,说:“晚上吃什么?”
她好像有些饿了。
顾平生:“夏夏。”
温知夏偏过头:“有病去治疗不就好了,而且叶兰舟说了,你的治疗效果不是很显著?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哪有人会不生病的。”
生病了,治疗,不就好了么。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言语,哪怕是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明白的话语,却可以直戳心扉。
顾平生就那么看着她良久的时间,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有些发酸,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蓦然轻笑。
所以说,他才不可能放下她啊。
旁人会说他是疯子,而他的夏夏会告诉他:没有人会不生病。
是啊,哪有人一辈子会不生病,不过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
晚上,小家伙早早的就被顾总赶去睡觉了,小佑之捏着自己的衣角,苦巴巴的说自己睡不着。
顾总一本正经的说道:“冬天天黑得早,人也要睡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