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受到造物者眷顾的孩子,我目睹了他死而复生的神迹。” 弗拉维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我曾亲眼目送他踏上征程;两周后哀伤的队伍返回,又亲眼看到他的朋友手捧着血淋淋的头颅。但三天后,他又活着站在我面前,然后跟随我来到帝国。他的脖子上残留着一圈伤痕,是头颅愈合后留下来的。” “老师,我向您许诺去寻找造物者存在的证据,我想这是最好的证据。竟然在不经意间被我见证,我又是多么地幸运啊!” 轮椅上的老人家没有任何回应。他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也许他根本就听不见。 弗拉维停下脚步,半跪着凑近他的老师。 “对不起,老师,我回来得太晚了。您已经无法体会到这份喜悦。但哪怕早一丁点,我也无法见证那一场神迹。对不起……” 希林偷偷看着二人的谈话,那更像是弗拉维一个人的忏悔。 “我少年的时候清高孤傲,什么都不相信。我和遇见的每个人都争论,我从早到晚都在质疑,谁的话也不相信。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学生啊……” “那时候只有您愿意容忍我。我心里清楚,因为我的功课做得最好,经文能够倒背如流,道理讲得甚至比授课的教师还透彻。您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虽然成绩很好,心里面却对经文充满了鄙夷,我只是把那些道理当做文字游戏而已。” “我们全都是这种人……师兄又何尝不是……” 弗拉维一边说一边自嘲。 “但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发自内心地赞美造物者。相信我,老师。如果有一天您亲眼所见,也会由此笃信。” 希林听着听着,似乎他们还提到了别人。 “师兄?弗拉维大人还有同门的师兄?真好啊……老师年纪大了,身边还有个亲如兄弟的人互相照应着。” 想到这希林一阵羡慕。但平和的气氛仅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又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是一位胖胖的主教,带着一群修士怒气冲冲地赶过来。 那位主教的身型,可比纳特肥多了。脸上的肉都垂下来了,跑起来呼哧呼哧的。他一着急,领子都湿透了。 “弗拉维,你果然在这里!混蛋!” 也不知什么事情值得那位主教如此生气。 他们走得近了,希林才发现这些人的长袍有明显的区别。尤其是眼前这位胖胖的主教,他的袍子更加繁复,比他路上见到的那些所谓的主教还要华丽。如果衣衫是用来彰显地位的装饰品,显然这位肥肥的地位比普通的主教还高多了。 “主教之间也分得那么细吗……?” 再看他手底下带着的那些修士,也比先前门口引路的小修士高贵得多。 “哦,哪怕是修道之人也这般地位分明。” “哀穆勒师兄?你好。我正聊到你了……”弗拉维的招呼打得有点虚。这么多人冲上来肯定不是来问好的,肥肥的主教上来就是质问。 “谁允许你的!你竟然独自将教宗阁下带来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你安的什么心眼!” “原来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就是所谓的教宗?”希林不由得好奇,坐起身伸着脑袋又偷看两眼。来的人太多,大家早就把希林无视了。 “我记得在花岗岩高堡上面,一提起‘教宗’的名号,领主吓得浑身发抖。他们提起皇帝的时候都没这么起劲儿。想必所谓的教宗才是整个帝国里最威严的存在吧……” 面对同门师兄弟之间激烈的争执,那位老人家依旧纹丝不动。 “他要么是太镇定,要么就是已经过于老迈,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了吧……” “师兄,我只是想和老师单独聊一会儿往事。” “哼,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说这些个话你骗鬼呢!” 那位叫做哀穆勒的主教既然是弗拉维的师兄,年纪应该更长一些。但他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养得很滋润。大概是长期住在这么舒适的环境里不大显老吧。 “你们全都给我听着!”哀穆勒向随行的人员训话,派头十足,“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将教宗阁下带离病房!尤其是这种情况,你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跟来,放任这个人与教宗独处,简直就是失职!” “师兄,老师长时间昏睡在病床上也很痛苦,他需要出来透透气。” “尤其是这个人——!”哀穆勒指着鼻子训斥道,“绝对不允许他靠近教宗!以后也不要放他进来探视,让他滚远一点!” 这么说话未免就有些刻薄了。连随行的修士们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探望老师,你都不允许我们见面吗?” “哼。”哀穆勒只当弗拉维的话是耳旁风。 “哀穆勒大人,这样恐怕有些不妥吧。”一位职位略低的修士建言道,“弗拉维大人也是教宗阁下的学生,他是您的同门师弟啊。何况,教宗大人已经任命他加入长老会了,他在职级上与您旗鼓相当了。” 这么一说,哀穆勒更是瞪圆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气,把那位修士吓坏了。 “他还不是呢!”哀穆勒尖叫道,“他现在还不是!” 修士们都怕他,哆哆嗦嗦地听他咆哮。 “想加入长老会,必须任职主教满二十年,同时年纪超过六十岁!弗拉维在山野小庙里混了二十年资历,但他岁数还差一年呢!至少明年才能进长老会!” 希林不晓得“长老会”是什么组织,更没听说过这些条条框框。也许那个哀穆勒说得没错,众人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快点将教宗大人送回病房,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无奈,从弗拉维手中夺过轮椅,将老人家推走。 教宗也许是感知到了什么,猛然醒过来,张开嘴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把手抬起来,却是一番徒劳。没人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哀穆勒成了他的代言人,替他发表一些违背心意的讲话。 “教宗阁下,请您放心。我一定贯彻您最后的意志,将弗拉维妥善安置。现在,请去休息一下吧。” 听到哀穆勒这样说,老人家才算平和了一些。他有些不舍地望了望身后的方向。 “真可怜……人老了以后都是那副样子么……” 希林替那位老人家感到难过。也许他是帝国最为尊贵的人,但显然他已经连基本的行动都无法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