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别嫌老夫我啰嗦。你记住喽,切莫因为手握利器就作恶。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善恶到头终有报,善始才能善终。” 莫待态度端正地行礼,朗声道:“多谢老前辈教导,晚辈谨记。” “你你你……你别这么正经,老夫不习惯。哦豁,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心脏老夫已经照原样还回去了,不过是在他身上运转了一阵而已,并无丝毫损伤。” “耍我?”莫待脸色陡变,声音带了两分厉色,“饭团怎么办?” “突然这么大声干嘛?吓死老夫了!”半空中传来啪啪两声轻响,大概是雷霆音在拍胸口。“猫没事,它现在的心脏比老夫我的还强健。原本今晚是它的死期,谁知道半路杀出你这么个愿意为它去死的笨蛋,救了它一命,还破解了它身上的一道神咒。羡煞老夫也,羡煞老夫也!因祸得福说的是不是就是它了?” 饭团动了动脑袋,慢慢转醒。片刻后伸伸爪子,眼神迷离。不等它看清眼前的事物,莫待已出手将它弄晕。“老祖宗,你记住我的话没?” “记住了,记住了。老夫绝不会跟他提起你。” 莫待想了想,摸出三条鱼干放在草叶上:“老祖宗,这鱼干原本是给饭团准备的,这会给了你,就当是它孝敬你的了。饭团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你人这么好,多费心教导,它会听的。别动不动就用家法,有损你大好人的名头,是不是?” “大好人?老夫什么时候变成大好人了?” “你不知道吗,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莫待笑眯眯地道,“咱俩也算有缘,而且我喜欢你也喜欢饭团,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嗯,好好相处,好好相处。”雷霆音笑道,“时辰不早了,老夫这就送你回去。”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说不好。怎么,还想见老夫?” “老祖宗风趣又爱护小辈,我自然想时常见到你。奈何,你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老神仙,肯定有很多人打你的主意。倘若有人知道咱俩私下见过面,估计会把我吊起来打,逼问你的去向。为保我这条小命,咱俩还是少见为妙。当然了,如果哪天老祖宗想我了,可留信在凤来客栈。天涯海角,我必赴约。到时候,还请老祖宗多教我学点东西,可好啊?” “哼,来见老夫还想着学东西!求知欲这么强,怎么不去考侍药师?”雷霆音话音刚落,吹过来一股风。这次,既不是暖风也不冷风更不是狂风,而是香风。莫待还没来得及称赞那香风清爽得怡人,就已睡了过去,被风携裹着回到了披香苑的床上。 一个清丽的女声道:“这孩子当真不错!很对我秋清素的脾气。” “他那张嘴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当然对你的脾气。”雷霆音道,“可惜啊可惜,他体内的封印不解,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凡人,不能像你一样成为神仙。” “封印他是正确的。不然,以他的天资和勤奋,谁能与之抗衡?” “这正是我担心的。封印迟早会解除,蒙尘的明珠早晚会光芒万丈。到那时,但愿他还能保持初心,守天道,护正义,别入魔道。”声音低沉,听着像个郁郁寡欢的中年人。“否则的话,三界将血流成河!咱们的徒子徒孙都只能任其宰割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悬?他连转魄都不知道怎么用,笨死了!”说话的人连连叹气,言语中都是明珠暗投的愤懑,“可怜我的转魄,竟被充作了发簪!” 秋清素笑道:“当发簪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待遇了。想想我的灵犀。” “可不是嘛!程砚秋,你心疼了?活该!叫你天天显摆转魄厉害。来来来……再厉害一个看看。哈哈哈……”雷霆音幸灾乐祸地道。 一说三叹气的那人又道:“灵犀刚才说它非常快乐,还求我们照顾它的小主。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它口中说出来的,它可是发过誓不认二主的。” “有什么关系?只要它乐意,别说是两个主人,就是再认十个也妥妥的。” “所以,你就顺手给了它通灵的本事?以后它想变什么就可以变什么了?” “对。这样才对得起灵犀的名头嘛!我秋清素的灵器,怎可以囿于形状?” “灵犀和转魄已有归宿,可泪痕和断魂……” 郁郁寡欢的声音被雷霆音打断了:“东方惢,咱好好聊天不行?非得说什么狗屁泪痕和断魂?就不能让我先高兴高兴?遇到个张嘴闭嘴叫我梅见老头、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敢使唤我给他疗伤的人多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秋清素似乎也格外高兴和兴奋,“终于有人敢撩雪重楼的虎须了!” “梅疯子,你的泪痕是狗屁,我的断魂可不是!绝不是!”东方惢抑郁的嗓音里多了点生气,“断魂是六界最为锋利的灵器!” “锋利又怎样?怎样?斩得了我的泪痕么?我的泪痕可是最柔韧的!”梅见笑得更大声了。“还有,你没看见断魂现在是什么样么?哈哈,那么尊贵的灵器竟然被用来装那劳什子!素素说得没错,咱那灵器的待遇不错了,要知足。你瞧见他那笛子没?至今连个名字都没有。寒碜不寒碜?” “哪里寒碜了?万物有名万物灵,众生无相众生相。无名无相,十分贴切。不寒碜,一点都不寒碜!”秋清素笑道,“若有一天它被唤醒了,寒碜的就是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我才不会哭呢!我正好见识见识,到底是泪痕厉害,还是它厉害!” “梅疯子,你就不能想点好的?你真想看世间血流成河?”东方惢道。 “他要能想好的还用叫他疯子?我看你脑子也不灵光了。”程砚秋道。 “也是,我也疯了!这疯子泄露了断魂的召唤式,我居然没觉得不对。” “咦,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梅疯子,你干嘛连转魄的也说出去了?” “一个是说,四个也是说;一事不烦二主,顺嘴的事。小娃娃那么乖,知道了召唤式又不会怎样,干嘛平白无故拒绝他?况且,泪痕不见,涅槃不现,四神器就只是四神器,发挥不出真正威力的万分之一,当然也就没啥威胁了。所以啊,我就想说说你们,瞧瞧你们这点小心思,小气巴拉的哪有点前辈的样子!没人性!太没人性了!一群没人性的老东西!” 秋清素道:“我又没有不让你说,你骂我干啥?想打架是吧?走,换地!” 四个人正吵得热闹,饭团醒了。它额头抵地,俯首跪拜。洞穴里瞬间就恢复了静寂,仿佛这里根本就无人居住。或许是耐不住这种静寂,梅见清了清嗓子,用冷淡又不失威严的声音道:“老夫是不是该恭喜你还活着?这是你自己挣来的,不用谢我。” 饭团一声不吭,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 “受了这千万年的雷霆之苦,脾气也还是这么倔。老夫知道你不服,也知道当初对你的处罚太草率了些,有些事未必就是你的错。但,神谕不可改,只能委屈你受着。” “有神尊这句话……就够了。”饭团的声音有着男性特有的磁性,相当悦耳动听。 “刚才那小娃娃说,若非草菅人命的罪孽,数十万年的刑罚也太重了。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样吧,如果你能解开其它两个神咒,老夫许你重回天外天,从此跳出轮回,与我等同寿。这也算是老夫对你的补偿。” “多谢神尊!多谢!”饭团的声音微微发颤,想来这个恩赦对他非常重要。 “别着急谢我,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顿了顿,梅见又道,“在弥留之际,你拼尽最后的神力将那小娃娃带来此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他救你,还是让我们救他?” “都不是。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想有个人送我离开。”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梅见难得一见地叹了口气,“我们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他以为他把你弄晕了,却不知道你是神,凡人不用法术是伤不了神分毫的。人心凉薄,遇见一个心肠赤忱的人不易,你要好生引导他。即便修不成仙身,也别让他入魔。” “既是赤忱之人,又怎会入魔?” “赤忱之人往往执着,执着易生执念,执念又生心魔。古往今来,入魔的人不见得都是坏人,更多的是有着坚强品格,执着于执念的好人。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一念执着便成魔。” “他体内的封印为何人所结?为何我看不清?” “天机不可泄露。时机成熟了你自然会知道。” “是!我会好好守护他。” “去吧!凡事好自为之。” 饭团冲着四方各磕了三个头,便没了影。 秋清素啧啧两声:“那小娃娃说你啰嗦真没说错!这千万年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呢?今儿听他那么一说,我再这么一留心,才发现你不是一般的啰嗦,是非常啰嗦!” “你要体谅我,这孩子不但是我的血脉,更是我最心爱的弟子。如今他逃过死劫,我高兴,多嘱咐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不多久另外两人也加入进来,洞穴中又热闹了起来。 断崖边,饭团坐在三生石前,看着石头上的名字出神,目光中纠缠着太多太多不可言说的情感。没人知道那些情感因谁而生缘何而灭,而它原本黯淡的眼眸中突然闪现的那点亮光又是因为什么,更是无人知晓。 第二天早饭后,莫待拿着两株药草散步到三生石前。见饭团还团在昨夜的位置呼呼大睡,略感意外。他拽猫尾巴揪猫耳朵,直折腾到饭团睁眼才罢手:“嗨,好久不见。” 饭团像是没看见面前还有人,自顾自伸着懒腰,长长一条摊在地上,像块毛茸茸的脚垫。 莫待晃着香喷喷的小鱼干,笑嘻嘻地道:“长风刚给我送来的,可好吃了。你对我摇摇尾巴,我就赏你。” 饭团翻了个白眼,舔完脚掌又洗了几把脸,昂首阔步朝前走。 莫待抚掌笑道:“哈,我就喜欢看你翻白眼。再翻两个呗!”说完又学着饭团的样子用手洗脸,“长得萌就是占便宜,连洗脸的动作都那么好看。” 饭团扭头喵呜了两声,变走为跑,在花与树之间穿行。莫待跟着它跑了没多久,就刹住了脚。他把鱼干放在草地上,准备离去。 “是我这姻缘殿中有邪魅么?惹得你这一脸避之不及的惶恐。”梅染从姻缘殿出来,无与伦比的容颜让周围的花草自惭形秽,悄悄藏起了傲慢的颜色。“还是说,我得罪了你而不自知?” “梅先生言重了!”莫待抱拳行礼,言辞极为郑重。“是在下不敢叨扰您清修。” “你说话倒不像给人的感觉那样冷淡。”梅染伸出手,饭团立马跳进他的掌心,还颇为乖巧地蹭了蹭他的大拇指。“这小灵兽是你的?” “不是,我只是比较喜欢它。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 “别人都忙着在青英会大展拳脚,你怎么还闲来无事?” “我只想置身于热闹外,而不想成为热闹的一部分或者本身。”莫待看了看饭团,期期艾艾地道,“先生……先生能不能把饭团借我玩一会?” “玩?”梅染嘴角微动,目光有一瞬的闪烁,“它不是我的,何来借一说?何况,它跟你更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