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不搭腔,抬腿走人。曲玲珑追上来,兴奋地问个不停:“你刚才用的什么法子?好厉害啊!能教我么?我学东西可快了,不会花太多功夫的。你教我呗行不行?教会了我叫你师父,如何?你考虑考虑?我这么聪明,给你当徒弟你不吃亏……” 顾长风心想:这么多话,别说公子受不了,就是我听着都难受。 紫霞道:“顾大哥,快跟着公子吧,别走散了。等得空了我去看你。” 曲玲珑似乎这时才看见紫霞,笑着打了招呼:“姑娘可会仙鹤神针?” 紫霞不明白他的意图,笑了笑没回话。 莫待头也不回地道:“你聒噪我就算了。敢去打扰紫霞,我毒哑你。” 曲玲珑顿时蔫了:“我只是觉得那东西神奇,好奇罢了。” “好奇也要有个程度。那可是仙鹤神针,是独步武林的独门暗器,凭什么要告诉你一个外人?”顾长风塞了一大包银子在紫霞手里,又给了她两瓶金创药。“这是公子和我的一点心意,请白前辈和仙鹤门的朋友们喝杯薄酒,你不要推辞。药是我家公子调的,对剑伤有很好的疗效,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顾大哥和公子。药我收下了,银子就不用了。喝酒花不了什么钱,我替你和公子请他们就是了。” 顾长风笑道:“你请是你的情,我们请是我们的心意。公子要是知道我连酒钱都送不出去,肯定会笑话我,你信不信?” “我收我收……我收就是了。”紫霞边说边慌忙将银子收好,“顾大哥,公子已经走远了,你赶紧去陪着吧。江湖路长,咱们交道的时间还久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嗯。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有事去客栈找我。” “我知道。”紫霞目送顾长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神色惆怅而无助。她刚行走江湖的头两年,因为经验不足,几次遇险都得顾长风出手相助。有一次为了救她,顾长风独自前往深山老林采药,差点把命搭进去。之后又照顾了她数日,直到她痊愈才离开。后来,她与几个同门在凤梧城遭人追杀,多亏顾长风将他们藏在凤来客栈才躲过一劫。她将这些事禀明白婉姝,说想以织羽令相赠,谢顾长风的深情厚谊。 白婉姝没有反对,也不说赞不赞成,只说随她。从那以后,白婉姝再也没提起过紫霞的婚事。又过了一段时间,白婉姝发布了一条掌门令,大意是说:若门下弟子心悦之人乃良偶佳配,其婚事全凭自己做主,不必遵师父命,媒妁言。此令一出,上门提亲的人大减。有人笑她妇人之见,有人骂她离经叛道,也有人佩服她的勇开先河。仙鹤门的弟子实现了婚姻自由,对白婉姝只有满心的敬仰与尊崇。 想着往日种种,紫霞怀着甜蜜又酸楚的心情握紧了腰间的织羽令。 客栈里,人们各抒己见,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今天的热门事件。石中堂昨天还是万人敬仰,令人敬畏的掌门人,现在就只是一点茶前饭后,供人品评玩味的谈资罢了。他最后的剩余价值,就是在他的死因被公布时,会让一部分人高兴地说一句:果然被我猜中了,死得好,死得妙,就该这么死!而另一部分则会破口大骂:石中堂这个王八蛋,死了还坑老子这么多钱,活该你死于非命! 这太像当年十三公子死后的情形了。没人在意他的一生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也没人愿意去了解他做过哪些有意义的事,更没人关心他主动赴死时的心情有多悲伤。人们关注的是他身上那些未解的秘密,以及这些秘密背后的利益与利害关系。石中堂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公子经历的一切他也会经历,而且不堪的一面还只多不少。毕竟,十三公子是个禁忌话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谈论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更别说用他的死因来下注了。 莫待难得一见地没躲开热闹也没躲在角落,而是选了个视线好的地方气定神闲地坐了听众人高谈阔论。他不紧不慢地喝茶嗑瓜子,像极了过路打尖的流浪客,以一众过客的碎语闲言打发无聊的旅程。偶尔的,他的眼底会闪过一星半点看不出情绪的波光,像是在为死去的人鸣不平,更像是在思考人生。 曲玲珑端着酒满场乱串,像一只耐不住寂寞的花蝴蝶。只一会的功夫,他就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说,石中堂为何迟迟不立掌门人?因为他最中意的掌门人继承者并非现在那位,而是多年前被人杀害的李响。又比如说,当初李响被杀是为了一个女人,并不是因为武功秘籍。再比如说,那本武功秘籍原本就不是无影门的,原是十三公子临死前留下的……还有很多石中堂年少时做下的荒唐事,也都被翻了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喝酒聊天的人也越来越多。莫待赏了曲玲珑一盏茶水润嗓子,拍拍屁股走人了。刚到后院,谢轻云和萧思源回来了。光看萧思源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妥了。曲玲珑是个自来熟,三言两语就跟萧思源混熟了。 萧思源先是狠狠牢骚了一顿,说那帮人狗眼看人低,居然不让他这个小王爷进去。继而又很是不爽地抱怨上官家的权势太大了些,连这些地方办差的都认得他们家的信物,然后才开始正题:“和之前听到的一样,石中堂嘴角上翘,似乎在笑,死得很安详。官府已勘验完伤情,他正面中剑,贯穿后背,且一剑毙命。伤口只有一条细线,周围隐隐有血渗出。现场很干净,没有打斗的迹象,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你确定就只有这些,再没有别的线索了?” “确定。犯罪现场的记录簿上也就是这些。” “正面中剑,面带微笑,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些只能说明可能石中堂认识凶手,而且和凶手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伤口呈细线,有少量血迹渗出,说明凶器刃薄如纸。薄如纸且可做凶器的东西太多,剑却只有霜月和秋水。可秋水是令狐云骁的灵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是霜月,也不是秋水,那会是什么?” “千万别问我,我又不是江湖人,对这些刀啊剑啊的,心里没谱。” “你再好好想想,现场还有没有可疑之处?或者说,奇怪的地方?” 萧思源敲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好像还真有。验尸官说,石中堂的右手一直死死攥着,他以为是攥着什么重要的证物,费了好大劲才掰开。结果你猜是什么?竟是裹着一小块蓝色布条的树枝。我看过那块布,虽然高级但有钱就能买到。这算不算奇怪?你能猜出那布条是哪儿来的么?” 莫待只默了一瞬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中堂的衣服是蓝色的。” “没劲,一下就猜中了。我仔细比对过,布条和他衣服破损处的痕迹严丝合缝,应该是他临死前撕下来的。” 蓝布相裹,树枝为木,蓝木……木蓝……木兰策?难道说杀他的人是为了木兰策?算时间倒也差不多该找到他这里了。“也许他有所指吧!只是我没想出来指的是什么。” 萧思源索然:“你莫大公子都想不出来的问题,我们几个也就别费劲了。”他将指环扔给莫待,还为之前的事忿忿不平,“一帮臭不要脸的玩意!就知道舔上官家屁股!” 莫待差点动手:“你几岁了?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了可要管好你的嘴。别给宁王府招是惹非。”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比我瑶姨和野烟姐姐还要啰嗦,一点都不像江湖人!”萧思源没见过霜月和秋水,想看谢轻云的剑又不太好意思直说,只好旁敲侧击。“我父王的剑也算是宝剑,那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薄如纸。如果目前只有你的霜月有这个特征,那你不就成嫌疑犯了?搞不好,你会成第二个十三公子,被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他一边说一边对曲玲珑挤眉溜眼,暗示他开口。曲玲珑才不会出这个头,直接无视了他。 第二个十三公子?莫待心中一惊,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一点细微得像发丝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跟前。“轻云……!”千钧一发间,莫待摘下桃花结扔向萧思源和曲玲珑,自己则纵身一跃,朝谢轻云扑过去,将他护在身前。 桃花结泛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将萧思源和曲玲珑笼罩其中。嗤嗤一阵轻响后,地上多了些细不可见的白色印迹。 “阿呆!”谢轻云毫发无损,只是衣服已被莫待的血染红,“阿呆!” 莫待忍着痛一掌将他推进桃花结的光华中,张嘴吐了两口血:“出手就是梨花榆火,阁下还真是看得起我!” 一群黑衣人落在墙头,个个利刃在手,杀气外泄,一看就来者不善。领头的是个戴着黑铁面具的男人,声音有种刀砍斧削的尖厉,神经不好的人听得久了怕是会落荒而逃。“打眼就认出了梨花榆火,不愧是与孟星魂过招的人!不过这次我们不找你,找谢轻云。他杀了石掌门,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保证没人为难你。” “既然是为石掌门报仇,就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讨说法。瞧你们这藏头藏尾,偷袭暗杀的行径,可不像是为了真相,倒更像是别有所图。”莫待忍住剧痛,靠树坐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还请阁下如实作答。” “死人的问题本尊一般不作答。不过本尊今天心情好,你说。” “如果这世上只有你的剑能造成某种特殊的伤痕,你还会用这把剑去杀一个名满天下的掌门么?如果你是石中堂,你与杀人凶手不但没交情而且还很不对眼,他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你会任由他走到你面前还毫不防备?如果你被仇人夺了性命,你死前还会面带笑容,丝毫不觉得愤怒和不甘心?就凭石掌门与谢三公子往日的关系,稍微动点脑子就该想明白,谢三公子不是凶手,而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为之。” “天下人都知道你与谢轻云交好,你自然帮着他说话。” “我与他交好不假,我的话也不掺假。阁下突施杀手,目的有二。其一,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只要谢三公子死了,你说什么都对。其二,以此为由,挑起武林与魔界的争斗,让你或者幕后主使坐收渔人之利。”莫待咧嘴笑了,“当年在落凤山,你们不就是用这阴招逼死了十三公子么?如今又想着故技重施,有那么便宜的事?” 桃花结内的三人想尽办法也出不来,只好焦灼等待。谢轻云耳边一直回响着莫待的那声惊呼,那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看着莫待蜷缩在树下的瘦弱身躯,泪落如雨。 萧思源心里也很不好受,他虽不像最初那般敌视莫待,但于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觉得此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孤傲而不可亲。莫待对他而言充其量是个颇为合拍的玩伴,算不上朋友。不曾想到了关键时刻,莫待竟肯舍命相救。如果这都不算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至于曲玲珑,感受最多的则是意外。他与莫待套近乎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完成木晚心交代的任务,不掺杂私人感情,更未想过其它。如果有一天木晚心下达了刺杀令,他绝不会因为与莫待喝过酒聊过天相处愉快就心存不忍,他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而且还会争取一招毙命。在这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系下,他实在想不通莫待拼死相救的理由。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救他,完全是出于莫待的本能反应。他不愿承认这一点,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得找理由说服自己:莫待这个人就这样,嘴毒心善滥好心,算是个好人。他不喜欢好人,那会让他在杀死他们时有负罪感。而那个他深爱的人曾耳提面命,人要活得坦荡自在,不能带着负罪感生活。 “十三公子是十三公子,谢轻云是谢轻云,两者岂可相提并论!”面具男提剑朝莫待刺去,“你的话太多了,该闭嘴了!” “公子!”顾长风的眼在看见莫待的那一刻就红了,出手就是杀招。他的功夫远胜面具男,若一对一完全可以轻松取胜。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顶尖高手,他拼尽全力短时间内也很难取胜,难护莫待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