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前的菊花开至最绚烂时,长达一年多的符咒术学习终于结束了,并在一片欢呼声中迎来了最终的测试。冲天的菊花香中,众人捧着梅染亲笔手书的评语,或喜或忧,千般滋味只自知。 两门主修课——剑与灵、符咒术,莫待都没有名次。考试前两个月,他偷喝了余欢酿的酒,借着醉意与庄羽比剑,失了准头,打碎了碧霄宫正殿中神界赐予的七宝琉璃盏,被雪凌玥罚面壁思过数日,且三个月不许用剑。思过结束没多久,他又想试试在思过期间自创的雷火咒的威力,将符咒绑在饭团的尾巴上追着到处跑,差点酿成火烧姻缘殿的大祸。根据琅寰山的法制,他的这一行为当受鞭挞之刑。雪凌玥知道他灵力低微,承受不住鞭刑的威力,便将责任全部揽下,说自己管教不严,愿同领责罚。方清歌自然不会应他,却也知道不能重罚莫待,顺手推舟将人情送给了梅染,说姻缘殿的事但凭梅先生的心情。梅染不能不罚,又不愿真罚,转头派人将莫待送到碧霄宫,交与雪凌玥处置。后来在永安殿中,雪凌玥当着众仙痛斥莫待,罚他抄经默卷三千,半年之内禁止使用符咒术。之后,又将他关进蛮荒之境,命其五日之内狩猎五十头中高等级的魔兽,不然便执行鞭刑。 第五日,眼见计时的香就要熄灭,莫待还没有动静。雪凌寒提神凝气,准备入蛮荒救人。他刚做好起式,莫待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顶着满头沙尘出现在他面前,咧嘴笑道:“害你久等。” 雪凌寒拥他入怀,含泪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莫待道:“承蒙牵挂,回头我请你一桌好酒好菜。” 雪凌寒闷声道:“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在身边。” 雪凌玥哼道:“还有心思做菜,看来还没长记性。” 莫待陪着笑道:“长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雪凌玥见他只剩半条命,又心疼又懊恼,到嘴边的狠话终究没说出口,沉着脸训了几句便作罢,让雪凌寒护送他回去疗伤。 就这样,莫待以折断一只胳膊、摔瘸一条腿、腰上穿了两个窟窿、全身近十处重伤和轻伤无数的惨痛代价勉强完成了任务,平了各方议论。 姻缘殿中,梅染和余欢都不在,只有紫苑和桔梗趴在地上一边斗嘴一边下棋。似乎有先见之明,紫苑早已准备好治伤的良药,且样样对症。她替莫待处理好伤口,点燃一炉香就回了群芳园。桔梗边哭边把自己存下的糕点塞进莫待嘴里,问他会不会死。莫待好言安慰一番,将一块从蛮荒之境带回来的五彩皮毛系在她腰间,许诺自己不老不死。桔梗才渐渐止住眼泪,抽噎着倒香灰去了,一步一回头忧虑满满的模样让莫待又感动又好笑。 草堂里,饭团蜷在已三米多高的合欢树下呼呼大睡。莫待没有惊扰,将一枚形状奇特颜色漂亮的果子放到它爪子边,躺在近旁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黄昏。夕阳晚照,满屋柔淡温暖的光亮。窗台上的菊花散发着清苦幽冷的香气,袭人心扉。几上的碧玉盏里,浅红色的汤药热气缭绕。没有人,只有一股似有还无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梅染的气息。莫待深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这里的空气真叫人舒心!若能不问世事,长眠于此,该多好!他想起那日躺在天心阁的后花园晒太阳,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不由暗自苦笑,而随之涌来的厌倦与无奈再度令他浑身乏力,睡意昏沉。 一只手放上他的额头,带着淡淡的药香。叹息声起,接着便是梅染的自言自语:“算时辰也该醒了……是药的分量不对还是太疲累了?是不是得换个方子试试?”他试了试莫待的鼻息,松了口气,连声道:“还好,还好……” 莫待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该不是在试我还有没有呼吸? 梅染化出灵珠,想为莫待疗伤,犹豫一阵后收了手,叹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依你吧!只是,你伤得太重,得受苦了!”他仔细把脉,确定没事才端着药盏去了药房。 莫待没出声,在自己的千头万绪中沉沉睡去。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身处绿芜苑中,这是他在姻缘殿的寝室。 琴声悠悠,轻柔悦耳。不消说,是雪凌寒在抚琴替他安神。莫待的手指刚动了动,雪凌寒业已到了床前。目光交缠,莫待眉眼温柔,嘴角噙笑,雪凌寒眼中有泪。当着梅染和余欢的面,雪凌寒深情吻上莫待的唇,柔声低语:“今生今世,无论是何种理由,求你莫再以身涉险!我承受不起这凌迟般的牵挂与心疼!” 莫待玩笑道:“既然你这么害怕,何不将我敛于匣,束之高阁?” 雪凌寒答道:“我以真心为匣,以誓言为锁,早已将你珍藏。你若知我懂我便当独善其身,切勿再沾染是非,让自己身陷险境,伤痕累累。” 莫待笑而不语。 梅染心想:是非不会因为人们独善其身就不沾身。真想不染是非,除非跳出三界外,隐居山野。 莫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雪凌寒,笑道:“如今,我重伤在身,又不能用剑与术,还请上仙垂怜,护我周全。” 不等雪凌寒回话,梅染道:“在伤好之前,除了琅寰山你哪儿都不能去。也别惦记你的测试了,没戏。别跟我谈条件,否则你连姻缘殿也出不去。”莫待乖乖闭了嘴,可怜巴巴地拽了拽梅染的衣角。梅染不理,转身出了绿芜苑,留下一句“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在这姻缘殿,我是老大”就结束了这次谈话。如此,直到考试结束,莫待都没再去含章殿。 放榜那天,莫待靠着群芳园中央的神木树,啃着梅染带回来的红山果,悠哉悠哉地看榜单上的名次如何牵动看榜人的面部神经。 在这届学子中,仙门嫡系中综合能力最强的依然是海神门的弟子,无论是剑术还是灵力都遥遥领先其他人,就连最难学的符咒术也只略逊于巫神门。水神门以灵力见长,风神门则恰恰相反,擅长剑术。总体来说,这两个门派的弟子几乎都没短板,个个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巫神门的弟子剑术修为稍弱,符咒术却无人能望其项背。百花门虽然女弟子居多,修的却多是霸道的功夫,其灵力和剑术都不差;至于这符咒术嘛,大概因为百花羞不喜画符的缘故,门下弟子一个二个的也都是马马虎虎,将将就就。 俗家弟子的排名变化不大,也还是谢轻云居首,林雨曦第二,穆婉秋和夜月灿伯仲难分,并列第三。只是第四和第五有些叫人意外,竟是逍遥门下毫不起眼的两名弟子,林牧野和樊锦诗。这两人在青英会上表现平平,排名已快垫底,不想对符咒术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领悟力,令人刮目。凌秋雁排在第六,夏天第七。原本,夏天的结印术在凌秋雁之上,可惜她结印时不能静心,画符时随意不守规矩,天马行空,完全由着性子来,常常是画蛇添足,适得其反。她这毛病被梅染提醒了又提醒,叮嘱了又叮嘱,收效甚微。在后来的一对一比赛中,因一笔之差输给了凌秋雁。八至十五名是薛湘灵和崔润洁等人,清一色的巫神门女弟子。 风神门的弟子还没等到放榜就被集体召回了剑门峡,说是风神门的领地被不明敌人入侵,危机四伏,门下弟子需各就各位。 夜月灿和几个相熟的俗家弟子看完榜正交换心得,忽而看见莫待,都围了过去。凌秋雁问完莫待的伤情,又拿出成绩单给他看,感谢他的指点让自己的剑术突破了瓶颈,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莫待自然是各种谦辞。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看榜呢!”夜月灿将谢轻云的成绩单塞给莫待,惋惜他没能参加考试。“我好些天没看见你了,干嘛去了?天天窝在草堂炼药?不嫌闷?” “我忙着考试,试药,遛饭团,一点都不闷。” “考试?考啥试?梅先生不是不许你考试么?” “考个行医证,万一腿残废了还能混口饭吃。” “尽瞎扯!废了我养你,不用你行医讨生活。” 莫待嘿嘿一笑:“好兄弟,下半辈子的零花钱靠你了。” 正说得热闹,忽见回廊那头过来一队年轻人,只看通体气派便知是仙门嫡系子弟。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眉清目朗,丝毫不比雪凌寒逊色,相反还多出几许潇洒倜傥与阳光大气。此刻,他眼眉带笑,正和气耐心地听身边的男子说话。当他的目光与莫待的相遇时,他微微颔首,浅浅轻笑,神色温平友善。雪凌波走在最后,一如既往地躲在别人的影子里。 是他?方星翊?他怎么来了?莫待心中转了两个念头,移开目光:“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吃药了。”他给夜月灿使个眼色,站起身来。 夜月灿抬眼一看,也笑道:“是呢,得按时吃药。不然,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康复。都散了都散了,等这小子行动自如了,咱们再聚在一起好好聊。”他扶着莫待朝廊外走去,边走边取笑,说江湖侠客变成了瘸腿的蛤蟆,干脆剥皮抽筋做成酒菜得了。其余的人也都快速散去,为方星翊一行让出道来。 “站住!”一声断喝,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路中间。“混账东西!看见仙门弟子竟然避而不礼?尔等到底懂不懂规矩?还有没有尊卑?” 夜月灿的眉头刚动,就被莫待拽着衣领,摁着低头行礼。礼罢,莫待指着满园子的菊花,笑了笑:“菊花正盛,秋意正浓,阳光正好,诸位请尽兴。” “本来我兴致挺好的。只可惜看见了一群碍眼的东西,这会只觉得扫兴。” “不打紧,兴致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莫待看看拦路的男子,耐着性子道:“启信小仙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先行告退。” 方启信双手一抄,头扭向一边,哼道:“见了我们就躲,是何道理?” “启信,别淘气。”方星翊对众俗家弟子抱了抱拳,“各位请自便。” 依着方启信倨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行的。奈何方星翊发话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侧身让路。莫待说了声“多谢”,一瘸一拐继续前行。哪知方启信突然伸脚一勾,将他结结实实绊倒在地。他的腰撞在花丛旁凸起的青石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立时渗出斑斑点点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