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主推开铁门的动作很坚决、也很迅速,似乎只要祂不下定决心,下一秒自己就会立刻转变自己的想法、夺路而逃一般。 内部早已被锈蚀成空洞的铰链拖动着铁门,将其缓缓地向里打开,门后附着的铁锈也纷纷脱落,发出了难听刺耳的声音。 依据犬主的说法,这道铁门毕竟是二百多年前的造物: 那时的冶铁技术尚不成熟,铁成品的质量也仅仅与如今的生铁质量相当、且当时的冶铁工序没有所谓的“规范”一说,铁门的锈蚀程度可想而知——布兰达反而比较庆幸,这扇铁门能被顺利推开,而不是直接与门轴分离、倒在地面上。 跟随着犬主的步伐,布兰达也举着火把,缓步走进了这间地牢,好奇地环顾室内。 此处与地面之间相距十米,即使尘封许久,这间地牢里也没有什么灰尘。 整间地牢的墙壁都是由铁浇筑而成的,墙壁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甚至让布兰达感觉室内颇为干燥舒适、与地道中潮湿的空气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虽然犬主说这是一间地牢,但在布兰达看来,这间“地牢”与寻常城堡下的地牢截然不同: 一张宽大的木床摆放在墙角,床上所铺设的床垫看上去十分干瘪,但布兰达可以肯定,它在多年以前并不是这副模样;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制成的桌子,桌子的两侧摆放了两张对坐的座椅、座椅上摆放着早已干瘪的坐垫; 而在床的斜对面,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木制书架,书架上甚至摆放有十余本由羊皮纸制成的书籍! 尽管墙壁上遍布铁锈,所有的木制品也都爬满了霉菌,甚至连桌子上铺设的华丽桌布也变得破破烂烂,但布兰达很确信: 建造这个“地牢”的人根本不是按照监牢的标准来修建这个房间的,他很关心居住在其中的那个“人”的生活质量——尽管这个房间位于地下十米。 而最吸引布兰达关注的,是一具坐在床上的骸骨: 那是一具十分高大的人类骨架,从骨骼的部分特征看来,它生前应该是一位身材比较魁梧的男子。 骸骨的身上穿着一套陈旧的礼服,虽然衣物的布料已经因为岁月的流逝、变得十分破旧古老了,但在经过了一番仔细的辨认后,布兰达还是勉强将其分辨了出来——那是二百多年前的达西亚军礼服的款式。 骸骨倚靠在墙壁旁,它的身形看上去十分魁梧、高耸,仿佛即便已经步入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这名高大的男子仍然想要挺直自己的身体,不想向什么事物屈服一般。 但骸骨的腰椎部分已然弯曲,骨质也不是那么的坚硬——他老了,岁月迫使他不得不弯下腰,即使他的身形依旧挺拔。 布兰达突然意识到了犬主说的那个名字的含义,她看向了那只凝视着骸骨的黑犬: “等等,奥利弗……那他确实是奥利弗家族的一位远祖,可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没有姓,他的名就是奥利弗,姓是留给后嗣的。” 犬主似乎已经陷入到对于往昔的追忆之中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怅然。 随后犬主便不再进行言语了,但布兰达却从祂的回答中听出了许多的信息,其信息量之大,甚至让她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倘若眼前的这具骸骨名为奥利弗、却没有任何的姓氏,那么,他无疑就是埃德温伯爵一脉的开业先祖! 但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布兰达便立刻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如果奥利弗家族的开业之祖逝世于这间隐秘的地牢中,甚至于其至今都未被家族的后裔安葬,那么,此刻正躺在埃德温伯爵家族陵园深处的那位“奥利弗”,又是什么人呢? 如果事实真的如同布兰达所推测的那般,那么,她能够动的手脚可就太多了! 犬主虽然不知道布兰达的想法,但透过她的情绪波动,它也能够猜到一些大概。 犬主沉默良久,低沉着声音请求布兰达: “我主,恳请您不要这么做——就让他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吧。” 随后,犬主再度转过头去,注视着面前的骸骨: “我们之间的赌约,是我赢了,但我却比任何人都希望是我输了……” 布兰达有些不满,但在下一刻,大量的思绪从犬主的法则中涌出,流向她的法则里——那是关于犬主的过去。 …… 其他四位圣徒都见证了应许的图景,于是他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向帝国中迷途的臣民传播信经的教诲。 但提图斯和卡门却不关心这些事务,不顾所有法则生物的反对,他们执意渡海前往达西亚岛——那片曾经的终战之地、也是提图斯与卡门曾无数次提及的那片“命定之地”。 最终,在激烈的争吵之后,“鹰”“双蛇”“衔尾蛇”、以及彼时尚保留有一丝清明意识的“圆环”决心离开,祂们不愿、也不忍心见证他们执意赴死的未来。 在最后的旅途中,只有“犬”“蛇”“狮”“海蛇”“章鱼”继续追随二人。 可在渡海之后,二人终日忙碌,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虚弱。 但无论何时,每当祂们提出融合法则的建议时,卡门都会微笑着拒绝它们。 “现在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不要心急。”卡门每次都会这么说。 …… 回忆中的场景出现了几次不正常、也不合理的中断,显然是犬主刻意略过的信息,布兰达也没有深究其意的想法。 等到布兰达反应过来时,她只看到犬主默默地立在树下的阴影中,看着当地部族的人们把二人的遗体收殓,看着人们把棺木埋进土里、插上木制的墓碑。 提图斯和卡门的表情恬静安详,他们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勾起,像是已经完成了自己所有的愿望。 直到一切结束,犬主的眼角才划过一行如雾般的黑色泪水。 犬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这里,祂不愿意再接近人类世界,于是飘洋过海,来到了一片蛮荒的塞西亚岛,躲进了密林深处的阴影中。 祂是空无法则的载体,只要宇宙中依然有死亡,空无的法则就会延续,祂也会一直存在下去。 所以,犬主确实不需要利用人世的悲剧完善自己,自然也不需要进食。 数百年间,犬主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皮囊一般,在密林的阴影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直到古王国的开拓军登上了塞西亚岛,犬主才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的气息,这才让祂的意识终于恢复了清醒。 达西亚人在岛的东北方建立起了一个小港口,又在港口旁建立起了一个聚落,并将之命名为“兰开赛”。 达西亚人是有野心的,他们显然是不会满足于只在海岸边建立起一个小小的聚落。 对于这座塞西亚岛,他们有着极为宏大的计划。 于是,开拓军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由一位名为卡尔的高级军官带领,沿着海岸线向南开辟; 而另一路则由一位名为奥利弗的军官带领,意图在塞西亚岛的中心地带建立起一座城市,用以成为日后连接岛上各个部分的枢纽。 就这样,在塞西亚岛中央的密林之中,这位名为奥利弗的青年军官第一次见到了黑犬之主。 断崖之下,那有如墨汁一般粘稠的阴影、以及犬主那巨大雄伟的身形、仿佛要撕咬一切活物的狂乱气魄,无不给这位年轻的军官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