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王朝的皇帝陛下年号泰明,论文治武功,不输历朝历代帝王。 泰明二十五年,这一年大抵还是和往年一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们的生活倒是日渐丰盈,用安居乐业来形容颇为恰当,仿佛已经抚平了当年关中之乱时民间遭受的创伤。当然,这不得不归功于皇帝陛下多年以来的励精图治。 不一样的是,这一年的皇帝陛下可是没闲着只顾休养生息。从年初开始便不断下达多道旨意:征备粮饷,扩充军伍,征全国工匠加强研发火器,加大力度开采关东铁矿……朝中的各位官员们心知肚明,恐怕是又要打仗了。只不过当圣旨下发到内阁,再由首辅大人传达时,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 关中之战打了八年,乾阳最终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战马铁骑踏破了乌厥,琉夏,蚩羚三国的国都,三国被灭之后,却仍有大量余孽未被清剿干净。其中属乌厥势力最大,回到了北方草原上继续作威作福,在北方时不时地扰乱边境,好似在乾阳头顶上的一根刺,让兵部的人头疼不已。 不过随着此次陛下御驾亲征,前线捷报频传,乌厥也被打的元气大伤,战事终于是接近尾声。皇帝陛下班师回朝的日子也临近了,首辅大人为秋闱举同庆祝,也有着为此次得胜回朝的庆贺之意。 京城却是山雨欲来。 兵马司掌京师治安与巡捕,分设东、西、南、北、中五城,又统称为五城兵马司。京城中的治安诸事,包括巡城,宵禁,部分城防事宜,都由兵马司掌控。 这兵马司是本朝初设,本有缉盗巡捕之责,早些时候往往对夜贼,盗寇,一些个江湖人士和商贾打击颇多,对城门口的来往商贩也有盘查之权。随着与这些个盗寇、商贩打交道的次数越多,就免不得受到些沾染,避不过一些同流合污之嫌,当权者们受利益驱使,给一些商贩走卒通通后门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商人重利自古如此,在与官场之人打好关系后为自己寻求便利诸如此类就是常态了。所以兵马司衙门与这些商贾交集越多,官员们从中捞油水的门路也越广。 这天兵马司衙门出了一桩命案。本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侯云海侯大人手底下死了一个名叫郑寻的知事。 在京城死了一个八品京官可谓是件值得各方注目的大事,可身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侯大人态度却让人捉摸不透,按理说自己手底下的知事死了,作为顶头上司的侯云海多多少少应该为郑寻讨个说法或是表现出一定彻查到底之类的态度,好让手底下为自己做事的人心安一些,但侯大人对此事却是毫不关心作为,甚至直言让手底下衙门的人不要插手,摆明了要把这事踢给刑部或是大理寺,这就让人不得不思索了。 可刑部的人态度也奇了怪了,说你们兵马司衙门的命案自己处理不了,踢给刑部衙门算怎么回事,也不愿接手,两家衙门这态度更是耐人寻味。最后这事儿大家都拿不定主意,上报东宫,皇帝陛下亲征,太子监国这段时间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太子对手底下这些衙门的推诿态度震怒,下令刑部接手此案,刑部若是再推诿,就让锦衣卫彻查。 刑部衙门最终接下了这个案子。 ……… 再说到自从秋闱结束后,李君承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有好些日子没去青楼了,对于咱们这位小王爷来说,可真是难为他了。 “鼎龙,你说怎么京城这些家伙对郑寻这个案子都避犹不及呢?”李君承嘴里嚼着刚炒好的糖雪球儿模糊地说道。 小王爷坐在王府中自己院落的石凳上,手里拎着一袋糖雪球儿。 “这段时日本就人人自危,无非是都不想惹祸上身罢了,这些家伙的嗅觉可都敏锐着呢。”赵鼎龙佩剑伫立,随口说道。 燕王府的建设极尽奢华,除开中门外的大门就有五间,梁栋,斗拱,檐角等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碧砌就,门上卧有金漆貔貅锡环,内门门柱上雕刻腾蛟盘蟒,中门之后是忘不尽的廊腰缦回,建筑风格颇为奇特,朱墙碧瓦和重檐重拱无一不有着越矩之嫌,整个府邸占地恐有几个湖泊那么大,但据说这是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深受皇帝陛下器重,吩咐工部的能人特此设计建造的,也就无人置喙了。 小王爷在京城的日子过的可是舒坦极了,王府院落里最多的不是奴仆护卫,而是丫鬟女婢,且随处可见,仅是自己居住的院落中丫鬟女婢就有二十人,随时伺候着李君承的起居事宜。王府数十个院落,有多少女婢恐怕小王爷自己也数不清。好在小王爷身份特殊,换作其他权贵或高官这般,弹劾的折子都能铺满皇帝陛下的御书房。 院落里秋风瑟瑟。 “你是不是该回剑宗去拿那柄剑了?”李君承轻声问道。 “嗯。”赵鼎龙颔首。 “这次要走多久?你不在京城,我还是很没安全感的。”李君承问道。 “不知道,但我会尽快赶回来。”赵鼎龙淡淡地说道。 李君承突然语气一转,恶狠狠地说道:“你见了你师傅,记得狠狠帮我揪他几根胡子下来!想起当年的事我就生气!不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吗?这老头子还真敢吓唬我!”李君承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眯着眸子气愤地说道。 赵鼎龙被小王爷突如其来的话给逗的哭笑不得,当年自己小时候被父亲送到剑宗习武,那位老师傅把自己当宝一样供着,说自己是什么百年来唯一的先天剑胎,一定要好好培养,反正听着像骂人似的。当年自己也不懂,父亲让来那便来了,结果在剑宗才待了不到一年,小王爷就带着所谓的“京城高手”跑到宗门门口,其实也就是十几个王府下人,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要是那老东西再不放人,就带人踏平了这剑宗。 最开始师傅还客客气气的跟小王爷讲道理,说鼎龙在这里能学到最好的剑术,最好的武功,可随着小王爷那蛮不讲理的性子,一口一个老贼,一口一个灭了你剑宗之类的话,那位老师傅气的是直颤,硬生生让小王爷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剑气高悬,剑宗数百柄名剑当即掠空而起,颤颤生音。惊的剑宗宗主都破关而出,更是吓得小王爷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喊着老贼你等着之类的言语。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随即赵鼎龙在剑宗待了一年便下山离开了。离开之时师傅让自己五年后回宗门,说是要为自己量身打造一柄不输于剑谱排名的剑,算算日子,就这段时日该出炉了。 “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赵鼎龙迟疑说道。 “无碍的,前两日收到师傅来信,他要回京城了。”李君承随意道。 “哦?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到?”赵鼎龙问道。 “这倒没有,不过我想应该快了,老家伙应该挺想我的。”李君承笑了笑说道。“走吧,出门转转。” “做什么去?”赵鼎龙问道。 “糖雪球儿吃完了。” “……” 刑部衙门里,尚书孙文宣皱着的眉头一刻也没有舒缓下来,手中的卷宗拿了又放,看了又看,硬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孙尚书身材消瘦,年过不惑,头发却已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随着年纪愈发深刻。 随着又一声叹气,孙文宣再次放下手中的卷宗。衙门里油灯昏暗,气氛暗沉。 “大人,此案如何定性?”手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朝廷里一群老狐狸,为百姓做事的本事不大,这踢皮球的功夫到是出神入化。”孙尚书眼神黯淡,冰冷地说道:“可恶!老夫此次当真是反应慢了半拍!就这么被坑了一回!” 刑部的主事、令官们噤若寒蝉。 “叫左侍郎钟典来见我!” “是。” 孙文宣起身走出衙署,感受着深秋沉闷的天气和秦淮河畔吹来的微凉秋风,昏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孙尚书挺直了腰杆,抬头注视着京师渐晚的天。 街上行人匆匆,挑着扁担的菜农垂头慢走,三俩稚童追赶嬉戏,穿着长衫的青年时而驻足,时而急行,另一条街道主路的纵马声和京城纨绔的喧闹声时不时传来。 天将暗。 “尚书大人,有何吩咐?”刑部左侍郎钟典躬身问道。 “郑寻的这个案子,刑部别碰了。”孙文宣面无表情说道。 “可是太子那边……”钟典迟疑道。 “太子不是说了,还有锦衣卫吗?既然这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那就交给锦衣卫,让他们都头疼去。”孙文宣嘴角勾了勾。 “交给锦衣卫,只怕京师又要乱了,陛下就快回来了,我们这样做,恐怕大人难以有个交代啊。”钟典抬头看了看尚书大人。 “孰重孰轻,本官心中自有决断。”孙文宣语气不容置疑。接着又轻声说道:“叔言,本官一直很愿意花心思在你身上,教导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郑寻这个案子,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想碰?” “尚书大人,下官惶恐……”钟典头埋的更低了些许。 “唉,罢了,本官再提点提点你,你觉得什么样的案子,能让大理寺,兵马司,刑部以及诸多京城势力避犹不及?”孙文宣撇了一眼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后生,语气愈发的平静。 “卷宗你也看过了,仵作推断,郑寻死在秋闱当晚,在京城内能绕开兵马司和巡城司的眼线简直是痴人说梦,更可况入宅杀人?京城何许人能做到?现在这房间里就你我二人,本官把话说明白点,你觉得动手的人是齐王手下的鸦影,还是靖王手下的蛛网?” “为何郑寻死后,兵马司的人没有为他讨说法,反而是这两位亲王手下的人把此事上报给太子?” “刑部,大理寺,兵马司都不敢惹的势力在京城有多少?” “本官虽然不知道兵马司,大理寺他们得了什么先机,让这烂摊子落到刑部手中,可本官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该有所警觉。背后之人无非是想让锦衣卫插手进来,他们的恶名,京师谁人不知,你难道忘了上次锦衣卫出手对付的人是谁?这个时候刑部抽身而退,太子和陛下怪罪下来本官还能担一担,可要是真的让锦衣卫的目光指向刑部,本官可不敢保证下一个郑寻是你左侍郎钟典,还是右侍郎吴常。” 尚书大人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钟典微微颤抖作揖,目送尚书大人离去的背影,想到了泰明十九年的那桩墨玉案,未经三司会审,锦衣卫一夜间屠尽英国公全府上下两百口人,无一生还,第二天悬尸于英国公府,朝野震动。到底是什么人手眼通天,敢把借刀杀人的主意打到锦衣卫身上? 钟典一身冷汗,久久未动。 ……… 京城城北一处偏巷,名叫黄露街的僻静地方,李君承和赵鼎龙走在夜色已经降临的深巷。李君承抬头看了看夜空,比一个时辰前更凉薄的秋风让这条深巷比往日更加静谧,小王爷驻足在这里,静听夜风窸窣。 黄露巷是郑寻遇害之地。 “小王爷深夜到此地做什么?可是是丢失了什么物件?”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 赵鼎龙向前一步,却被李君承伸手拦下,轻声道:“小王想做什么,跟你这藏头鼠辈有何关系?” “在下没有兴趣管小王爷的事,只想问小王爷一个问题。”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与静谧的小巷相得益彰。 “那就要看小王心情,愿不愿意回答你了。”李君承突然笑了笑说道。 赵鼎龙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手轻握剑鞘,又看了看李君成,终究没有出手。 “小王爷,郑寻是你杀的,对吗?”毫无感情的沙哑声音问道。 秋风适时的拂走月光,小巷里目不能视。 李君承依旧轻笑,从手中油纸袋中用签子扎起一颗糖雪球儿,放入口中,咀嚼片刻,仿佛在回味这入口的清甜,吐出两颗山渣籽后,缓缓说道:“不好意思,小王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回答你。” 暗中之人沉默了片刻,接着那声音的主人仿佛还不甘心,开口继续询问道:“你为什么杀他?或者说,你从他那里拿到了什么?” 李君承终于收起笑容,出言道:“小王说了,不想回答你,你听不懂吗?” 身边的赵鼎龙身姿迅捷如风,直掠而去。 赵鼎龙右手剑骤然出鞘。 剑气在一刹间照亮深巷。 出剑,收剑,寒光一闪而逝,一气呵成。两人结伴离开小巷,这一次,暗处的声音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