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辰时,二刻。长兴府尹署。 “缉事!”刚到衙署的李怀禀一走进内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怀禀抬头,见薛元诏已经在自己的办公房前等候了。 “大早的,这又是怎么了?” “我想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你说什么?!” “昨夜我再次查验沈峳谌的尸体,终于有了新的发现。”薛元诏满脸兴奋。 “验了多久?”李怀禀见他精神十足,好奇问一句。 “一整夜。” “一整夜?!” “我终于找到了关键的证据。” “什么证据?证明什么?” “沈峳谌,的确是被人谋害的。” “凶手是谁?” “很快就知道了。缉事,带几个差役,咱们动身。” “去哪里?” “旅馆。” “哪间旅馆?” “昨日的那间旅馆。” ..... 旅馆。大堂。 薛元诏吩咐带来的差役:“去三个人,分头将刘二、何峘、龚郢叫来。” 李怀禀则不作声,由他的副缉事安排。 ..... “官人,大早的找来我们,是为何事?” 大堂里,刘二、何峘、龚郢、薛元诏四人围坐一张方桌。李怀禀带着差役们将四人围住。 “找你们看一样东西。”薛元诏告诉疑惑的刘二、何峘、龚郢。 “什么.....东西?” “你们的手。” “?” “从你开始,把你的两只手给我看看。”薛元诏告诉前夜的值夜伙计刘二。 刘二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立即照做,伸出他的左右两只手。 薛元诏翻覆细致看了一遍。 “该你了。”他又看向何峘。 何峘也是照做,立即伸出两只手。 薛元诏也是翻覆细致看了一遍。 “到你了。”他又看向龚郢。 “官人这是?” “到你了。”薛元诏不回答。 龚郢便照做,伸出自己一双手。 薛元诏同样翻覆细致看了一遍。“右手背的这些破痕是怎么回事?”他问龚郢。 “前天夜里挠蚊子挠的。”龚郢笑着回答:“前天夜里,我跟何兄在此等候沈兄。这几日的蚊子,属实可恶.....” “你是惯用右手还是左手?” “右.....右手。” 薛元诏站起身,直接告诉刘二何峘龚郢三人:“沈峳谌落水一事,另有隐情。” 何峘:“什么?” 薛元诏:“他并不是自杀。” 刘二:“什么?!” 薛元诏:“他是被人谋害的!” 龚郢:“为什么?!” “为什么?”薛元诏不紧不慢说来:“其一,沈峳谌为人,好作人师,也不是个愁苦人,更是从未表现有轻生的念头。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突然跑去投湖了?其二,沈峳谌房间里的那纸遗书,字迹工正,明显是一个人在气定神闲之际所写,而非寻死之际所写。那纸遗书真是沈峳谌所写?其三,昨日早间桂园里,沈峳谌脚上的鞋少了一只。若是他自己投湖,与人无争无斗,怎会少了一只鞋?沈峳谌落水,当真是自己所为?” “可这.....都是官人您的猜测.....”龚郢说道。 “昨日下午我又去桂园看了.....沈峳谌全身并未粘带淤泥,说明他不是从岸上走下水,而是从湖中的石桥落水的。他若是自己投湖,无慌无乱,不会掉一只鞋。石桥的边沿有一排青砖,他左脚的鞋,应该是落桥的瞬间,被青砖挂掉的。他的全身没有打斗的痕迹,几乎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趁他不备,将其从桥上推下。” “可这些.....也都无从验证啊?”何峘也说道。 “验证?”薛元诏笑了,反问道:“我且问你,若是沈峳谌自己去了桂园投湖,那应该是什么时候?” 何峘也不多想:“应该是前日夜里。” “夜里何时?” “应该是我跟龚兄在大堂里睡着的时候.....在这之前,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你是否亲眼看见他出旅馆了?” “这.....”何峘语塞。 “你说的不也无从验证?” “这.....” “我再问你,你说你换了便装,下了一层楼走到沈峳谌的屋前,他正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是。” “但你叫他,他却没应?” “是。” “你都没听见他的声音,如何能断定里面一定是沈峳谌?” “这.....” “你推门,门也推不开。可沈峳谌从来都没有锁门的习惯,为何偏巧那时把门锁了?” “这.....”何峘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问道:“那依官人的意思.....屋子里的人不是沈兄?那会是谁?” “他就是害了沈峳谌的凶手。” “凶手?!那他是谁?!他为何会在沈兄的屋子里?!” “他在沈峳谌的屋子里,自然是为了假冒沈峳谌。” “官人的意思是?” “沈峳谌,前日夜间,根本就没有回过旅馆!!” 一旁的龚郢听了,立即质疑道:“官人可莫要说笑,前晚,沈兄与我一道回的旅馆。” 薛元诏看向龚郢:“好。我该问你了。你说你跟沈峳谌一同回的旅馆,可有谁看见了?” “并.....并无人看见.....” “那就是无人证明了。”薛元诏接着又问:“你说你取了钱,再次下楼走到大堂时,看见只有何峘,没有沈峳谌,又回客楼去叫了沈峳谌,他还在屋里回应你了?” “是。” “可还是无人证明呐?怎么能说屋子里的人一定就是沈峳谌?” 龚郢的脸色已经变了:“官人莫非以为我在撒谎?” “我再问你,你说你跟沈峳谌当晚从酒楼走到旅馆,用了多半个时辰?” “是。沈兄途中感慨,时走时停。” “停了多久?” “这,没算过。” “我替你算了。昨日我从旅馆走到了酒楼,就是平常的步子,只用了三刻多一点的时间,为何就比你少了近两刻的用时?” “我说了,我二人时走时停,自然费时一些。这些都不能证明什么!” “我从旅馆走到酒楼,发现中途正要经过桂园。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个?” “我又没去桂园,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官人的这些疑问,又能证明什么?” “昨日我也去翠芳楼问了,如你所说,你跟沈峳谌的确是酉时七刻出的酒楼。”薛元诏又坐下继续说:“后面的,你看我说得对错与否。你跟沈峳谌出了酒楼,回旅馆的途中又进了桂园。桂园里,你二人走到了湖中的石桥。你趁沈峳谌不备,将其推下了石桥。回旅馆的途中,你一直想着如何制造沈峳谌自裁的假象。要制造他自裁的假象,必须制造他回到了旅馆的假象。不然第二日沈峳谌被人在园中发现,你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因为你是他最后接触的人。你要制造沈峳谌回到了旅馆的假象,何峘就是你选定的‘证人’。你回到旅馆,直接去了沈峳谌未锁的房间。你模仿他的字迹写了一纸遗书。沈峳谌之前写过诗赠你,他写诗的字迹工正,你只能模仿他诗作的笔迹。你写了遗书,下楼去伙房叫了菜,又回自己房间换了便装,再去叫何峘。你故意让何峘也换便装。他换便装的时间,你并未回你四层的房间取钱,而是去了二层沈峳谌的房间。何峘换了便装,依你刻意的吩咐,走到二层来叫沈峳谌。你在屋里,锁着门,冒充沈峳谌,让何峘相信沈峳谌已经回馆了。你不作声,摔杯吓走了何峘,再下楼到了大堂。当着何峘的面,你又回客楼去找沈峳谌,是要何峘相信,沈峳谌就在他的房间里。至此,沈峳谌后面的死活已经与你无关。你将何峘灌醉,自己也装醉,故意在大堂待了一夜。翌日一早,有人来告诉你二人,沈峳谌溺亡了,你又故作震惊,与何峘一同去了桂园。是这样么?” 龚郢立刻否认:“官人真是能想象。大早过来,只是为了跟我说笑吗?官人说了这么多,不也全是臆想?有实证吗?请官人不要再拿我取笑了。” “实证我已经找到了。它便能证明,你就是凶手!!” “什么……证据?”龚郢脸已涨得通红。 “想来你还真是心思缜密。”薛元诏指着龚郢的右手:“你为了掩饰你右手的伤痕,故意将右手挠破,连这个都想到了。” “你在胡说什么?” 薛元诏从腰间的佩袋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昨夜我细致查验沈峳谌的尸体,终于在他左手中指的指甲盖里发现了一块皮肉。这是你从桥上推他的瞬间,他本能抓了你的右手,抠下了你右手背的一块皮肉,嵌在了他的指盖里。这是他无声的指证,指证害死人他的凶手,是你!”薛元诏轻手摊开桌上的布包:“我刚才细致看了你的右手背,你的右手背正好缺了一处皮肉。也许你会说,那是你自己挠破的。但是那处破损,与沈峳谌指盖里的皮肉的形状正符。难不成还有如此的巧合?!”他看着龚郢的眼睛:“还需要验证么?” 龚郢浑身颤抖,已经说不出话。 “你还有什么说的?”薛元诏问他。 “将凶手拿了!”一旁的李怀禀向差役们发出了命令。 “等等!”龚郢突然喊道:“我真没有害沈峳谌!!我跟他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怎就要害他性命?!” “沈峳谌目中无人,时常言语损你。你忍受不得,便害了他!” “不错,沈峳谌平日目无他人,着实令人厌恶。但我也是读书人,懂得礼法规度,怎会因此就害人性命?!” “沈峳谌指盖里的皮肉便是实证!!” “不错,那块皮肉是我的,是沈峳谌从我右手抠去的。但我真没有推他下水!” 薛元诏反问道:“前日夜里,沈峳谌房间里的人,是你吧?” “是.....我。” “你回馆后的所为,与我推测的无差吧?” “无.....差。” “你若不是害了他,为何要演这一出?!” “我做这些,只是因为.....不愿被人误解。” “误解??” “不愿被人误解是我害死了沈峳谌。” “你说什么?”薛元诏听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