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我爸。我不喜欢活着。” 苏冰很平静,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闪电,没有意识到房间停电了,完全一个聋哑人状态。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会害怕会尖叫,会一瞬间抓紧身边最近人的手。 “我爸重男轻女,我在家里,无异于一个陌生人。和所有影视剧里一样,他酗酒家暴,懒惰,贫穷。” 她小声的啜泣起来,外面电闪雷鸣,仿佛世界末日。 “他从小就不喜欢我,尤其是在生了我弟以后,我在他眼里就是个累赘。从小我们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我做,我做得好他也会骂我,做的不好,他更会骂我。在我八岁那年,因为打碎了亲戚送他的一瓶茅台,他极其愤怒,拿着湿冷的藤条打我。我妈因为保护我,被我爸猛地一推,撞到了门棱上,额头缝了七针,直到现在,那道疤痕依然狰狞。” 我只觉脑海“嗡”的一阵鸣响,像突然闯入千万只飞虫,然后失去思考能力。 熟悉的画面,我怔住了,心跳狂乱不止。 可是从她口中讲出来,我的心即刻被烫出来一个窟窿。 烧焦了,失去知觉的疼。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该做些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却又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靠近她,拥在怀里,胳臂不自觉地收紧。 她的语气又渐渐平静下来。 “上初中的时候,我爸不让我去上学了。因为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他找了一份替别人看夜铺的活,但挣来的钱都买酒了。我妈在一家纺织厂上班,供我弟和我读书。可是初二的时候,我弟在河边溺水了。整个家,陷入了灾难,准确的说是我陷入了灾难。我爸不再去上班,整日里打骂我,我心里恨,但不敢还手。我妈接受不了我弟去世的消息,精神开始紊乱,后来在我爸再次家暴过后,跟邻村的一个男人走了……” 我又愣住了,接二连三从她口中讲出的语言,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视角才能复刻她的痛苦。 “那她在神木的妈妈是?” “没错,是她的后妈。” 所以,在神木的时候,她一直跟我说“她”。 在她妈妈走后,她的日子更难挨。我真的无法去想象,我以为自己已经够黑暗够痛苦的,可是跟她比起来,我只能沉默。 “那后来呢?” “后来不知为何她爸发了一笔财,立刻找了一个女人。而苏冰口中的是她是她爸爸换了好几个,她也记不清之后的最后一个。因为,没有过多久,他爸爸就被抓起来了。这也是她没有讲她爸爸发财的原因。” “哦,原来是这样。” 此刻温梦雪的表情变得柔和而忧伤,怨怒早已经去了,她在同情苏冰的不幸。 我当时心里像是渗入了冰块,露底的冷,是被那湿冷的藤条勒紧得快要窒息。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逃离,逃离父亲的冷暴力,逃离家庭的阴霾。可是,怀里的这个女孩呢?她呢,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她爸爸都这样对待她,为什么在神木她不跟你走反而要跟着她爸爸呢?” “那晚她很脆弱,也许是漆黑的房间,她放下了所有坚强。她告诉我,她爸爸换了很多女人,酗酒也越发凶烈。并且有一次哭着对苏冰讲‘对不起,爸爸只有你了’。苏冰才知道他暴力之下的脆弱和无助,知道他在醉酒中忏悔。但苏冰那晚冷笑着跟我说‘我怎么会接受他的忏悔,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语气冰冷而坚韧,把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她爸爸见她不肯原谅自己,又无可奈何。便跟她达成协议,他需要的时候,苏冰就来。那么他就会给一笔钱。她爸爸在进去之前的一段日子,就是靠着钱来维系和苏冰的见面。而苏冰早已经如她的名字一样冰冷,眼里只有钱。” 陆辰安讲到这里,语气看似平淡,但双眸陷入沉沉的回忆,也陷入她。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但那一夜晚的真相,让他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渗出愧疚。 一趟黑色人间,两个冰冷灵魂,世界空洞,没有心跳。 我当晚暗自暗誓“一定要努力工作学习,此生一定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又过了一会儿,我触摸到她湿润的脸庞。我坚定地告诉她:“以后,我会死心塌地地待在你身边,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我才不相信男人。” 她伸出手去擦自己的眼泪,然后从我怀中起身,听不出感情。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醒来的时候,苏冰已经回学校了。 雨已经停了,但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寒冷仿佛被浸泡过一样,渗透在每个路人的呼吸里。 那天天色太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真正看清楚这里就是一个僻静的村落,旁边是一个小卖部,里面可买的东西极少,而且有一些已经落了灰尘。 我想买一些牛奶面包,但看了看我还是犹豫了。于是返回房间,烧了一杯热水,然后打电话等主人回来退押金。 从三楼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下楼的时候,腿脚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什么其他问题,总之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愈发糟糕了。 在楼下等了十分钟,女主人的丈夫,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微笑着并递来一百块钱现金。他人虽然看上去有些老态,但是言语间透着一股朴雅之气,和女主人甚是合拍。 我费劲儿拎着行李箱,绕过来时的路口,往外走。 发现全是简陋的黄土路,此刻因为这近日的雨雪天气,地面已经像是倒开来的黄色油漆,浓浓的,踩一脚就沾上鞋子,溅上裤脚。尽管我很小心翼翼地避着走的,半个小时以后,站在路口,鞋子、半截裤还是沾满了油黄滚湿气的泥汁儿。 塞纳校区的面试老师,给我发来一个地址,问我是不是还没有落脚。她说自己老公的同事在那边租了房子。离工作地点近,而且相对便宜很多。 我心里暖暖的。随后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听对方的口音,是一位四十来岁的阿姨,浓浓的望州方言。但言语平淡,不骄慢,也不温热,应该是听惯了这样的来电。 大约二十里,在龙门区,是一个专门租房的大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