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对我的这种情况视而不见,有一次在新闻上看到,很多房东都免收一个月甚至两个月房租,心里一阵涌动。然而房东还是按时收房租,每个月的十五号,她就一句话“该交房租了”。除此之外,不会跟我有任何交流。 那些日子,雾霾和疫情带来的压抑,让我感觉房间更加昏暗。似乎,天从来没有亮过。 苏冰自从回家以后,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告诉自己不要乱跑,安静地等待疫情过去。 而我的房间里信号也极差,有时候甚至打不出去电话。给苏冰去的电话,没有任何回应。 有好几次,深夜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日子,真的难熬。不知道哪一刻,会不会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公司从延期的第二周开始,已经让所有员工做好网课准备。之后每天,都是繁重的会议,按时打卡上下班,偶尔领导还会要求大家开视频,展开监督工作。 而我因为地方网络差,老是出现中断,被领导批评了好几次。 第二个月,我发现长期待在昏暗的房间里,视线愈发模糊。我怕房东不同意,犹豫了很久才去找她商量,最后她竟然极爽快地同意我搬到603去。 六楼是倒数第二层,上面是一个大阳台,虽然依旧被隔壁的楼层遮挡。但是光线明显好了很多,有时候,雾霾散去,略显喑哑的阳光还能照到床脚那一块儿。 但打开房间我才明白为什么房东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那儿的阳光却是可以,但是房间十分逼仄,一张床一把桌椅便已经显得拥挤,卫生间更是小得可怜。好在光线可以,而且也比较干净,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行李堆了又堆,终于还是搬进去了。 不过,封锁的那段日子,极少出太阳,大都是雾霾天气,或者狂风呼啸的阴寒。 最严重的那一阵子,雾霾压下来,几乎两米远就看不到了。 而后面我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愈发虚弱,视力也大幅下降。 四月初,已经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小区允许外出并且不太限制时间,只是必须要回来而且还要登记。 天气早已经转暖了,走在金明大道上,是和煦的春风,道路两侧还飘来不知名的花香。 难得一见的阳光,竟然让我有点儿晃眼。草木已经抽枝拔绿,在冬天留守的零星的枯叶,那一刻也不见了踪影。 穿着厚棉服的我,没走多会儿,细细的汗珠已经从后背从额角这些地方渗出来。 尽管周边的店铺基本上都还封锁着,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希望了。 这个时候,我最想的就是见到她。 上一次,我和她通话的时候,没有控制住情绪,发了火。因为,苏冰讲到自己之所以不跟他发消息的原因是因为有些话讲了根本没有用。比如,她很担心我,但是自己又不能过来,只是说话又有什么用呢。 我自然不是这样认为,我一直认为她还在记着苹果那件事情。一个人如果连温暖的话都不愿意跟你讲,不管是什么出于原因,可以确定的是性质上一定变了。 被困在房间里,不能温饱,而且还负债,我的世界仍旧一片辽阔的黑暗。 之后,我又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以后没有好的工作,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 她仿佛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坚定。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决定还是打电话给她。 站在苏冰的角度,我可以理解她的做事方式,以及接受她的回答。 因为,她也是一个一直活在黑暗中的人。很多时候,我因为不能成为那束光,而心怀内疚。 “什么事?” “没,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我还在写论文。” “我……” 又是一连串忙音,紧促而密致。我的心底一沉,整个春天似乎也迅速倒退回去。 我分不清楚,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根本不在意自己了。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了,阳光依旧很好,只是自己有点儿倦曳。 在小区门登记过后,便往回赶。 明显带着暖色调的光芒透过窗子洒到地面,洒到我床铺的一角,形成一个规则的平行四边形。我坐在窗沿边上,看得出神。我很想写一些文字来勾勒描摹我当时的心情,但稍一落笔,眼中的场景便如蜃景一般,倾厦坍圮。 张爱玲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幅辽阔而又细腻的意境,我真是做不到。她道:“屋里是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窗外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十一种孤独里》的歌词也凝练而干脆,却总会给人的情感大面积留白,“醒来时已黄昏迟暮,窗外三两寒星远远处”。我想刻画的是暮色下的独处,淡淡的忧郁,浅浅的孤寂,以及那一寸长的凄荒。 那些日子因为疫情的困锁,复工时间不能确定,心绪渐渐着染了一丝又一丝的愁郁,但同时也为我供拓了很多暇豫的空间,只是我并放不开,反而愈觉恐慌。 于是,每天或出门远行数里,或结撰一天的细琐。然后在黄昏四五点钟的时候拖着稍倦的身子半躺在床上,尽量放空自己。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没有任何察觉,这竟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 我租赁房子的地方是一片有着岁月积淀的老街。但是房子不仅不破旧,而且室内还十分清新干净。 那张木制的单人床,虽说是单人床但是足可以躺纳两个人。而且,这里面的床铺都是房东家自己用古槐木精心打制的。因此,经过岁月的翻洗之后,反而愈加散着淡淡的芬芳。我钻进被褥之后,舒展开身体,半躺半坐着,并用另一床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倚靠着床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透过窗子静静地望着窗外。因为这里的住所基本上都是紧密挨着建造的,所以留下的可视空间是很有限的。倘若你要是住在底层,那么根本是采不到光的,黯淡会像一团浓烟笼罩着,当然那里的租价会便宜,但仅仅是便宜了一百块而已。而我的住所是六楼,所以视角还算不错。不过尽管如此,我也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和一处农舍的篱笆。 正月快要过了,这时节的天气可以说不冷也不热。但是望州的长冬似乎还要持续很久一段时间,因为这里的天空似乎永远都带着阴沉的霾气,篱笆上的枯叶在春风的浮摆中微微抽出纤细的绿。我挪了挪身子,也只能看到主人家斑驳的老宅门。门腹上重复叠沓着一年又一年残破的春联,不过朱红已经剥离,门框周缘裂开的细缝放大了岁月的纹痕,爬满无人问津的孤味儿。很显然,这已经很久不住人了。然而,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灰白相间的花猫,带着几许慵懒摇晃着肥胖的身子从檐壁轻轻走过,真无端成为了那一个星期来最大的见闻与期待。可是后来,当我无数次再刻意挪身体去看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见它来过。 关于这座老宅,关于屋外的视角,我常常就是这样绵递着笔直的视线,也不眨眼,一直等眼前漂起凌乱的浮花儿,一直到脑袋腾出一片空白,彻底放空的时候,昏然睡去了。 因为我没有邻居,加上我手机关掉通讯,所以自然没有什么来搅扰。因此,每次都是黑甜一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通常已经洇了大片的黯淡。而此时也是顶美妙的。安静被纺织得极细,笼着屋子,舒缓的心跳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突兀。整个世界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我抬起慵倦的眼睛,隐约间可以看到地面上倒置的雨伞、离开底座的烧壶,桌沿边三两袋已过鲜的蔬菜、电饭煲上是翻了半卷的旧书……它们凌乱的摆放着,却并不难看,反而氤氲出那种油墨画中未完成的作品一样的艺术感。单薄的纱窗外面有光轻轻地漾着,那是一圈圈模糊而又温暖的橘。街坊里断续的嘈杂与喧嚣隔着窗子也渗透进来,如细潮,又似极浅的背景音乐。这时候一定是要听不清楚甚至听不懂才最有味道的。邻里老人谈心的声音,时而低沉潜默时而慨叹昂然,下班回家开门时金属碰撞的声音、摆摊子做小吃的杂乱的叫卖声、谁家又停水了的询嚷声、丈夫抱怨妻子还未做饭声、孩童奔跑咋欢声……杂交错织,缭乱却堆满了生活的烟火味儿。更远处,我还可以捕捉到零星断续的汽车鸣笛的声音。它们像一串串古老而神秘的歌谣,萦在我还未完全醒来的意识里。 我半躺在床上,连带着此刻平和安适的心境,一同保持着安静地姿态。这是暮色下的街坊,也是我安之一隅的当下。想远了,想到父母的年迈、事业的简陋、伴侣的远离,我会很难过,但是俯瞰这一刻,有细腻的温暖有精致的诗句,我又是那样的满足与幸福。 但转念我又想到苏冰,想到辽阔的以后,心里五味杂陈。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但我好像挣扎着却看不到希望。 再过一些日子,我决定去一趟留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