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车厢内已经开始缓缓的洒下来细碎的昏黄迷弱的光色。喧嚣声已经被肉体和精神上来回奔波而产生的疲倦渐渐稀释似乎就要完全尘封住了。除了偶尔有几个站起身来去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里疏松疏松筋骨的或者抽烟的“寂寞”的人儿以外,剩下的基本上都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的站在车厢角,一边连着自己的随从身携带的充电宝,一边看视频或者用火车上本来就极差的信号跟一些亲朋好友之类的人聊天,以此来缓解车里的压抑与无聊;有的在疲惫的灯光下一边呷着一口细茶一边翻看着一本看不清封面到底是哪个主题的杂志报刊;还有的已经蜷缩在慵懒中,时而打着哈欠习惯性的瞄睬一眼窗外漆墨色的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天空,昏昏欲睡了…… 火车硬座的夜晚就如同一条看不到希望和光明的长黑暗洞,时间虽然也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但是还未比得上大海中的一滴清露,一个钟或者一个小时几乎溶解在黑夜里不值一提。因为,黎明还很遥远,千里之行不过才驶出一步而已。 夜,没有形状没有边际的夜,寂寞长出锋利的棱角,漫长寂寥,像一种温柔的刑罚,虽然没有肉体上蹴然直遂的疼痛,但是却会缓慢的导致精神上的崩溃。过了七点以后,我发现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三的电,而且自己又没有带充电宝。我在火车上一向不怎么吃东西,贵只是一方面。我常常会晕车,吃什么都不香。那时候想着再过一天就可以到西宁,可以下车来透透气,充充饥。所以书包里面只有一些粗糙准备过的能填填肚子的零散吃食,连本书都没有。 虽然知道火车上的插座都是摆设,尤其是硬座车厢,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去洗漱台看了看。只有一个插座,而且此时因为列车出现电源故障导致此处电路短路,输电中断。 我那会儿感觉自己突然像是一盏调了暗色度的灯光一样,浑身气血不足,精竭虚软。着实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了,坐一会儿就会双腿发麻,脊背僵直得难受,而且睡又不能睡。若是起身站一会儿吧,因为自己在里面进来出去不小心就会碰到正在昏沉欲睡的人儿,进而显得十分别扭麻烦。一想到这些,这个夜晚就像是一座监牢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快乐都捆缚得要窒息一样。而当我想再看一下此刻的时间,但是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忽然间一亮紧接着是一圈橘黄色的细小圆圈像是一条小猫一样,在打着圈儿追咬它的因为不胜几只细小虱子叮咬的尾巴。但是按刚才的时间以及自己的活动推算了一下,大概已经八点左右。不禁脑袋肿胀起来,像是突然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松膨浮泡。 过了一会儿,我准备回座位上作温软挣扎的时候,却看到自己那一排三个人的座位上剩下的两个人已经互相倾倒彼此肩膀,肢体相互交错的摆放着像是胡乱缠绕的曲折藤条一样。更重要的是由于身体重心的自然下移,已经双双垂倒在了整张稍显长条的硬质椅上了。我也不好进去坐了。虽然才不过八点而已,但是车厢里已经渐次传过来微微的呼噜声和睡着之后的轻微呼吸,仿佛一簇簇被柔风吹得渐开渐合的绵软长绒丝。我干脆直接接了一杯热水攥在手里,去车厢过道间暂时站一会儿。车窗外暗如漆墨,似一片倾倒下来猛烈而急促的汁液渲染一样,只是隔着玻璃又显得安静的幽邃深沉,宛如一个满脸虑色的老者,沉默得连呼吸都有些压抑。我不时的抿一小口冷得有些温凉的热水,一边又呆呆的凝视着外面愈加浓深的夜。而玻璃上由于内外温差的原因不时的结上一层被灰白色浆水涂抹得均匀的单薄隔层,腊月的冬天手指触上去一股冰寒立刻从指尖像电流一般穿到血液里去。在车厢顶上两个散着昏黄色小灯泡的照耀下,不时的闪着晶莹细碎的光点,就好像是阳光下疏落散步在缝隙里的细小银屑,不过并不会刺眼。我间隔着用接来水杯里,不断冒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水汽去熏烤着玻璃面儿,然后很快因为明显的热度,玻璃上的那薄层晶霜迅速像是被抽筋挫骨一样奔溃裂散,化作一道道水线细条蜿蜒曲折着滑下来。有的像一条狂猛秃鹰猎食一般迅速从上空俯冲下来,一根线条冲到底。有的则如一条拉着破车的毛驴走街串巷一般兜兜转转停停,半天还没有走完一个村,还有的则如一条受了阻碍的溪流一般,在某一个地方突然凝伫,然后像是墨水一样滴在纸张上之后晕染开来,纸张随之溺亡了。玻璃沾了水汽之后变得晶润朦胧,仿佛一张清露映射的画面一样。不过贴近了却是可以看得见外面的近景,但是大多被黑夜紧紧笼罩着,黏腻得分不开。 火车像一条快速爬行的巨蟒一样,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寂寥无垠的暗夜里。耳边贴近窗户,除了呼啸而过的隆隆风声以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我实在不胜倦曳,低下头来半弯着身躯伏在小茶几桌上,闭上双眼昏昏欲睡。车厢内弥漫着橘色柔和的光线,安静的像一个点亮了灯的空房间。只是车厢内轻弱的呼吸声堆成堆在不断的滚来滚去,偶尔夹杂着几声粗重的喘息呼噜声以及几句还有精神没疲睡人交谈而产生的爽朗欢笑,突兀的像是要刺破密织的空气层一般。 我在昏沉恍惚中醒来,疲倦灌进了血液,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痉挛和畸扭了。我缓缓疏通一下筋骨,耳边传来推着铁质小型方便车碰撞过道发出来的吭吭声音。一个中年有些脱发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推着,嘴角似乎像是机器人一样机械的从嘴唇间吐出一连串话语“乘客们乘客们注意了,列车晚餐供应时间到了,有需要的旅客请抓紧时间到车道来订购……”顺着这条窘狭细长的车道缓缓推过去,这句话不断的在空气里来回浮浪着……大多数乘客基本上是自己带好吃的,在另外准备一个水杯就好了,顶多在火车上再临时买一桶泡面或者其他什么稍微充饥一下就好。当然也有一些懒散惯了的年轻乘客,并且因为坐车头晕的只是把自己的行李完全准备好,至于吃的喝的都不会多想,哪怕是两三天的车程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仅仅靠着自己的体力,稍微在车上买一点儿零食保证自己不被饿痛了肚子或者昏厥过去就好。晕晕沉沉地挨过去,等终点站下来车之后再使劲的犒赏被剥削的肚子。至于最后一种就是那种算是硬座乘客里喝咖啡的上层人士,每一顿饭都是拿着崭新的钞票购买餐车里面昂贵的比之外面高跃了好几个维度的食物,当然质量和口味都要比外面逊色很多。所以,这两餐车过这一节车厢顶多能卖出三分之一就算是热销。同一节车厢大概会来回走上三两遍,但有时候甚至一盒也推销不掉。然后车子的碰撞声与人声会渐渐随着脚步的拖移而缓缓变弱,就像是空谷中一丝丝音响被淹没了…… 我起身去接水,因为睡前吃了一大块面包,此刻因为车厢内的热空调而感觉燥热与压抑。我一边淡淡地喝着有些苦涩的烧开了很久的温水,一边透过玻璃窗子看着外面快速闪过去的暗夜。时不时地掠过城市的边缘,有时会看到灯火通明的车站,有时会从散着霓虹灯光的林立高楼穿过,有万家灯火的冥茫与喧嚷,但同时夹杂着夜色模糊糊的一片,各种荧光也显得有些疲倦和脆弱,朦朦胧被冷瑟的空气笼罩着揭不开。而更多时候会沿着一条荒瘠的轨道行驶很久很久,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四周是遍丛的已经枯死但仍然绝望的牵附地面上干衰杂草,凄涩寒凉,不觉间在心头氤氲起大块大块的寂寥。而视线里满是一片墨色死寂的荒芜,誓要把一个个活着的生灵无声的淹没剥噬,而头顶是疏落的星星点点,偶尔疲乏的眨一下眼睛仿佛奄奄一息的颤巍孱弱老人…… 我收回视线淡淡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听了一个触痛心灵魂魄的故事一样,在自己的故事里却扮演着别人的角色,伤痛却更加熟悉深刻。我直起身体,把铁皮保温水杯里剩下的水分仰头一口气喝尽,然后向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车厢里除了昏疲的灯光还在兜转以外,似乎其他的东西都是静止的,连呼吸都好像凝滞了,所有的乘客不管是在做什么,仿佛都变作了一幅静态的图卷,在灯光的衬托下失去了立体感,深深地凹陷印贴在平面上。 然而当我走到车厢那头的时候,一手拿着水杯一边慵懒的对着车厢信息屏幕表投视了一下,脑袋里面突然像是有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而过,不禁肿胀了一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把眼皮上下扩张开来裸露出大大的眼球,俨然一副错愕而惊恐的表情,像是心灵突然受到了莫大的创伤一样。于是,我用手面使劲揉了揉眼睛,贴近了凝视。“8:50”一组泛着草绿色荧光线条的数字在来回眨着眼睛,不知道疲倦真的无法体会旅人的悲欢。我脑袋这下子完全炸裂开了,甚至怀疑这上面显示的时候有误。然而当一名乘务员刚好从我身边经过并且对了一下时间后,结果是一致的。心里面大片的荒凉与寂寞袭来,整个人瞬间绵软下去,“还不到九点,自己什么也没有可消遣的,更没有人来陪自己的聊天解闷,这一夜该要怎么过去……”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这句话,像是一串串冒不完的水泡一样,在敲打着还清醒的神经,并且很快就就要衰弱下去。望着两侧古铜颜色的车厢,一群人东倒西歪的错乱坐着躺着,似乎没有一个是有精神模样儿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堆混绕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物体一样,只是不时抖动以及微弱的呼吸证明他们是活体而已。但是这副情状在我的印象和感觉里分明是夜间一两点才对,至少疲倦和惫怠已经完完全全崩溃地弥漫在空气里了…… 我绝望地缓缓穿过因为不时有人走动而略显拥挤的窄窄过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掀开蓝色滚圆柱形条纹隔窗纱。眼神的黯淡的望着外面寒风与黑暗交织的辽阔空间,一切事物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被无声的笼罩在寂涩中,结实地冰冻住了思想肢体能力,僵硬而绝望的戴上了命运的枷锁与镣铐。列车悄无声息的前行,时而漆暗之中闪着一束残弱的或红或绿的辉芒,如同在生命之海上做最后的挣扎一样。时而又像是进入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一样,偶尔闪过一抹本就立体感物体黧黑的轮廓,它们瘦削的脊背曝露在冰寒的深夜,寒气把凄苦密实地圈起来…… 久久收回有些疲倦的视线,回过头来看沉闷的车厢里依旧沉浸在一片静寂之中。我和着众人的呼吸以及安谧的灯光缓缓趴伏在窄小的用来盛放东西的小木桌子上,缓缓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厢里再次响起了餐车碰撞地面发出的杂吵声,紧接着是一阵阵的中年妇女的推销叫卖声“花生啤酒饮料,蓝莓水果扑克……”声音不大,柑橘她也有些疲惫,但是却足以唤醒正在沉睡中旅人。声音在车厢里缓缓飘荡,忽而像水流一般,不时的掠过高地,又降下来在平地上缓缓浮漾……一个个人在乏倦的睡梦中醒来,但是他们大多仅仅是换了个姿势或者偶尔抬起头然后又很快的睡去。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一个小石子激荡过一小片涟漪很快散去,重归安和。我本身睡眠就浅,连续几次被打扰之后便是再也睡不着了,可是困倦却并没有停止对他神经的冲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本加厉。我脑袋昏沉,就像是被灌了催眠液一样,然而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主要姿势太过憋屈委绌,本身就不容易入睡,而且睡着之后稍微动一下就又醒了,对精神和肉体都是一种链接性的煎熬。我再次站起身来,由于身体的透支乍一起来眼前有点儿发黑,似有些站不稳,慌忙扶着车厢壁,缓了一会儿。 自己左侧的两个陌生旅客显然也是困乏到了极点,仰着头靠着座背张着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鼾声,但是身体却都快倾斜到对方的身上了,但是却丝毫没有知觉,只是像熟睡了的小孩子一样紧紧闭着眼睛。而自己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似乎也太过倦曳,他保持上半身直立着,但是时不时地就会头重脚轻的打一个盹,原本直立的身体会像是不倒翁一样一下子弯倒,不是碰到桌子上就是肩膀边儿的车厢壁,然后不到一秒钟就醒过来,同时嘴里还不时的流出一连串的哈喇子。尽管每次撞上去都会感到略微的疼痛,但是却依然抑制不了他的困意。一个小时之内,这样的动作可以重复七八次。每次醒过来都努力使出了全身气力来撑开上下两只已经就要黏腻在一块儿的褶皱眼皮,然后无意识的萎蔫着朝身边或者任何一个地方稍微扫视一下,好像在证明一下自己还能够看得见,紧接着就又闭上然后重复下一轮的动作。 我缓了一会儿,觉着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儿,实在忍受不住这伸又舒展不开,缩又蜷委不来的小空间。我小心翼翼的从身侧蹑手蹑脚的抬着腿有些坎坷的走过去,仿佛做贼一般,一下子用遍各种姿势唯恐怕碰到他们惊了睡眠。出了长座椅才发现,原来车厢里面早已经凌乱了一片一片。几乎可以用横尸遍野来形容,横七竖八的乱躺一气。很多困倦至极的人儿都顾不得形象了,有些人直接为了占空间直接躺在了稍有些含量的座椅底下,头朝着车厢墙壁,然后另一只脚裸露在过道中间。虽然给来来去去德行人造成了不便,但是深夜里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理解和包容。也有一些在两人座或者三人座的硬面沙发椅上,不认识的男女互相靠在一起。若是平日里肯定会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别说陌生人不会就是熟悉的人之间也会心存芥蒂和尴尬。然而此刻一切却都显得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宛如两个小孩子一样,认不认识或者陌不陌生都没有什么问题。走到车厢间隔处的过道,也已经有人打地铺了,虽然看起来因为铺盖单薄有些寒冷,但是他们却睡得十分香甜,就像是好几个月没有睡过觉了一样。我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惊讶,因为困乏真的太可怕了,尤其是在深夜的时候。它一点一滴就像硫酸一样把完美的灵魂腐蚀掉,一直到精神溃烂得面目全非。此时,想到虽然平日里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会失眠或者不想睡,此刻若有一张别说是这等设施,就是再简陋得只剩下轮廓框架的勉强可以支撑身体的床也是可以给磕头了。绝对躺上去就失去知觉,然后一觉醒来已经地老天荒了。 我淡淡地睁着已经黯淡无神的眼睛,恍恍惚惚到堆满了行李箱包裹的洗手间旁边,趔趄着身子用凉水糙乱的洗了一把脸,然后有气无力的看着镜子中因为精神折磨而憔悴甚至邋遢的形象。这一夜,似乎漫长的等不到黎明的曙光。我慢慢地回转身子,靠着墙壁,不知道自己此刻还可以做什么,就像一个失去了全部希望与精神的牵线偶人一样,随时随地等着这场夜和疲倦的宰割。 我倚靠着墙壁仰着头,呆呆的望着单调而无聊的车厢顶部,像一个绝望的逃难者。 火车快速地掠过一个又一个空荡的地界,远处的村落、建筑抹上层层黯淡,显得那样枯寂,阔目而视,几无人烟。 寒冷和落寞顿时像潮水一样袭来,温梦雪握着陆辰安有些冰冷的双手,触碰到了他那无数次孤单而又无助的旅途。 雪依旧没有停下来,似要将整个世界覆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