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常伯瑜七日以来,便在这上宁城暂且住下了,他为魏平渊在魏氏祖坟布下了几个感应灵力的小法术,又搭了个小茅草房子供小孩居住修习。 他自己则在一边恢复体内伤势,一边在上宁城内给人看诊,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不仅施以药石,还用灵力为人调理身体,在上宁城街头巷尾落下个“小神医”的名头,不少城中的富贵人家也寻来让他看病,倒还真让他赚到一些银钱,小摊子也算红红火火。 常伯瑜刚为一人看诊后,正是坐在摊边无事,抬头见天色慢慢暗下,便收了摊子,到附近小店内买了些魏平渊可能喜欢的吃食,慢慢往魏氏祖坟走去。 待他轻车熟路到了魏氏祖坟,便看到一道小小的人影跪在墓碑旁,他不由得想起这几日中的点点。 常伯瑜也与魏平渊聊了一些,原来他们魏家虽然世代诗书,但向来家中人丁不兴旺,一脉单传,魏平渊母亲的娘家也是没什么人了,这也是为什么魏家愿意收养这么多孤儿的缘故,到了现在遭此大难,魏平渊也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连找个想投奔的亲戚都不知道去找谁。 常伯瑜走上前去,把放着饭食的油纸包和水壶放在魏平渊身旁。 魏平渊抬头,用依然红肿的眼睛看他,常伯瑜心里一叹,将手放在魏平渊后心,度去一些灵力。 魏平渊体内阴阳不调,阳气太盛,这魏氏祖坟又是荒郊野岭,若不是常伯瑜时常以灵力为魏平渊调息,这小孩子早就病倒了。 常伯瑜拿出阴阳丹药交给魏平渊,魏平渊知道该吃药了,便和着水一起服下。 常伯瑜心里想着,苏木沉给的丹药倒是不多了,他虽会炼制一些灵药,但这阴阳丹药用途极少,若不是潜心研究过丹药,倒真不会有涉猎。 想到这个,他开口向魏平渊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魏平渊一愣,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不若随我回重华宫吧。”常伯瑜尝试问道。 魏平渊默然不语,他虽然仰慕神仙灵法,但毕竟年幼,突然遭此大难,突然面临了从未思考过的生死问题。 心中千种哀思万种思绪纷纷杂杂,脑中混乱一片,若是不去重华宫,他一个几天前尚且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孩子又能去哪里呢,魏平渊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最终只能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何时出发?”常伯瑜问出这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是太过于逼迫这孩子了,又加了一句,“此去重华仍须几天路程,我们不急……” 魏平渊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便读诗书,作为士子培养,他年龄虽小,但也看出面前的常伯瑜是真的为他好,想到真心对他好的父母俱去,之后又要离开故乡,七天以来憋着的委屈和伤感爆发出来。 一下跳起来便抱着常伯瑜哇哇大哭,嘴中也念叨着常伯瑜听不清的话。 但常伯瑜见他哭的凶,便不再多说,只是安慰着,等到魏平渊哭着哭着睡去才算结束。 常伯瑜修行日久,夜晚也鲜有睡眠,只是打坐修炼功法,第二日一早他便回到上宁城采买一番,给魏平渊再带些早餐。 等他回到魏氏祖坟,魏平渊已经起床在父母坟前了。 常伯瑜走近,听得魏平渊对着石碑小声说道:“爹,娘,孩儿这就要远行了,往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魏平渊听到身后脚步,回头看到常伯瑜走来,便站起身道:“道长哥哥,我还有一事相问,那使我家遭难的人到底是谁?” 这几日来,身前的孩子都没问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他询问。 常伯瑜回答道:“天运宗石清泉。此人是天运宗的外门弟子,经由天运宗秘法施为,与多人一起进入中州,专门暗中掳掠有灵根的孩子带回天运宗门收为弟子……对了,灵根就是修行的资质。这石清泉此前已经为天师道通缉,几次被他走脱,但这次却是死在了天师道手里,也算是为你魏府报仇了。” 魏平渊脸上泪痕犹在,听到石清泉身死也无半点轻松,心中伤痛反而渐渐化为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像是一口堵在喉咙处吐不出的气。 魏平渊点了点头,把天运宗的名字牢牢刻在心里,随后说道:“我们出发吧。” 常伯瑜没想到一夜过去,魏平渊竟变了这许多,少了许多往日的稚嫩。 常伯瑜又问道,“你确定?不需要再待一些时日吗。若是回了道宫,入宫修行后是不得随意下山的。” 他眷恋地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走回到坟前,常伯瑜正已开始盘算晚上去哪摆摊呢,就见到魏平渊转过身来,回眸坚定对常伯瑜说道,“我们走吧。” 常伯瑜见他如此坚定,倒也不再多劝,说道,“等你吃些东西,我收拾一下便上路吧。” 魏平渊倒也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只是在坟前跪下,又在坟前说了些话。 少顷之后,常伯瑜去了天师道府辞行全了礼数,回来撤去魏氏祖坟了周边灵法,对魏平渊说道,“准备好了吗?” 魏平渊点了点头。常伯瑜将魏平渊抱在怀里,唤出飞剑,一剑绝尘直插云霄飞去。 魏平渊在飞剑上早已没了当初的兴奋,看到上宁城在地面上越发微小,正如同自己的往事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直到飞鸟山川成片出现、上宁城消失在视野中时,他才转过头不再看着来处,也刻意不再去想当初在上宁城中的魏府,仿佛一切凡俗之事都如同藏在呼啸而过的风一般,从耳边、脑后掠过,再也看不到、想不起了。 唯有孤坟青烟场面此处。 ………… 几日后。 这几天里,常伯瑜考虑到小魏尚是孩子,也为了让魏平渊心情好些,倒也没有直直朝重华宫飞去,而是搜索着记忆中,沿途有哪几座城有好吃的或是新奇好玩的,都让魏平渊试了试,也讲了许多自己从前执令的往事,兼着把自己“九曲不归”的绰号一块讲与他听,这些新奇稀罕的事物和故事都让没出过上宁城的魏平渊眼界大开,注意力也被吸引去大半,心情大为好转。 常伯瑜更是带着魏平渊拜访过几座城驻防的天师道府,还厚着脸皮与天师道府的弟子切磋了一回,权当让魏平渊把天下正道巨擘的剑法雷法当作戏法来看,心情舒缓一些的魏平渊连呼神奇,让常伯瑜放心不少。 明明年轻却化身老父亲的常伯瑜带着魏平渊在一城内的小摊上吃过饭后,二人正在赶路。 常伯瑜看着天色,又到了讲故事时间了,但常伯瑜自己本来年纪不大,这几天自己的故事都讲了差不多了,一些事本来想等回到道宫再说,但此刻也不得不提前拿出来讲了。 他对着魏平渊说道:“小魏啊,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要回到道宫了,趁着还有些路程,我便为你说说你的阳绝脉吧。” 本来刚吃了饭,魏平渊在常伯瑜怀里,还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些来了精神,竖起耳朵等着常伯瑜继续。 “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阴阳二气轮转生生不息,世间万物皆因阴阳合和而生,无一不是如此。” “但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唯有阳绝脉和阴绝脉不同。据我道宫前辈推测,阴阳绝脉长存于世,且绝对是阴阳同存,有阴脉,就绝对有阳脉,一脉死,则另一脉也会衰竭。” “但阴阳绝脉不仅出现在人身,花草鸟兽皆有可能,就算是一条鱼或是蝼蚁,也有可能身怀阴阳绝脉,所以世间对于阴阳绝脉的记载极少,只有数百年前的正魔之战出现,当初……咳咳,扯远了扯远了。” 常伯瑜说着,看魏平渊有点不大理解,便又说道,“正常的来说,不论人兽,体内阴阳平衡才是正常,但阳绝脉出生之来却只靠一口先天之气,自身却不会产生阴气。” “待到年岁愈长,先天之气消耗殆尽,阴气不足而只剩阳气,五脏六腑便会因阴气不足而衰败,于花草鸟兽而言,一年之内即死,但于人而言,出不了七八岁便会夭折。” 常伯瑜本就是正常诉说,无心吓他,继续道,“但你少时便服用阴气丹药,故而才健康至今。但今后若是只靠阴气丹药续命,随着你年岁增长,所需丹药必然增量,说不得也要把药丸当饭吃了。” 常伯瑜呵呵一笑,继续道,“若有解决之法,那必然是修炼阴阳道法,却只修阴卷。” “正常来说,修习阴阳道法的修行者,向来阴阳二卷同修,所以进境极慢,且阴阳道法极其深奥,在与人斗法中近乎无用,唯一的优点便是无需灵根便可修行,也可蕴养肉体、延年益寿。” “若是有灵根,可以感受到灵力,修行阴阳道法,便可使二气和合,形成灵力运用,但若有灵根之人,自习灵法即可,又何须舍近求远,所以阴阳道法没落,道宫中也无人修习,仅在清溪镇中有人练着。” 常伯瑜语气一转,大声说道:“但是!我重华道宫的歧道尘祖师便是修习阴阳道法,在正魔之战中力挽狂澜,他便是与你一般无二的阳绝脉!须知歧道尘祖师本是太衍峰一寻常弟子,毫无过人之处,无人发现其天人之姿。正魔大战爆发,那阴绝脉的朱涣清一手太阴真炎将我正道逼上绝路……咳咳,扯远了,扯远了。” 魏平渊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又中断了,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他仍旧安静听着常伯瑜说下去。 常伯瑜仿佛想起了什么,将手放在魏平渊背心,对魏平渊说道,“小魏可有感觉到什么?” 魏平渊有些无语,说道:“你将手掌放在我背上了啊。” 常伯瑜语滞,问道:“其它呢?你仔细感受下。” 魏平渊仔细感受了下,说道,“你手掌暖暖的?” 常伯瑜心里震动,心中暗道:“这孩子没有灵根?” 说来神奇,灵根和灵力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能感受到灵力就算作有灵根,有灵根才能修行,这是修行界千古不破的定理,但常伯瑜刚手抵住魏平渊后心,输过去些灵力,但这魏平渊竟然丝毫没有感觉。 常伯瑜黯然心道:“这小魏无法修行灵决,也无灵识……” 旋即又是振作,“不过还能修习阴阳道法,无性命之忧……”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没什么,我们继续说……” 常伯瑜心中有些乱,却忘了刚才说到哪里,只能说道,“所以你只需要修习阴卷,便可保性命无忧。但你要切记,阴阳绝脉不合大道,终究有隐患,那便是你修行时间越长,阳气日俱增,等你大了,阳气增速便会加快,你这一生都不能懈怠修行,否则便是阳气爆体,必死无疑。” 其实常伯瑜说的阴阳二气都能通过道法消耗,但常伯瑜这么说也没错,更何况这性命攸关的事情,多严肃都不为过,勤勉修行总是没错的。 魏平渊倒是被吓得小脸一白,心中暗暗决定不管多苦多累,一定要日日修行不辍。 常伯瑜见已经达到效果,不禁想起玉融峰主对自己勤勉修行的教导,自己常有偷懒,往后要多加注意了。 他笑着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这阴阳道法确实有其独特奇妙之处,说是通天的玄妙也不为过,须知天地万物,无一不是阴阳和合而成,前有歧道尘祖师珠玉在前,阴阳道法修至极深便可在挥手之间,化去万物!” 魏平渊一愣,认为自己听错了。 常伯瑜说道,“是的,从理论上来讲,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天材地宝,据理而论,甚至是人,也能化为虚无,甚至是凭空创出。” 旋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尴尬说道:“我的意思是,用阴阳道法……不是寻常的阴阳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