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圣人间的战斗结果已然揭晓。 按理来说,神裂火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应该会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但圣人的特殊体质意味着她能适应多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环境。 “英国清教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主持正义吗?”模仿着运动员投掷标枪的姿势,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轻轻挥臂,让对手的武器没入八百米开外的山岩中,长达两公尺的“七天七刀”刹那间失去了踪影,看到这副景象,神裂火织狠狠咬了咬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此一举。” “很不服气?”夜幕早早降临,某个山洞外围的小片空地上,两人隔着小堆篝火相对而坐,女武神插入地面的双手剑在身后岩壁上投出一道骇人阴影,而神裂火织则是暂时失去了平日里的力量,被自己携带的钢丝紧紧捆住。 通常情况下,圣人之间的遭遇战只不过是相互试探而已,虽然实力差距客观存在,但“控制”远比“击败”困难得多。 神裂火织只是想不通,原本两人势均力敌的形势是如何急转直下的。 “你很强,无论是属于日本天草式十字凄教和英国清教体系的魔法,还是佛教与神道教的术式都能运用自如。”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翻动着篝火上方的几条烤鱼,对眼前敌人的实力做出评价,当然,这番话语在败者听来无疑更具讽刺意味。 “七闪”、“裂神者”状态、禁丝结界乃至最后的“唯闪”……这些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技能只是给女武神造成了一丁点麻烦而已。 “吃吗?”女武神将其中一根串着烤鱼的树枝递到她面前,在火光和油脂的双重加成下,这条鱼的表面泛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 “不用了。”神裂火织不愿接受敌人的施舍。 烤鱼的香气和响亮的咀嚼声在下一秒扩散开来,在对方拒绝后,女武神不假思索地大口咬着自己的猎物,鱼肉的汁水差点飞溅到神裂火织脸上。 (可恶,她是故意的吗?) 神裂火织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经历过长时间的战斗后,自己也饿了,但是对方的吃相显然并不雅观,简直和饿了两三天的野狼没有任何区别。 女武神不在乎她的目光,而是在解决一串烤鱼之后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将其中的饮用水狠狠灌入口中,然后又抓了一串烤鱼继续大快朵颐。 “你接下来要怎么处置我?”眼看地上已经多出了好几根树枝,神裂火织料想对方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晚餐,也是该好好谈谈之后的事了。 “那取决于英国清教的态度,小姐,”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用纸巾擦了擦嘴巴:“从你的表现来看,大概率在这里没有同伴,向我发起攻击这一点到底是必要之恶教会的指令,还是你个人所做的决定?” “此事与必要之恶教会无关,是自己选择出手的,”神裂火织坚定地直视着对方水蓝色的眼瞳:“果然,你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说起极度危险的存在,神裂火织在这时突然联想到一个被悬赏九千九百万美元、有过两次见面的一个熟人。 神之右席的前方之风落败;星野苍介及其同伴受到通缉;多个海外科学研究机关项目暂停;外加学园都市官方对外宣称是Lv5第三位的御坂美琴击退了罗马正教的来犯之敌,她有预感,这一系列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似乎共同指向某个真相。 等到神裂火织回过神来,却发现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正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可惜,现在还不能杀你。”女武神这句话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的某种警告。 神裂火织的心沉了下来,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威胁而恐惧,落入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手中之后,自己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 “让我猜猜看吧,你来到这里的理由。”女武神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由于今夜有了一个听众,她说的话可能是过去好几个月的总和,对于时常逃避魔法结社追捕的犯人而言,排解孤独的方式并不多:“来自远东的圣人,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两年前,你这位原本担任天草式十字凄教教皇的强者抛弃了原本的同伴,转而投入英国清教的怀抱,目前在伦敦的魔法界排名前十,在全世界范围内不到二十人的“圣人”中综合排名第九。” “并不是这样的,”神裂火织勉强耐住性子等到对方说完,然后立刻提出反驳:“我在当时离开他们不是出于傲慢,像现在这样保持孤独状态,是我自己的选择。” 两年前的某天。 木制的日式传统长屋外,风沙裹挟着的几个黑色塑料袋滚过街巷,这无疑破坏了夕阳西下的美感。 “只要交出那个女生,今天的事情我们就不会追究。”领头的高大男子脸上画有标志性的双剑刺青,肩膀上扛着一根棒球棍,在他身后,还有十几个带着各种冷兵器的小混混。 “怒衡道的人?”另一方则是武器和服装较为统一的天草十字凄教成员们,站在十几人最前面、脖子上挂了四个小型电风扇的建宫斋字作出回应:“不好意思,五和已经加入我们了。” 21世纪的今天,日本已经成为全世界唯一承认黑帮合法性的国家,在政府权利一再遭受弱化的情况下,由此诞生了最大规模的黑社会组织:怒衡道,该帮派总人数已经超出了十二万,在民间与“伊贺忍者”、“甲贺忍者”两大忍者家族分庭抗礼。 加入这一组织的主力军是特立独行且想要抛起过往经历的“倾奇者”:破产的商人、非法行业的经营者和工作者,不被主流学界认可的知识分子,失恋离职的年轻工作者、追求刺激与新鲜感的学生等等都是典型例子。辨别“怒衡道”成员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观察其手臂或脸颊有没有交叉双剑的黑色纹身。 “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行,”对面的领头人鱼贯箐原本是个医学生,于是喊出了毫无气势而又别具一格的开战口号:“我要把你耳后那乱糟糟的头发剃光,再做个外科手术,兄弟们,一起上!” “五和在哪里?”建宫斋字头也不回地小声通知身后的牛深:“你先去让她避一避风头再说。” “没问题,已经有人过去了。”名为牛深的彪形大汉扛着一把铁锤,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一头撞入黑道那乱糟糟的阵列中。 “卑鄙的魔法师!” “无耻的小混混!” “唉哟,别踩我的脚,我新买的黄金切尔西啊!” “我呸,打架的时候穿那么花里胡哨的鞋子做什么?” “特娘的,谁往我脸上乱抹东西?” “我还闻到了酒味呢,哪个混蛋做事这么不讲究?” …… 街道上的光滑石板倒映着众多人影交织的影子,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所以实在没有什么观赏性。很快,鼻青脸肿的双方都在各自领头人的提醒下迅速后撤,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让你们的教皇出来见我,”鱼贯箐一边从小弟手里接过热毛巾擦脸一边嘲讽:“切,只有区区五十二名战斗员的组织,那个女的有什么脸面自称教皇?” “你这个…”建宫斋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街道另一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无论是上身的T恤衫还是下身的半条牛仔裤都覆盖了不少棕褐色血斑。 “教皇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场的天草式十字凄教成员们顾不得别的,纷纷围到神裂火织身边查看情况。 “都是别人的血,无妨,倒是你们…”神裂火织摇了摇头,然而下一秒,她拔出自己的令刀插入地面,勉力支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愧是圣人体质呢,这方面的信息已经差不多搜集齐全了,”长屋的房顶上,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少年拍手称赞:“衷心感谢你为此所做的贡献,顺带一提,阁下战斗时的英姿着实令人心生向往。” “是你策划了这一切吗?”神裂火织将令刀拔出地面,使刀尖正对着那个少年,胳膊上的伤口由于用力的缘故发生崩裂,从中渗出的血滴接触到空气后极速沸腾着,给神裂火织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感。 “只可惜,你的同伴们似乎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啊。”那少年跳下屋顶朝着神裂火织走来,但随着脖颈与火焰形状的剑刃发生接触,他立刻停下脚步。 “说对了,我们很不欢迎你,”建宫斋字尽量不让情绪支配理智,但他手上凸出的青筋足以揭示此刻内心的愤怒:“你伤害了教皇大人,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走到我们面前来!” 双方剑拔弩张之时,“怒衡道”小团体中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甩出了三根形似筷子的手里剑,其中一根准确命中建宫斋字的虎口内侧,让他手中的焰形剑与鲜血一道摔落地面,另外两根一同击飞了女教皇用来稳固身体的“七天七刀”,碰撞产生的几颗火星熄灭后,那把长刀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形轨迹,然后以倾斜的姿态插入街道另一头的铺地石板内,空气被刀刃极速切割的响亮音爆声狠狠撞入众人的耳膜中。 “呵。”尘骸不置可否地站在原地。 “可惜,手里剑偏离了目标三厘米…我们可以合作,不留活口。”那位少年手握一把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闪身至天草式的队伍面前,在他身后,“怒衡道”的成员们抓挠着自己毫无知觉的面部,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有些人甚至当场栽倒在地。 “你是谁?”尘骸掏出一把平平无奇的铁笛充作武器。 “业余的甲贺流忍者,其它个人信息不能透露。”千仞几许在之前的双方乱斗中顺利混入“怒衡道”内部,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举解决神裂火织的机会。 “甲贺流…有点意思。”尘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看出了千仞几许使用的手法:首先,那些“怒衡道”成员的脸被发泡剂提取物所影响,从而发生局部的皮肤浆液性渗润,在混战中,由于当事人满头大汗和鼻青脸肿的缘故,这一现象很难被第一时间察觉。然后,可溶于乙醇的刺尾鱼合成毒素(maitotoxin,MTX)得以轻松进入人体,造成细胞膜电位去极化,神经与肌肉损伤成为避无可避的结果,没准最后还会造成心血管系统以及呼吸系统的功能障碍。 “我需要做出成绩,”千仞几许始终没有摘下脸上的狐狸面具,继续向他解释道:“不久前你暗中操控那些伊贺流忍者向她发起无休止的车轮战,我们的利益诉求相符。” “说说你的需求。”尘骸没有当即答应,而是欣赏着面前众人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覆灭天草式十字凄教,击杀神裂火织后所得到的一切可以归你所有。” “哈哈哈哈哈…”尘骸前仰后合地大笑着,甚至飙出了眼泪:“听到了吗,这位教皇大人,你最大的不幸就是率领了这些弱小的魔法师,为了确认他们的安危而不惜从那个战场临时退出,心态急转直下后,即使是那些不堪一用的废物都能将你重伤啊,现在,你准备怎么保住他们呢?” 自己是不幸者。 在过去,神裂火织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 出生之前就被指定为天草式十字凄教的下一任教皇,拥有即使不用努力也可以收获成功的特殊“才能”,只要出现在人群中就是极其夺目的存在,暗杀她的子弹会毫无理由地射偏,就算一颗炸弹在怀抱中炸开,自己也能毫发无伤。 幸运的总量是相对有限的,就如同求签时的抽签箱中只有一支中奖签,如果神裂火织每次都必定能够抽到,也就相当于宣判其他人永远不会受到上天的眷顾,换而言之,她的“幸运”本身意味着身边其他人的“不幸”。 “既然如此,一起做个交易吧,”那时的尘骸谢绝了千仞几许的提议,对正准备做殊死一搏的神裂火织说道:“毕竟,现在终结你的生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不介意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出手。 …… “怎么不在山洞内部生火?”简单解释完当初发生的事情后,神裂火织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可是野外生存的基本常识,”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开始为她科普:“看来你过去没有这种经历,首先,既然存在山洞,通常说明这里的土质比较疏松,如果我们在山洞内部生火,原本洞穴上方的低温岩石温度就会急剧上升,碎石受热膨胀之后极易掉落;其次,形成的热空气在接触山洞顶部后温度降低,从两侧回流聚集在山洞内部不通风的地方,如果你想试试用一氧化碳自杀的话,我推荐这个方法。” “原来如此,受教了。”神裂火织连连点头表示感谢。 (当初大家也是这样…)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看着跃动的火光,眼眶不知何时有些湿润。 “你怎么了?”神裂火织注意到了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 “没什么,我只是…”布伦希德站起身来,连忙擦去即将溢出的泪水,同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说出来?那种事很糟糕吧。” “我很想念他们每个人,”神裂火织抬头仰望星空:“说出来的话会心里会好受一些吧,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时间。” “这样说来的话,该早点休息了,嘿咻,你也没我预想的那么重嘛,”女武神将她一把抱起,惹得后者发出小声惊呼:“先去里面的帐篷里睡吧,我要在外围设置一些用来预警的术式。还有,那把刀我会拿回来的,小笨蛋。” “小…小笨蛋?”听到这个称呼后,躺倒在帐篷内的神裂火织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 即将入睡时,神裂火织听见了布伦希德在她身旁小心翼翼躺下的细微声音,又过了一会,大概是确认她已经处在熟睡状态之后,女武神好像在哼唱着某个轻快而欢乐的旋律。 “晚安。”末了,布伦希德轻轻帮她掖了掖被子。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