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家里有一大块鲜肉的消息,在周树回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不胫而走,并且很快就有人来周树家里来看肉。 周树与家人和热情的接待了这些人,并且把肉用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周树与家人就带着先来的邻居们仰着头高兴的看着挂在木梁上的肉。 他们正在看肉,没一会一个老太太就带着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到周树家,周树娘知道来人是谁后,连忙出门去迎。 但王媒人还没进门,周树就绷着脸,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塞进王媒婆的手里,语气生硬的说道: “王干娘,某家已有婚约,实不敢再耽误几位娘子婚事,您还是带着这几位小娘子回去罢!这几文钱就当是王干娘来回的茶水钱,王干娘可莫要嫌少才是,某家给王干娘陪不是了。” 王媒婆笑嘻嘻的接过钱,忙不迭的收进袖子里,弯着腰给周树道喜后,就开始打听是谁抢了自己的生意。 “周大官人这是哪里话,老婆子我也是不知大官人已有良人,该是老婆子给大官人陪不是,就是不知哪家娘子有这福气,受大官人如此青睐?” 周树淡笑着回答道: “是城主大人家的娟儿小姐。” 众人惊呼:“居然是城主家的小姐?周树真是好福气啊!” 王媒婆起初也被城主家的小姐给震撼到,她没想到周树这个快要饿死的破落户居然会被城主家的小姐看上,他是长得比较俊,但比起城里贵人家的那些公子们还是差了一些的。 “娟儿小姐,城主家的娟儿小姐?” 某一刻王媒婆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周树,脱口而出道: “城主家的娟儿小姐不就是一条大黑狗吗?” 周围道喜的人听见这话莫名一静,然后看向周树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有些个先前怀有妒意的婆子汉子则接着给周树道喜,只是那语气眼神怎么看都很开怀很快意。 周树父母和他的弟弟妹妹,则是面色苍白的看着周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周树要去娶一条狗,他们的儿子,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让他们全家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周树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着那张契书和七枚铜板,抬头看着房梁上挂着的肉,脸上则是幸福的微笑。 众人见周树只是抬头看着屋顶傻笑,也跟着抬头看向屋顶,然后那些声音慢慢变低了,慢慢变少了,慢慢消失不见了。 是啊!周树是要跟狗成亲,但那也是城主家的狗,这周树不就带着肉回来了,还能随手就给出去三文赏钱。 周家人抬头看着房梁上挂着的肉,再看满脸幸福的周树,也反应过来了。 如果他们的儿子/哥哥能带着肉和很多钱回来,那么娶一条狗也不是不能接受,人都要没吃的了,那些脸面又有什么用? 于是周家全家人都抬头看着房梁上的那块肉,脸上也都是幸福的微笑,或许只有这样看着这块肉,他们才能麻痹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人娶一条狗也没什么。 过了许久,人们只是看着肉,再无言语。 待到晚食,大家陆续离开,只是临走时看向周家人的目光里都有些复杂。 当晚,这整条巷子只有周家有肉香飘出,其余人家只能继续吃糠咽菜,也不是没人去周家讨肉吃,但都被周家人以一句:“你也让你家儿女去跟狗成亲”给打发走了。 自此这条街巷恢复往日的平静,除了周家在筹备婚礼外,这条街巷的人似乎都忽略了这里有一户姓周的人家。 ……………………………………………………………………………… 在另一边。 仙游城 建王府 今天是郡主仪宾王贤王驸马(注1)回府的日子,对此全府上下都很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凤亭郡主。 到不是王贤长得天怒人怨,也不是王贤品德卑劣,更不是王贤风流成性。 恰恰相反,王贤长得很周正,高鼻,深目,与永远紧抿着的薄唇,还有常年在外行走而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且由于他还是个二十岁的青年,所以即使皮肤黑,但也透露着少年人的紧致与水嫩。 他头上别着的翠玉发簪还是姜灵在他十五岁时送给他的,这些年他一直带的都是这根姜灵送的玉簪。 最让姜灵不喜的是,他那双好像能映照出她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大眼睛。和他对视的每一刻她都觉得很煎熬,好像她的不堪,她偶尔才会有的懦弱,她内心深处最阴暗角落里所产生的可怕想法都会被这双真诚而专注的眼睛看透一样。 就像此刻,他们就彼此面对面坐着,王贤是正襟危坐的在给她沏茶,只是偶尔会看她一眼。 而姜灵则是如坐针毡,王贤每次看她,她都觉得很不舒服,都觉得这个出身卑贱的未来丈夫在无礼的审视她。 就在她蹙着眉,忍不住要找个借口带着小玉儿(姜筠乳名)离开时,坐在她对面的王贤开口了。 “郡主不喜欢我?” 他的嗓音清亮温和,不似赵宁那少年人的公鸭嗓,他的声音更加淳厚,也有二十岁这个年纪特有的轻快与自信。 “我喜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我记事开始,你我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十岁,你十二岁你展示天赋开始我们就订婚,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会嫁给你这个下人,我喜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父王与兄长还有娘亲喜欢你就行了。 见王贤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而她身边的小玉儿则在悄悄扯她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姜灵却是再也忍不住这些年的不满。 “你这次被父王调回来不就是和我成亲吗?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那么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王贤抬头,直视姜灵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我不知道,义父要我娶你,我也不讨厌娶你,所以我就答应了,而且那天我也私下问过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说你愿意,如此我才敢答应。” 姜灵嗤笑一声,满脸讥诮的看着王贤说道: “你觉得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会懂得什么叫成亲吗?” 王贤蹙眉思考了一会,而后眉头舒展,似乎很高兴,微笑着站起身对姜灵一揖说道: “谢郡主教我,的确,小儿少不更事,有些话是做不了主的,那今天我就再问郡主一次,郡主可愿意嫁给我?” 姜筠此刻再也不能装听不到在姜灵身旁装死,她可以确定,此刻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出事,这个王贤看着温和有礼,但姜筠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不正常,和赵宁很相似的不正常,但又绝不是赵宁身上的那种不顾一切,对待所有事情都满不在乎的疯狂,他似乎对于对错和每个人的感受与选择很执着。 如果赵宁是一股狂乱的风,无序而狂暴,那么王贤就是一本书,只要在上面写上规矩,他就会去执行,不会打丝毫的折扣。 “三姐姐!三姐夫!这茶是哪里产的,比我在殷都喝的茶可好喝多了。” 王贤看了姜筠一眼,然后坐在位置上继续盯着姜灵看,见姜灵在姜筠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就在一杯杯的喝茶,丝毫没有回答他先前问题的迹象,王贤忍不住接着问道: “郡主还没回答是否喜欢我?” 姜筠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她又要被叔父念叨没管好自己家三姐姐了。 果然姜灵听到王贤没完没了的问她喜不喜欢自己,当场就炸了。 她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拍,玉质的杯子瞬间被拍的稀碎,精致漂亮的面容也被怒气笼罩,可见她也没看上去那么柔弱无害。 姜灵见她都气成这样了,面前这个人还是无动于衷,还是向先前那样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她今天不把答案告诉他,他就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更加生气,心里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在他这侵略性的眼神中消失了。 她退去已经湿掉一块的外白色衣,只穿着轻薄的粉色里衣端坐在王贤对面咬牙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只是我们家的下人,仗着自己有一点天赋被我父王看中,就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你以为你是谁?我们性姜,你知道你姓什么吗?别告诉我你姓王,这是我父王赐给你的,你就是一个没有姓的贱民,你凭什么娶我?我说完了,你满意了吧?我就是这么势利眼,我就是狗眼看人低,但我是郡主,而你什么都不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姜筠已经放弃调和矛盾,她现在只是在旁边默默地喝茶,连提醒她慎言都懒得去做,因为难听的话已经出口,再叫她慎言有也无济于事,所幸就放任他们自己去解决,她也顺便思考一下怎么和叔父交代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王贤听了这些话之后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本来挂在脸上的微笑变成了露齿笑,显然他比先前更加高兴,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获得新见识的欢乐。 他语气真挚的说道: “原来如此,谢郡主教我,王贤感激不尽,今后若有所求,只要不违背道义,王贤定当竭尽全力为郡主分忧。” 说着他提起茶壶,又拿起一个新的玉茶盏,给姜灵到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说道: “郡主请,喝了这杯茶,你我的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姜灵说完先前那些话,气也消了一些,她拿起茶盏在鼻尖轻轻嗅着,然后抿了一小口,疑惑说道: “你想怎么了解?现在还怎么了解?” 王贤拿起茶盏一口喝干里面的茶水,放下茶盏,站起身,对姜灵与姜筠行礼。 姜筠起身对着王贤一福身还礼,但姜灵依旧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礼罢,王贤微笑看着不理他的姜灵说道: “郡主在此稍等,王贤这就去了结此事。” 说完这话,他就风风火火的走了,他的脚步很轻快,头颅高昂着,他边走边脱掉玄色丝绸外衣,把它递给门外守着的侍女。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朴实的长刀,将之斜插在后腰,然后大步离去。 谁也没想到,他的丝绸宽袖外衣里面居然还有一件葛布窄袖外衣,如今他把这件丝绸广袖外衣留在了这里。而他则穿着自己的窄袖葛布衣服,挎着十两银子一把的普通长刀离开了。 姜灵看着王贤离开,不明所以的回头问姜筠。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姜筠则是摇头叹息道: “等着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以不用嫁他了。” 姜灵听到姜筠说不用嫁给王贤,心里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紧,她焦急说道: “王贤他不会在我父王面前说我坏话吧?” 姜筠没好气的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姜灵的头,语气疲惫的说道: “这个时候着急!晚了,等着吧!等王贤回来你直接问他,以他那脾气,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姜灵捂着头,鼓着腮,不满的瞪了一眼姜筠,但她听完姜筠的话,也是无奈的叹口气,靠在姜筠身上,然后闭上眼睛,鼻子里发出可爱的哼唧声。 姜筠快被她三姐姐这小模样融化了,她宠溺的伸手轻轻揽住姜灵的肩膀,把头靠在她的头上,脸上都是幸福温暖的笑,她也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姐妹亲情。 她们还没享受一会,就有侍女急匆匆来报说,“王少爷去和大王退婚,大王不肯,王少爷把婚书放到大王桌子上就想走,但被大王抓回来,王少爷只说他不喜欢郡主,不想勉强自己,所以这婚一定要退,大王见他态度坚决,于是退了一步,给他两年时间,让他考虑清楚,如果到时候他还是要退婚,那他就答应。“ 姜灵急切的问道: “那王贤人呢?他怎么不回来?” 那侍女带着哭腔说道:“王少爷不知和大王说了什么,拿着婚书,取了一匹马就走了,听说要回凤亭复任,大王也没拦着,此刻怕不是已经出城了。” 姜灵征征的看着门口,有些无措的自语道: “这算什么?我被一个下人嫌弃了,他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姜筠同情的拍了一下姜灵的肩膀,安慰道:“看开点吧?他已经按照你的心意退婚了,他有没有嫌弃你,现在都无所谓了,因为你们大概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姜灵对姜筠这些话沉默以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的手却是紧紧的握着。 过了一会,姜灵松开手,叹口气,有些忧伤的说道: “我从十三岁略通男女之事就开始就准备嫁给他,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见他去的这么坚决而且毫无牵挂,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是滋味。” “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这怎么可能,他那么讨厌,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我的彷徨,期待,不甘,和认命都喂了狗,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摆脱我和他之间的羁绊,而我却要如此煎熬五年,实在是……” 注①明朝郡主丈夫称仪宾,宋朝称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