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冯刘氏支使老大和老二媳妇收拾灶台,又让俩儿子去给新夫妇烧洗澡水。 她自己则亲亲热热地牵着何苗的手,引着她进了新房。 大晏朝的住房以正为尊,东向次之。 老两口带着未嫁的小女儿住正房主屋,二房大房依次向东,三房贴着主屋西边。 一进西屋,扑面而来一股温暖气息,屋子虽小,布置的却异常温馨。 迎面的小窗户上贴着喜字窗花,窗台上摆了两根手脖子粗的龙凤红烛,火苗冉冉。 正对门是一席火炕,炕上铺着一红一绿两床鸳鸯布面的厚被,上面摆了两只配着红枕巾的荞麦皮枕头,下面垫了大红底的褥子, 炕正中摆着个小炕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两个藤编的小篓,里面装着瓜子、花生、红枣、桂圆等喜庆干果。 炕西头叠放着两个崭新的大樟木箱,合盖处还有一把锁匙。 西边靠墙摆着一张短条桌,配了两把木椅,榫卯的刻痕犹见,看来是新做的。 东边靠墙立着一人多高的单门木衣橱,柜门上刻着辨别不清图案的雕花,半新不旧。 房间的东南角窗户跟下,有张小木桌,配一个鼓凳,算作梳妆台,台面上只有一面亮锃锃的铜镜,再无其他。 “苗儿啊,今日你辛苦了,一会儿他们把洗澡水送来,你俩洗完早点睡啊。”冯刘氏抚着何苗的手,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冯大壮和冯二壮就抬了大木桶进来,放下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瞬间,又小又暖的屋子里,只剩下新夫妻二人。 烛光熹微,木桶呼呼地往外冒热气,氤氲的气息中,更是令人躁动不安。 何苗是个母胎solo,该懂的都懂,却从未实践过。 冯元朗是个孩子心性,定然不通人事。 他神情专注地靠在炕桌上吃东西,咀嚼时精致如拱桥的下颌线更加分明。 吞咽时喉结处的棱角一动一动,何苗越看心跳越快。 “元朗,今晚的饭菜好不好吃?”她试图打破这种暧昧氛围。 “好吃!媳妇儿真好,元朗爱吃!” 冯元朗剥了颗桂圆,小心地抠掉根部苦涩的地方,递给何苗,一脸期待。 “快点儿尝尝这个,贼甜!” 傻相公一说话,何苗瞬间就忽略了他的俊脸,被拉回现实。 她接过桂圆,丢进嘴里,确实好吃,汁水饱满,甜如糖蜜。 这年代种出来的水果,无污染纯天然就是好。 她正要吐核,冯元朗不失时机地手心朝上伸到她嘴边:“吐这里,嘿嘿。” 何苗也不客气,“扑”的吐到白白嫩嫩的手心上。 这手,连个茧子都没有,看来是啥活都不干啊。 这傻子人挺体贴的,看着没啥坏心眼,尤其是外形实在喜人。 气质也不像寻常庄稼汉,更像个儒雅书生,何苗仔细琢磨了琢磨,感觉不亏。 “好!那你以后就得听我的话,这样才有好吃的,知道不?” 她从图书馆翻出一本漫画书《三毛流浪记》,扔给冯元朗。 “喏,你转过身去,对着油灯看这画本子吧,我让你转头才许转,听到没?” 冯元朗乖乖点头,转身低下头认真翻看漫画书。 何苗脱光衣服,泡进木桶里好好地洗了通热水澡,这简直是太奢侈了! 原主这副身体在娘家时,只有夏天能去河里痛快洗澡。 天冷的时候顶多烧点剩下的淘米水擦拭一番,热水泡澡简直想都不敢想。 冯元朗背朝她,垂着脑袋趴在炕桌上。 他被漫画中的故事深深吸引,看得津津有味。 何苗擦干身子和头发,换了身睡觉穿的纯白里衣钻进被窝。 把漫画书扯过来,拿在手上挥了挥,说:“这书好看吧?还想看的话,必须先告诉我件事儿。” “我什么都告诉媳妇儿,只要给我看三根毛的小孩。”冯元朗急急答道。 “行,那我问你,是谁跟你说媳妇不好,还会和你打架的?” 冯元朗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大嫂和二嫂,他们昨天和元朗说的,还说媳妇儿来了,一宿不让我睡觉,逼着我造小人,要累死我。” 怪不得,准是那俩八婆见不得人家好,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哈哈哈哈!”何苗止不住笑出声,把书递过去。 “真是个傻憨憨,你以后别听她们的,只听我的,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画本子。” 冯元朗抱着书使劲点头,殷勤地给何苗剥桂圆、剥花生、递红枣。 他“咔咔”猛嗑瓜子,嗑出皮子扔掉,把瓜子仁攒成一小堆,捧给何苗:“香!吃!” “你吃你吃。”何苗婉拒了沾着口水的瓜子仁。 “那……你说说大嫂和二嫂是啥样人?”反正闲来无事,何苗继续逗他。 冯元朗一下子正经起来,放下手里的瓜子,娓娓道来。 “嗯……娘亲说过,大嫂好吃懒做、肥头大耳,蠢笨如猪,二嫂猴精猴精、见风使舵,狡诈如蛇。” 何苗不由得发出爆笑:“精辟!精辟!” 看来婆婆并非寻常村妇,识人眼光异常毒辣。 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冯元朗傻是傻,记忆力还不错,能记住这么多东西又复述出来。 只不过这傻子以后还得费心多教教,不然别人说啥就信啥。 冯元朗见媳妇笑了,更是得意。 “反正啊,他们的媳妇都没有元朗的媳妇好,元朗的媳妇最漂亮!” 说着又剥好了几颗肉嘟嘟的桂圆往何苗手里塞。 有美食和漫画这两样法宝,不愁傻相公不乖乖听话。 龙凤红烛燃了一夜,何苗和冯元朗边吃边说笑着睡着了。 …… 当晚的其他房间也不消停。 主屋炕上,冯勤奎肩上披着件缀了几个补丁的薄布衫,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 脸皱得像一颗大核桃,若有所思。 半晌,他在鞋帮子上磕了磕烟灰,缓声低语。 “老婆子,这老三媳妇做饭手艺确实好,不过咱们穷庄户人家,可吃不起那么些个好东西,这一顿可把一个月的糖油都吃进去了吧?” “计较那些干啥啊,新媳妇头天进门就干活,你在谁家看着过?虽说是个寡妇,能做到这地步也算不错了,吃点好的怕啥,一顿还能给咱家吃空了?” 冯刘氏拿着床帚扫炕,“扑腾扑腾”地铺被。 冯勤奎挥着大手掌,扇了扇面前翻腾起的灰屑:“那咋不能的?就怕媳妇太贪吃,败家。” 冯刘氏没答话,钻进被窝翻身睡觉。 冯勤奎见讨了个没趣,叹口气,灭了烟袋锅。 东屋大房内,李鲜花把儿子哄睡。 凑在男人耳边小声叨叨:“你是没看着,咱娘今天一点面子也没给我留,当着周媒婆和老三媳妇的面数落我,在这个家,我是真活不下去了。” 说着,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冯老大憨厚,又是个软耳根子,见媳妇这样就心疼。 “行了,咱娘不是有心的,你别难受,回头我和爹到镇上送货,我给你带个簪子回来。” 李鲜花瞬间破涕为笑:“真的啊,那我可等着了。” 说完二人就在被窝里出出进进,上下翻腾地腻歪起来。 东屋二房炕头上,冯二壮正在油灯下给闺女刻木头娃娃。 陈秀娥凑着微弱光亮绣枕巾,手下针线翻飞,嘴皮子也不闲着。 “她爹,现在老三娶上媳妇了,以后分家,这家当是不是就得多分出一份给老三了?” “废话,就是不娶媳妇,家当也有老三的一份啊。” 冯二壮吹了吹削下来的木头沫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陈秀娥放下手里的绣活。 “哎,那可不一样,我看出来了,何苗这丫头不是个白给的,你看她把咱爹娘哄的,脸都乐开花了,以后指不定出啥幺蛾子呢。” “你就爱多想,瞎琢磨,我睡觉去了,明早还得上山打猎呢。” 冯二壮扔下刻了一半的木娃娃,倒头便睡。 “你看你,啥也不管,别忘了,咱家唤娣是个闺女,本就占不着便宜,还不得多替她想想。” 陈秀娥不服气地嚷着。 此刻,炕上的男人早就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