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底,林夜又相了一次亲。那次相亲,是他表妗子——王秀英的表嫂——给他介绍的。他表妗子通知他去女方家里的时候,王秀英和林新红刚好都去上班了,没有长辈陪着不好看,又需要有人帮他壮胆,他爷爷凑巧在家,他表妗子就让他爷爷跟着去了。 到女方家里跟对方见了面,林夜和女孩聊的并不好,他还是像上次相亲那样,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说话,那个女孩也只是随意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反倒是他爷爷和女孩的父亲十分投缘,两个年龄相仿的老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离开女方家里之后,林夜的表妗子当即问他感觉中不中,他还没开口,他爷爷就先表态说:“我看中。人家家庭条件待这儿搁着呢,人也长得又高又胖的,有啥相不中的?”他表妗子笑着附和说:“我看也挺合适的。”然后又问他说:“你觉得呢?”林夜觉得不怎么样,别的不说,至少看到那个女孩,他没有一丁点儿喜欢的感觉。可是他爷爷和他表妗子的态度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再加上不想直接跟他们唱反调,就勉强点头说:“中。”他表妗子笑了说:“那就这么给人家回话了?”他爷爷笑着说:“就这么说吧。”结果,他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而林夜这个当事人,稀里糊涂的根本不清楚那么给女方回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秀英下班后,她表嫂过去告诉她说女方那边没意见,林夜的爷爷也没意见,已经都说好了。王秀英听完勃然大怒,意愤难平地说:“小时候他不管闲事,长大了他过来管闲事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商量,他凭什么当这个家!”她表嫂表情尴尬地笑着说:“你看看,我不是觉得他既然跟去了,就能当家吗?再说了,我问林夜,林夜也说中啊。”王秀英转而冲林夜发火说:“我刚才问你,你不是说不中吗?你怎么跟她说中啊!”林夜总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当时是在问他同不同意跟那个女孩定亲,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还以为怎么着也要再见上几面、彼此有了一定的了解才会考虑这个问题呢,于是就委屈地辩解道:“我哪知道是这样啊?”他从一开始就认为相亲不靠谱,觉得两个陌生人见上几面就确定恋爱关系实在太过草率,可还是没想到居然能草率到这种程度。他表妗子劝王秀英说:“要不这样吧:等哪天有时间了,你跟着过去看看再说?”王秀英脸色阴沉的没有接话,算是默许了这个提议:毕竟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做法了。 第二天上午,胡纪伟给林夜打了个电话说他考完试了,让林夜下午去县城找他。林夜去找胡纪伟之前,他表妗子到他家里让他去跟那个女孩再见一面,说让他俩人再说说话,人家那边对他挺满意的,就是感觉他话太少了。林新红和王秀英还是不在家,反而有几个邻居跑过去凑热闹,那些人一个个的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七嘴八舌的纷纷给林夜出主意,教他过去之后该说什么。林夜听烦了,脾气就上来了,冷冰冰地说:“今天去不了,我同学打电话让我去找他,我该走了。”他表妗子诧异地看着他说:“你看你这孩子,是见你同学要紧,还是相亲要紧?”林夜十分肯定地回答道:“见我同学要紧!”撂下这句话就不管不顾地走了,把一群人都晾在了他家里。 林夜在胡纪伟的爷爷办的画班见到胡纪伟,俩人也没说去哪儿,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西关随处瞎逛,走到哪儿算哪儿,一直晃悠到饭点儿,才找了家小饭馆吃饭。林夜把相亲的事儿跟胡纪伟说了,胡纪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看看这事儿办的!不来见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叫你去相亲你咋不去呢?”林夜闷闷地说:“不想去。”不曾想,胡纪伟上一秒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下一秒就恢复了本来面目,猥琐地笑着说:“那女的长得咋样儿?”林夜无奈地说:“不咋样儿。”其实,跟第一次相亲一样,他压根儿就没记住对方长什么样子。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林夜用公用电话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王秀英说不用去见女方了,这次相亲就这么算了。他本以为王秀英会发火,可王秀英却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问了他不回家住在哪儿、还有没有别的事儿就挂了电话。通话结束后,他在如释重负的同时,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长大了——从小到大,他几乎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生活的方方面面,该管的不该管的,王秀英都会帮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说好听点儿,是王秀英把他照顾的很好,说难听点儿,就是王秀英把他养成了一个既没主见又懒得动脑子的废物——这一次任性,让他有种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的感觉。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谓的自己做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秀英的默许和纵容,他并没有脱离父母的保护,离实现独立自主更是还有很远的路要走,那种自己在做主的感觉,其实仅仅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王秀英问林夜住哪里,林夜说胡纪伟有住的地方。事实却是,他和胡纪伟去网吧待了一夜。胡纪伟听歌、打游戏,找人聊天,一夜都没闲着。他不知道干什么,就随便看了一些电影,看困了还睡了一两个小时。 *** 真正参与进去,林夜才知道过年的时候相亲究竟多么热闹:如果说春节期间的相亲是一顿丰盛的大餐,那么年前的那两次相亲与之相比,简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那年的春节,极有可能是林夜这辈子最忙的一个春节。从初二到初五,他每天不是在相亲,就是在赶去相亲的路上,常常一场相亲还没有结束,下一场甚至下两场就已经安排好了,想停下来喘口气儿都做不到:初二见了三个女孩子,初三见了五个,初四见了四个,初五的中午他喝多了酒吐得一塌糊涂,下午假装睡了个天昏地暗哪儿也没去,上午还是没能躲掉的去见了两个。在如此高强度的锻炼下,他很快摆脱了有嘴没舌的状态,尽管依旧做不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是越往后来,他越是淡定从容应对自如。 初三的上午,林夜见了两个女孩子,见第二个跑的比较远,蹬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到女方家里,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态都累崩了。然后在快到村口的时候,王秀英接到一个电话,林新红等她接完电话说:“谁呀?”王秀英习惯性地看着手机屏幕说:“咱二嫂。”林新红笑着猜测说:“打电话干啥?给林夜说媒么?”王秀英收起手机,点头说:“嗯。咱二嫂说倩倩今年也正在说媒,叫林夜下午去见见。”林夜顿时精神一振,难以置信地忍不住问道:“许霞的闺女?”许霞是他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她的大女儿夏倩倩是他的小学同学。等到王秀英点头确认之后,林夜突然间也是第一次对接下来的相亲产生了期待,原因很简单,他以前对夏倩倩很有好感——在进入三(4)之前,他最喜欢的是刘冰雪,第二喜欢的就是夏倩倩。 得知自己即将跟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相亲,林夜当即就没有心思再去见别人了。可是中午他二妗子又打了个电话说夏倩倩去走亲戚了,让他们晚点儿过去,王秀英安排他下午先去别处,他也只能跟着去,结果见了一个还没完,回到家里很快又有媒人找上门来,他只能又去见了一个。等到再次回到家里,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二妗子却一直没再打电话过来,他的心也就悬了起来,担心他和夏倩倩的相亲还没开始就先出了什么意外。直到傍晚时分,接到了他二妗子打来的电话,说夏倩倩已经到家了,让他们马上过去,他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林夜的二妗子找了一个她喊婶子的邻居当的媒人,林夜跟着父母赶过去之后,是媒人带着他们去的许霞家。大人们都认识,见了面自然是一番热络的寒暄,都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才一转眼两个小孩儿就都长这么大了。 林夜见到夏倩倩,发现她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当初他喜欢的模样。虽然他对夏倩倩的喜欢,远不及对林苹的心动来得那么强烈,但是那种喜欢,却是他见到其他相亲对象时从未有过的。夏倩倩见到林夜,笑着说:“林夜,你还记得我吗?”林夜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忍不住笑了说:“怎么会不记得呢?小学同班了好几年呢,而且初中也经常在学校里看到你。”之后,俩人就是彼此询问对方这几年在干什么、过了年打算去哪里之类的闲聊,聊的时间不算长,不过却很愉快。 离开夏倩倩家里之后,林夜和他父母去了他二舅家里。他二妗子当着几个亲戚的面问他说:“咋样啊?”林夜有些害臊却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中!”那是他第一次在相亲后十分干脆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倒不是之前见到的几个女孩子不好,相反的,他在那两天见到的女孩子长相都不差,也有人让媒人捎话问他的想法,可他却始终没敢点头,不是看不上人家,着实是年前那次相亲的教训太过深刻,把他吓破了胆。他二妗子笑着说:“我看也中,倩倩有那么高,长得也好看,有啥相不中的?”林夜的表姐王灵杰笑着说:“林夜长得也不赖啊,林夜哪儿个长得赖了?”她母亲没好气地看着她说:“你看看!我说倩倩长得好看,我说林夜长得赖了吗?”媒人也笑着说:“那这个媒说的顺当,我看倩倩也挺高兴的。”说话间,林夜的姥姥从屋里出来说:“谁说媒啊?”王灵杰很大声的跟她说:“林夜!”她奶奶看着她说:“林夜跟谁啊?”王秀英无奈地叹气说:“耳朵聋,还好打听事儿!”王灵杰还是很大声的说:“倩倩!”她奶奶点头说:“那中。见了么?”王灵杰凑到她跟前说:“见了!林夜说中!”她奶奶笑了说:“小时候他俩还放一个小车子(婴儿车)里边,(用手比划着)就这么大一点儿。”王秀英没好气地说:“那都啥时候的事儿了!”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夜还真挺想知道的,可惜那么小时候的事情他完全不记得。 当天晚上,林夜给范雨佳打了个电话,除了祝她生日快乐,还跟她说他下午相亲见到了一个小学同学,感觉挺不错的。范雨佳说那就好,问他过了年打算去哪儿,什么时候走。林夜说跟他表叔去广东,什么时候走还不确定。 在见到夏倩倩之前,林夜就不想去见其他人了,等到见到她之后,他就更不想再见其他人了。 初四早上,王秀英跟林夜说上午要去哪里哪里相亲,林夜直接表态说不想去。王秀英当即暴怒说:“你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你不想见了,人家那边儿还见着呢,万一人家见到了比你更合适的,你怎么办?”林夜完全没想过他怎么办,他也真心不觉得相亲是多么紧急的事情,毕竟他才刚满二十周岁,他觉得他有时间等。王秀英当然也有她着急的理由,按当地的传统来说,林夜已经二十二岁了,有些人二十二岁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由不得她不为林夜感到着急。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那天上午,林夜又见了两个女孩子,王秀英和林新红问他怎么样,他直接回答说不行。在见到夏倩倩之前,他还会稍稍过脑子想想,见到她之后,他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想的了。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他父母当然能看得出来。回到家里,林新红对王秀英说:“给咱二嫂打电话叫咱婶子去问问。”王秀英恼火地说:“问有用吗!”林新红无奈地说:“没用也得问啊,你看看他这样子!”王秀英看着林夜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窝火而又无奈地跟他商量说:“问是问,下午要是有人来说媒,你还是得去!”林夜点头表示同意:去就去吧,你喜欢就好。下午,他又见了两个女孩子。如同上午那般,王秀英问他的想法,他还是直接说不行。王秀英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阴沉。其实,林夜的心情也并不比她好,因为整个下午都没有收到他二妗子传来的消息——有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在相亲中,让媒人去问却没有传来消息,通常都意味着对方给的是坏消息。 初五上午,劳而无功的相亲还在继续,当然,林夜也不想劳而有功。中午的时候,他二舅的儿子王可去了他家。进到屋里点上了烟坐下,王秀英问王可说:“倩倩的媒说好了吗?”王可想了想说:“还没有吧,好像还在见。她跟你们咋说的?”王秀英笑了说:“打电话叫超峰他妈去问问就没信儿了,你妈没往这边打电话。”王可吸了口烟说:“那没信儿了能不是没相中?她见她的,咱该见也接着见嘛。”王秀英表情不善地看了看林夜说:“他还不想见了呢。”王可看着林夜笑了说:“那咋不想见了呢?”林夜顿时有些来气,却只是吸着烟避开了他的目光没吱声:你还好意思问我,我现在是什么德性,你去年就是什么德性!前一年的正月初五,王可也去了林夜家里,他妈打电话让王秀英叫他少喝点儿酒,说他下午还要去相亲,他说该咋喝咋喝,王秀英说喝多了咋去相亲,他说去不去都中,硬是拉着林夜和林彦兄弟两个喝了两斤半左右的白酒,要不是王秀英拦着,他还会再喝下去,结果他也不比林夜和林彦喝的多,林夜和林彦屁事儿没有,他却吐的一塌糊涂,睡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去。林新红说:“就是啊,她见她的,咱也接着见啊。她相中咱,咱也相中她;她相不中咱,咱坚决相不中她!我就不信见了这么多就没有一个比她好的。”林夜难得吐露心声说:“见了这么多,其他的我都没看上,就看上她了!”林新红看着他说:“问题是她没看上你,你看上她了也没用啊。”林夜苦涩地笑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我知道啊,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是再经历一次,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的坦然接受。所以,吃饭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喝多了,头脑很清醒却吐的一塌糊涂。吐完之后,他回到屋里刚躺下,就又有人上门说要给他说媒。王秀英说下午去不了、他喝多了,把来人一送走,她就跟林新红说咋办吧、愁人不愁人。林夜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很无奈,可心里却没有半点儿的愧疚,他只是想找一个喜欢的人陪自己过下半辈子,他觉得自己没错,至于王秀英怎么想,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总不能拿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去迁就她吧? 初六上午,林夜只见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刚从一高毕业,得知他也刚毕业,就问他是哪个高中的。林夜说:“我是北院的。”那个女孩笑着说:“我经常去北院玩,怎么没见过你?”林夜也笑了说:“我也经常去一高,我也没见过你呀。”当时还有几个男孩子在场,可能是那个女孩的堂表兄弟,也可能是她邻居家的同龄人,他们问林夜抽不抽烟,林夜说:“抽啊,就是抽的比较少。”他之前抽烟确实不多,只是偶尔抽一根,甚至很少买烟,不过那几天其实抽的挺凶的。他们拿烟给林夜,林夜推辞说:“不抽了,在办正事儿呢。”几个男孩子跟他说不用怕影响形象,没事儿的。林夜只好接了烟,不过任由他们怎么劝说,到最后也还是没点上。 那个女孩跟林夜的表妗子同村,从她家里出去,林夜他们在村子里刚好碰见他表妗子。王秀英向她表嫂打听那个女孩的情况,她表嫂说中,比年前见的那个好。林夜一直觉得他表妗子做事有点儿不靠谱,却不能不承认她当时说的那几句话还是很靠谱的。回家的路上,王秀英问林夜觉得那个女孩怎么样。林夜觉得还好,至少在相亲见到的那些女孩子当中,他感觉跟那个女孩是最聊得来的,不过他并没有轻易给出结论,只是保守地回答说:“我感觉怎么样没用,先看人家怎么说吧。”王秀英说:“你妗子说人家家里有钱。她是想让你攀高门头,我跟你爸是咋想的吧,找个跟咱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就行了,人家家庭条件太好,怕娶回来你会受气。”林夜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受气?不存在的;我看上去像个面团,谁都可以拿捏,实际上却外圆内方,有很多清晰的底线,如果形势比人强,我的底线也可以放低一些,可是等到我受够了,碰我底线的人就会知道我究竟有多方,不仅方,而且方得全身上下都是刺。 回到家里,整个上午就再没有媒人找上门来。王秀英一边忧心忡忡,担心接下来就没人给林夜说媒了,一边又想要借题发挥,问林夜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想法?”林夜无奈地说:“我没什么想法。”王秀英烦躁地说出了可能在心里窝了很久的猜测:“一问你就这样!别人去相亲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你可倒好,从一开始你就不想去。你是不是跟那个姓范的小妮儿都说好了?你们要是真的说的有话,咱就不见了,找人到她家说(媒)去,给你们定下来。”接到范雨佳打来的那个电话之后,她旁敲侧击的向林夜打听过范雨佳,仅凭林夜含糊其辞的只言片语就推测出了范雨佳是哪个村的,甚至猜出了范雨佳是谁的女儿——猜的对不对没人知道,不过她那一代人大多对周边的村子很了解,详细到每个村子里有多少人家、谁家跟谁家有什么亲戚、哪家人姓什么叫什么有几个孩子都清清楚楚,以此来看,她猜的极有可能是对的。林夜听了她的话不禁有些心动,可是一想到范雨佳还在上学,当即就断了念想,无奈地说:“没有。”王秀英恼火地说:“没有你咋不想见呢?”林夜底气十足的反驳说:“我也没说不想见啊。”王秀英顿时哑火了——就算他想见,好像也没人来说了——便十分忧愁地说:“今年要是定不下来咋办?”林夜笑了说:“定不下来就定不下来,能咋办?”王秀英叹气说:“那还真是,定不下来谁也没办法。” 下午,还是没人上门来说媒,只有上午见到的那个女孩找媒人传话说她初九要跟家里人去上海,走之前想跟林夜再见一面。王秀英说她初九走,今年肯定是定不下来了,再见一面也没用,就跟媒人说不见了。林夜虽然对那个女孩有些好感,但是她毕竟不是林苹,也不是范雨佳,就默认了他母亲的安排,什么也没说。 难得清闲了一个下午,林夜就给范雨佳写了封信,把他那几天的惨痛经历告诉了她,连他母亲病急乱投医的说要找人去范雨佳家里提亲都没漏下,最后跟范雨佳说,他可能再过几天就要出去打工了,等到劳动节的时候,他会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代他向林苹问好。 初七突然就没有媒人再上门了,王秀英和林新红都担心透了,林夜却是骤然放松了下来:熬了这么久总算熬到头了,至于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写给范雨佳的信还没有寄出去,他闲着没事可做,又觉得不能太偏心,就忍不住的又写了封信给林苹。他在信上先是说他这几天挺烦的,相亲见了不少女孩子,他只看上一个人家还没看上他,还是这么倒霉;然后说了他以前发现的那个小秘密,就是林苹的名字和老婆的汉语拼音首字母都是LP,提醒她如果以后有人称呼她为LP,要想清楚了再应,别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老婆;接着又说回了他自己,说了他对爱情的渴望,说他不会屈从周围的压力,就算沦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也绝不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最后说他对异性朋友的感情,往往徘徊在爱情和友情之间,对林苹是如此,对范雨佳也是一样,很坦诚地告诉林苹,他其实有想过追范雨佳,可是他不敢再赌了,怕再给友情蒙上阴影,更怕会影响范雨佳的前学业;结尾处,他让林苹替他保密,说以后有机会会再跟她联系。写好信之后,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没有图省事儿把两封信放一起寄过去,而是装进两个信封,分别寄给了范雨佳和林苹。 *** 初八早上还是没有媒人上门,王秀英和林新红似乎是认命了,吃过早饭就带着林夜去了地里给小麦打农药。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邻村的孙连喜骑着摩托车找到了地里,问林夜的媒说好了没有。林夜说还没有。孙连喜就让他们马上跟他去见一个。王秀英看了看时间说下午再去呢,都快该吃饭了。孙连喜说小郭庄山虎的闺女,几分钟就到地方了还等什么下午,中午要是不想回来,留在那里吃饭都行(他老婆是小郭庄的)。王秀英说那也得先回家去换身衣服啊。孙连喜让他们赶紧回去换,他先去小郭庄等着。 回家换了衣服,林夜他们刚出村口就碰见了他邻居家一个在郭庄小学当老师的奶奶。邻居家的奶奶问他们快中午了干什么去。王秀英说去相亲,小郭庄山虎的女儿,问她认不认识。邻居家的奶奶说好像是叫海菊吧,小时候长得挺好的一个女孩儿,不过好多年没见过了,让他们过去看看。 也许是邻居家的那个奶奶说的“长得挺好”拉高了林夜的期望值,他见到海菊的时候是有些失望的:微胖,个子不高,打扮不像少女,倒像是少妇,长相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敷衍着聊了几句,他们就不再往下说了,海菊起身离开,他也立刻就走,海菊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他对海菊没有任何想法。 回家的路上,林新红接了个电话。王秀英问他是谁打的。林新红说是他舅要给林夜说媒,问林夜去不去。林夜算是豁出去了,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去。林新红就跟他舅说他们下午过去。 林夜的舅姥爷介绍的那个女孩,除了丑,林夜就再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虽然说媒人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对象,你在媒人眼中就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林夜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你给我介绍什么人是你的事儿,看不看得上是我的事儿,反正白跑一趟也累不死人。可是林夜没生气,林新红却气得不轻,回家的路上忿忿不平地说:“也不看看啥样的就给林夜说,别说林夜看不上,就算看上了我也不同意!”林夜听后忍不住笑了:你不同意最好,你同意我也不会同意,如果逼我跟她定亲,结婚之前我铁定离家出走,至于让我跟她结婚,不可能,死都不可能。 林夜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人来说媒,那就接着见,没人过来,接下来也就消停了。可是回到家里,林新红和王秀英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开始问他上午见到的那个怎么样。林夜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不行。”王秀英不耐烦地说:“又是这样!你不能只考虑你的想法,你也要考虑人家是怎么想的!”林夜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我都没看上她,为什么要考虑她的想法?林新红劝他说:“我们也想给你挑个好的,可人家也得看上咱们呀。我跟你妈是咋想的吧,找一个差不多的,你带出去不给你丢人就行了。上午见的那个可以了,按我的眼光看,这几天见了这么多,还没有哪个比她长得好的。”林夜听完丝毫不为所动:你就是把她夸出花儿来,我也是不喜欢。王秀英顿时气急败坏,看样子有点儿想揍他。林新红犹豫了一下说:“可是这样啊,这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呢。林彦的年龄也不小了,明年也该说媒了,你这边儿定不下来,别人也不好给他说,你还会影响到他呢。”王秀英如梦初醒地附和说:“就是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今年不定下来,林彦咋办?”知子莫若父,林夜自己怎么着都无所谓,却最怕连累别人。所以,林新红一提到林彦,林夜原本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的内心仅仅挣扎了几秒钟,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就妥协了,绝望的点头说:“那就定吧。”王秀英瞬间换了脸色,却不放心的提醒他说:“真要是定下来你可不能反悔,别人丢的起那个钱,咱家可丢不起!”按照当地的习俗,定亲时男方要给女方一笔礼金,如果女方反悔,会把礼金退还给男方,如果男方反悔,礼金是不退的。当时的礼金一般是六千六和八千八,林夜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一起也只花了不到一万五千块钱,定亲的礼金对他家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林夜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连感情都不要了,你却还在跟我谈钱——不过已经完全放弃了底线,再退一步也无所谓,为了能让王秀英安心,他就认真地说:“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了。”王秀英这才笑了说:“你倒是同意了,人家那边儿还不知道怎么说呢。”林夜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嗯,这是我同意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有别的选择吗?那边儿不同意?不同意才好!那就怪不到我头上了吧? 人倒霉真的喝凉水都塞牙,想什么什么不成,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林新红让孙连喜去问女方的意见,初九等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消息,林夜还以为躲过了一劫,却没想到晚上天都黑了,孙连喜还是不辱使命的把女方的答复带了回来,说女方同意了,三言两语就跟王秀英把林夜和海菊亲事定了下来:初十让他们去县城买东西,十二压贴(定亲)。经过一天的深思熟虑,林夜十分确定他并不喜欢海菊,对跟她定亲也越想越不甘心,可是真的等到了这样的结果,他性格中根深蒂固的随遇而安却在最不该起作用的时候起了作用:就这么着吧,顺其自然。 林夜和海菊不熟,所以去县城买东西两边儿都找了人跟着。林夜这边儿找的是他婶子刘琴,海菊那边儿找的是她堂嫂。临走之前,王秀英交给林夜五千块钱,怕不够花还让刘琴带了三千块钱备用,结果她的担心有些多余,海菊只买了一条白金项链、一个很小的红宝石吊坠、还有一套衣服和一双鞋子,总共也只花了两三千块钱。回去之后,刘琴和过去看热闹的邻居闲聊说,其实当时海菊还想要别的东西,可是她堂嫂跟她说第一次出来就要太多东西不好,把她劝住了。 正月十二的压贴定亲,完全是王秀英和林新红操持的,林夜从头到尾都没参与,既没有露面,也没去打听,除了知道给海菊拿了八千八百块钱礼金,别的一概不知。 也是在那天晚上,海菊给林夜打了个电话,说她想买个手机,好方便接下来跟林夜联系。林夜听后有些手足失措,好在王秀英就在旁边,问他什么事。他说她想买个手机。王秀英表情嫌弃地说买吧,问问她得多少钱。林夜就跟海菊说好,问她买手机要多少钱。海菊说她想买个她姐买的那样的,她姐买的一千四。林夜跟王秀英说得一千四。王秀英表情更加嫌弃地说给她买。林夜问海菊买手机什么时候去。海菊说就明天吧,让林夜吃过早饭去村口的桥头等她。 第二天上午,海菊是让她堂姐跟着去的。林夜见到她们没什么说的,就只是跟在旁边听她们闲聊。买手机的时候也是她们跟柜台磨价格,林夜只是在旁边等着付钱,最后她们把那部屏幕很小的彩屏诺基亚的价格从一千四讲成了一千三百八。买了手机,海菊说还要买个手机卡,林夜有点儿畏畏缩缩地问买手机卡得多少钱——他不是怕花钱,而是王秀英只给他拿了一千五百块钱,加上他攒的一点儿私房钱,他身上也只有不到两百块钱了,实在是心里没底。海菊的堂姐表情嫌弃地说花不了几个钱,几十块钱就够了。林夜如释重负地说那就买吧,然后就花六十块钱给刚买的手机办了个号。 下午回到家里,林新红问林夜花了多少钱。林夜说:“还剩六十。”林新红笑着说:“花的可真干净啊!准备了一万五千块钱,一点儿都没剩下!”林夜十分混蛋地呛他说:“你不是钱憋的了么?”对于林新红逼他跟海菊定亲,他心里还是有气的。林新红猛然变了脸色说:“我就是钱憋的了!这个钱花出去了我高兴!”林夜没再说话:你高兴就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 在回想往事的时候,即使觉得当时脑袋肯定被驴踢了,林夜也不觉得做出的决定有什么好后悔的。然而每次想起点头同意跟海菊定亲,他都十分后悔,甚至很多年以后,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绝望。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当时自己能自私一点儿、想法能坚定一点儿,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现在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得出的答案是肯定会,可惜现实中没有如果。有时候,一个错误的决定,真的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