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耳边回响着枪声和水声，透过夜视镜，荧白色的枪焰闪了一下，然后是视线所及的整个水面都沸腾了起来。 就像是噩梦或者恐怖电影中的情景一样，一只又一只的苍白而枯槁的手伸出水面，紧随其后浮上来的是一个又一个光秃秃的灰色人头，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白色西米浮出滚热的奶茶一样。 “食尸鬼！”哈托尔大叫，她抽出自己的手枪，警戒地扫视船的另一弦，惊得同在这边的夏洛蒂一愣。 “这边也有！”哈托尔对着水面连开了几枪，几个脑袋沉下去了，几团暗红色的血雾在湖里蔓延开来。 在欧亚非交界的中东沙漠地带，传说活跃着一种半生不死的族群：食尸鬼(ghoul)。据说天地初开时，恶魔们飞去星星的世界偷听天使们的会议，结果被天使们发现，用乱箭击落，掉进水里的就化身成鳄鱼，掉进土里的就成了食尸鬼。 夏洛蒂看着水面上浮出一颗又一颗的脑袋，它们正攒动着逼近夜舟以及船上的探险队。很难统计这些食尸鬼的具体数量，但视野里少说也有几十一百，而且它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尽管哈托尔和魏明诚尽力地阻击它们的逼近。但很快，最前面的几个已经成功接近了夜舟。夏洛蒂低头就能看见它们嘴里锐利的尖牙，也能清楚的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呼吸和心跳。 黑暗，地下，人形而非人的怪物。鬼片和恐怖游戏里的场景成为了现实。夏洛蒂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想要像面对斯芬克斯时那样，躲在某个人身后，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这样她总不会像现在一样感到无依无靠孤身寡人，也就不至于被恐惧压垮。但三人离她都有一定的距离，她的脚又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她受惊回头。看见一只食尸鬼已经跃出水面，直面它满布皱纹而干枯瘦小的身体的人是萨达特。夏洛蒂下意识而徒劳地伸出手，嗓子里有一声破音而没发出去的叫喊。 但她脑中所预想的萨达特被撕碎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不知何时，萨达特已经抽出了那把大马士革弯刀。夏洛蒂头上的照明灯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落在那把刀的刀刃上，钢铁上玛瑙形的翻卷刀纹脉络清晰可见，闪闪发光的它像是晦暗夜空中的璀烂星云。 萨达特只一抬手，在面前从下至上划出一条对角线。似乎毫无阻力似的，那张牙舞爪的食尸鬼被从左腰至右肩膀砍断，它身体中早就不流动的腐臭脏血顺着钢刀的血槽流下。 大马士革刀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几种刀之一，它们由产自西亚的乌兹钢锭锻造而成，其最大的特点是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大马士革刀独特的冶炼技术和锻造方式一直是波斯人的技术秘密，不为外界所知。当时的蒙古(帖木儿）、印度、土耳其以及东方各国王室均聘用波斯良匠铸兵。 在拿破仑·波拿巴在1798年对埃及的远征中，对于乌兹钢刀剑在战斗中性能的记载则十分详尽。当法军与配备大马士革弯刀的马穆留克骑兵发生过遭遇战之后，有法军将领记录，“战役之后，部分骑兵牺牲了性命，有几位身首异处，有的身体断成了两截，受了伤的伤势也极为严重，手背、手腕全部被切断，情况十分凄惨。” 大马士革弯刀的威力深深地震撼了拿破仑，所以在这次远征之后，法国人参照马穆留克骑兵的服装和兵器自己组建了一支马穆留克骑兵，一时间成为欧洲大陆最强悍的冷兵器军队。 “这小子，意外的有一手啊。”夏洛蒂在惊讶之余感叹，“是该说他牛X还是说那把刀牛X呢？” 萨达特甩了甩刀，一抹血振到甲板上，丝毫没有渗下的迹象。同时一节断肢掉到夏洛蒂脚边。食尸鬼的下肢长着驴蹄一样的脚，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体液味道直冲进她的鼻子，加上血浆四溅带来的视觉冲击，夏洛蒂腿一软，直直地蹲下去，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一瞬间已经全然没有任何反击能力。 她在干呕的空隙抬起头，正好看见哈托尔大踏步地向她跑过来，同时对着她举起手枪。 夏洛蒂一惊，下意识的后退，难道哈托尔真的就是内鬼，已经忍耐不住，这就要趁乱杀死她吗？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她的面前，在似乎凝滞了的空气里，一簇火焰随着枪声响起而从那象征死亡的枪口黑洞里跃出。 结束了吗？夏洛蒂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自己。但其实，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愿意冒险吧？ 真可惜，百万卢布还没有拿到就死了。也许伊凡会把它用在自己的葬礼上吧？真可笑，恐怕那供桌上连自己的骨灰都不会有。 “你到底在干什么？”预料中的子弹穿透头骨时的巨痛并没有到来，夏洛蒂眨巴着睁开眼睛。 一只食尸鬼倒在她身旁，它两眼中心有一个正在冒血的弹孔。它够狡猾，没有像死于萨达特刀下的那只一样大张旗鼓，而是悄悄地摸到船边，再顺着船侧爬上来，想要无声无息地偷袭夏洛蒂。 身后再次传来出水的声音，哈托尔一把拉起夏洛蒂，另一只手稳稳地又是一枪。又一只食尸鬼倒在她们身边，空气中的腐臭血腥味瞬间浓烈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夏洛蒂的喉咙动了动，但她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些食尸鬼只是看上去吓人，实际上都很脆弱，有外骨骼加持的你赤手空拳都能杀掉它们。”哈托尔对着她的脸吼着，在由连续不断的枪声和刀刃划破皮肤割裂骨肉的声音组成的背景音中。“现在没时间害怕了，不想死就做点什么，伊凡·卡列金送你下来绝对不是让你给我当累赘的。” 一旁的萨达特扔来什么东西，哈托尔伸手接住，是一把勃朗宁手枪。“给夏尔吧，我有这把刀就够了。”他头也不回的这么说。 哈托尔转手开了一枪，打中了又一只从夏洛蒂背后的船舷爬上来的食尸鬼。它落到甲板上，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仍对着离它最近的夏洛蒂龇牙咧嘴，发出精神病似的怪叫。 哈托尔用力把枪塞到直直地盯着它的夏洛蒂手里，“有点用。”她这么说，然后又迅速跑去支援独自守卫船头的魏明诚。 夏洛蒂握着枪，她的手仍在颤抖，她看着地上生命逐渐黯淡的怪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两手握紧手枪，痉挛似的扣下了扳机。 枪响了，怪物挣扎了两下，结束了生命。 身后又传来出水的声音，夏洛蒂赶紧转身，又一只怪物已经登上了船，正对着夏洛蒂比划着瘦骨嶙峋的苍白手爪跃跃欲试。 夏洛蒂终于发现，它们原来是这么瘦弱矮小，似乎肌肉组织都腐烂了似的。一片褶皱的皮囊紧紧地包裹着它们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是用塑料袋包裹的商场打折商品一样。这些怪物很矮，不过刚刚能够得到人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总是佝偻着那条脊椎骨明显的后背。 似乎是适应了环境似的，夏洛蒂已经不觉得空气中有明显的恶臭了，同时手和脚也没有那么抖了，或许这是外骨骼的功劳吧？ 夏洛蒂对着怪物连开了三枪——她害怕没有多少射击经验的自己会射偏。 第一枪打空了，不知道嘈杂的背景音中有没有一声是子弹入河的水花。 第二枪打在了它的胸口，这使它一头倒下。 第三枪打在了它的头上，又从后脑勺穿出去，这使它死亡。 来不及喘息和放缓心跳，一连好几只食尸鬼一起凌空扑上来。看来食尸鬼群已经游到了船边，接下来将会面临规模更大的冲击。 在四人鏖战食尸鬼群时，自行的夜舟依然没有停下来，它仍在稳速地前进，丝毫不加快也不减速，似乎这场厮杀与它无关似的。 夏洛蒂慌忙又开了几枪，但这次没有一颗子弹打中了滞空的几只食尸鬼。她又一次扣动扳机，但却没能成功，不知道是没子弹了还是卡壳了。 食尸鬼们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更加无畏地朝着她冲过来。夏洛蒂急得几乎要把扳机掰断了，但一只食尸鬼的爪子已经扒在了她的胳膊上。紧接着，它张开大嘴，伸着脖子，准备把它满嘴的尖牙松送进夏洛蒂的胸膛。 夏洛蒂下意识地挥手把胳膊挡在自己胸口，瞬间感到一股重力加在身上。她慌忙甩动胳膊，想要把食尸鬼甩下去，但无济于事。当她无助而恐惧地看着食尸鬼死死咬在她身上的大口和那令人恶心的古怪脸庞时，突然惧极生怒，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一膝盖就顶在了食尸鬼凸起的肚子上。 在外骨骼的力量加持下，那怪物明显地因受到重击而吃痛，它的身体弯成虾子一样，瞬时张开嘴巴大叫，松开了夏洛蒂的胳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着实令人恶心，像是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崩溃女人，在这紧张的情形下叫得人格外窝火。 夏洛蒂喘着粗气，浑身发热，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咬了那么长时间胳膊却一点都不疼——外骨骼的一节纤细而坚硬的碳纤维杠杆正好死死地卡住了食尸鬼的嘴，看似脆弱的设计却正好提供了绝佳的防御，夏洛蒂不得再次感叹这黑科技的强大。 来不及检查那节杠杆的损坏程度，转眼另一只食尸鬼也攻上来。尽管夏洛蒂还是有种类似于虚脱的感觉，但她已经全然不感到恐惧了。 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脸色发白，很多人把这种感受当成恐惧情感的体现。但事实上，心跳加速是因为肾上腺素加速了人的血液循环从而强化体能，脸色发白是因为血液汇集到四肢以做好逃跑或应击的准备。 恐惧，从一开始就是愤怒的另一种说法。 魏明诚在混乱中大喊了一声，朝夏洛蒂扔过来什么东西——那是一副指虎手套，这时另一只食尸鬼也对她伸出爪子。夏洛蒂尝试地弓下身子，果然，她的动作比以前要迅捷得多。有这套外骨骼的存在，她完全具备与食尸鬼肉搏的能力。 她提起一脚直直踢在怪物狰狞的脸上，它的面部骨瞬间被直接踢烂了，黑色的淤血冒了满脸，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的尸体以一条抛物线飞进了河里。 来不及感叹这强大的力量，夏洛蒂捡起手套戴上，嫌弃地擦了擦一小滴溅到脸上的黑血。那个吓得蹲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高中生已经不见了，血脉喷张的特派专员正摩拳擦掌，准备用纯粹的暴力解决面前的这些小问题。 还活着的两只食尸鬼一起攻过来，它们身后的船舷上，一只接一只的食尸鬼也跳了上来。它们丝毫不为同伴的巨大伤亡和眼前堆了满地的断肢残躯而恐惧。似乎正相反，浓得吹不散的血腥味反而让他们的嘶叫声中透出了更多的疯狂欣喜。 夏洛蒂屈身向前，一记上勾拳打在最前面的食尸鬼的下巴上，直接打散了它的张牙舞爪的攻击动作。随着夏洛蒂拳上感到那块下颌骨断裂的触感，它的主人也同样被击飞到了船外。旁边一只食尸鬼已经爬到了她脚边，她毫不犹豫地抬腿重重踢在它单薄的胸口上。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右摆拳，面部粉碎重击，后拐肘…… 夏洛蒂完全解放了自我，现在这里对她再说已经完全不可怕了，更像是什么爽向的vr游戏。她伴着肾上腺素带来的暴力快感和食尸鬼的嚎哭不断出拳，一只又一只的食尸鬼在铁拳下倒下，但它们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好消息是，夏洛蒂完全没感到累，看来她这边无边无尽的修罗战场还大有继续的空间。 食尸鬼群浪潮一样一层一层地压向夏洛蒂，然后一次又一次被她以最简单纯粹而强悍的物理暴力所冲烂——而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流过一滴血。 “夏尔那边……好像地狱一样啊。”萨达特感叹道。 “不要在自己身边满是血浆和断肢的时候这么说别人啊！”魏明诚正端着一挺冲锋枪对着船前扫射，已经被染红了的河上漂起一层尸体。 全然不顾如此激烈血腥的交战，夜舟依然那么自顾自地向前行驶，像是东南风吹动南塞里斯水乡河中的落叶一样，以其巨大的船身撞开一具具尸体，任其在船两侧自由漂浮，如同垃圾。 一只食尸鬼故技重施，无声地爬上了船，试图偷袭萨达特。它在爪子搭上了船沿的那一刻暴起，它离萨达特咫尺之遥，似乎它很快就要得手了。 但萨达特连退步都没有，只是将刀前伸，靠着它自身的冲力和他手腕的力量将刀锋刺穿了这怪物的喉咙。他轻轻一横拉，就割断了它的颈椎，这倒霉的家伙连一声嚎叫都没能发出来就死了。它的头颅和身体同时掉在甲板上，似是比萨斜塔自由落体理论的别样证明。 “I.B.！”一旁不断用手枪射击的哈托尔高喊。魏明诚解下背上的一挺冲锋枪扔过去，哈托尔在扔掉手枪的同时就已经接住它，转手对着正在涌上来的又一波食尸鬼再次进行弹幕压制。“波波沙？你为什么拿了这么老的枪？”她大喊着问。 “结实，抗用，耐X。” “那是什么意思？”萨达特一边劈下一刀，一边扯着嗓子高喊，以让自己的话能在波波沙的嚣叫中也能够被魏明诚听见。 “那是Insufficient bullets的首字母缩写，也就是子弹不足的意思。战场上简单的音节最容易听清楚，才发明了这套缩写指令。”魏明诚一边扫射一边解释道。 “你们还真是专业，比起什么盗墓贼怎么看都更像雇佣兵吧。”萨达特漫不经心地说。 “谁不是呢。”魏明诚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又一只食尸鬼跳上船来，它明显比先前的量产型杂鱼要高级一些：将近一人来的身高，更夸张的獠牙和利爪。萨达特一刀砍过去，刀刃在它的肩膀处游入了几寸就停住了，完全不似之前如切割黄油一样的简单。 刀刃卡在了它的骨缝里，它嘶嚎着，用没受到影响的另一只手爪袭向萨达特的喉咙。萨达特当机立断，松开刀柄就势后仰一躲，但爪子依然抓破了他的皮肤，牵出一抹殷红的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魏明诚狠狠地用冲锋枪抵上它的肚子，把弹鼓里所有的子弹都射了进去。它的上身立刻就被打烂了，某些油脂类的东西混着血，从原本圆鼓鼓凸起的肚子里流出来。 萨达特抹了一把脖子上渗出的血，从那家伙毫无生气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刀。他对魏明诚无声地耸了耸肩膀，后者点点头当做回应，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食尸鬼已经不可如先前一般对待了。 接下来的食尸鬼潮中同时混杂着一级和二级食尸鬼。好消息是他们的整体数量变少了，二级食尸鬼的数量也远少于一级，萨达特知道他必须改变对角线切菜斩的旧战术，不然又一次卡刀就足以断送他自己乃至魏明诚的生命。 但夜战环境中，在如此之巨大数量和极高频袭击的食尸鬼中分辨一级和二级来采用不同对策，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还是有了办法——他选择将刀刃直接插入每一个冲上来的食尸鬼的肚子，那里没有骨骼保护，刀刃能够不受阻碍地穿破他们的躯体，然后他再用力横拉。如果是一级食尸鬼，这样一来它就会掉在一旁，无能地看着自己的肠子流一地了；如果是二级食尸鬼，这股力会让它跟着刀一起被甩开，他再用力把它直插在甲板上，魏明诚或者哈托尔自然会对着它的头给予其温和的告别。 这一套战术行之有效。在由于二级食尸鬼加入战场造成的短暂混乱后，三人形成了魏明诚火力掩护，萨达特单体打击，哈托尔灵活支援的战斗体系，优势很快重新回到了探险队这一边。 “I.B.！”哈托尔不知道多少次喊到。魏明诚不会再给她扔来枪了，而是一个个装满的弹鼓，两人脚边都已经堆叠了不少用完的空弹鼓。 哈托尔机械地对着右舷涌上来的食尸鬼群扫射，子弹的威力在二级食尸鬼的身上大大削弱，比起大多数一级食尸鬼的即刻毙命，打在二级食尸鬼的身上只能产生有限的冲击减速，和从弹孔爆出的一团稠血，少说也要将近十枪才能杀死它们。 “魏明诚！你还剩多少子弹？这群该死的比起之前的菜鸟可难缠多了！”哈托尔大吼着，枪焰把她的面容照亮，鬓角和额前的发丝正轻轻飞扬。 “大概还有两千八百发子弹吧。” “你他妈到底带了几大包子弹啊？”哈托尔又大吼，但明显能听出带着几分安心的笑意。 “我说，我们是不是该去帮帮夏莉？”萨达特挥刀砍断一只二级食尸鬼的头，扭头对二人大喊。“她可是在一个人应对左舷方向的冲击啊！” “你真的觉得有必要吗？”哈托尔甩头向他示意了一下那边，正虎虎生风地挥舞着一只二级食尸鬼当球棒、把她面前一群食尸鬼用全垒打挨个送上天的、正在说着各种垃圾话的夏洛蒂。 “是我多虑了。”萨达特这么说，把刀刃卡在一只正要咬在他脖子上的食尸鬼的牙缝里。 “他们的数量，是不是逐渐变少了？”夏洛蒂把两只食尸鬼的头骨狠狠地撞到一起，然后用沾了又一层新鲜黑血的手把它们一起抛下船。 “好像确实是这样。”哈托尔在杀死自己视野里最后一只食尸鬼以后，把手中那挺因为过热而无法继续射击的冲锋枪抛在一旁。“或许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觉得它不会同意的。”萨达特指向他们身后。 “什……？”哈托尔的头还没转过去，魏明诚就已经手握两挺冲锋枪同时开枪向他们的右后方射击。这样也好，哈托尔听不见自己心脏骤停时的沉重呼吸。 船的右后弦方向立着一只无比魁梧的食尸鬼。它实在太惊人了，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全身上下都是媲美健美冠军的强悍肌肉，几乎能看见每一缕肌肉的走向。唯独它的肚子极度膨胀臃肿，就像怀孕的母螳螂一样凸起。 它对船上的四人咧开几乎裂到耳朵(虽然食尸鬼并没有耳廓，只有裸露在外的耳孔）的嘴，露出一种像是在笑一样的表情，像是女孩即将前往高档甜品店享受美味前的欣喜。它就这样迎着波波沙的咆哮和四人的目光，迈着与众人的心跳同频率加速的脚步，像一座山一样压来。 “二百米，冲锋枪的火力根本不足以阻挡这东西！它的肌肉密度太高了，子弹的伤害对它来说不过挠痒痒！”魏明诚大吼。他说的没错，即使缓过神来的哈托尔和夏洛蒂都随之举枪射击进行火力支援，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此时此刻，最无用的竟然是刚才表现最为突出的萨达特。等他的刀能攻击到这巨食尸鬼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众人的子弹打在二级食尸鬼的身上还能打出一朵一朵的血花，但打在这位食尸鬼王身上根本没用。子弹不知道是被它坚硬的皮肤弹开了，还是被它的肌肉挤压裹挟在身体里，但总之是没能造成多少伤害。 “一百七十米，越来越近了！让它靠近船的话就算我们不死也无法前进了！”魏明诚把因过热而卡弹的冲锋枪扔在一边，把背上的那挺大枪夹在了船沿上。 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步枪之王”，“反器材步枪”，它高达0.50英寸的野蛮口径使它用于破坏掩体，摧毁装甲车，雷达，直升机，引爆地雷。倘若击中人体，会产生极其夸张的血洞，非死即残。 作为最负盛名的狙击步枪，它却诞生于一位没有任何系统的枪械制造经验的摄影师之手，一开始也不温不火。但在1990年的海湾战争中，美军宣布全面采用M82A1以于科威特的沙漠之盾和沙漠风暴行动中攻击伊拉克军，有125支枪配备于美国海军陆战队。 在战争中，巴雷特步枪对伊拉克军的压倒性杀伤力使它名声大噪，美国陆军和美国空军也接着订购。这之后巴雷特逐渐走向世界，现在成为众多西方国家军警部队的顶级杀伤性武器。 如此凶恶的武器，一度引发关于“是否应订立禁止大口径枪械攻击人体的战争新公约，以避免过于残忍”，但最终美国陆军Judge Advocate将军办公室颁布一条命令，宣布0.50英寸口径和Raufoss Mk 211弹药可以用来对付人员。 军方给出的理由是：战场环境是瞬息万变的，也牵涉到人命伤亡，有时无法用任何条约来限制。 现在，就是那种必须以如此野蛮的暴力来应对的时候。 魏明诚接连扣动扳机，绝对残暴的力量叫嚣着冲向不断靠近的巨大非人之物。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在离这里约两千米的，另一片有信奉着相同宗教，有着几乎同样的悠久历史和相近生活方式的地方，有一群外国人以它的强大杀死了无数的当地人。而现在，在这里也有一群外国人，闯入了这片土地，正准备借助它杀死可能比这个国家政权还要古老的另一位原住民。 “该死的，上面给的命令说这次任务不会有多大危险的，这枪只带了几只弹夹的子弹！”魏明诚大吼，他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依然有着极高的命中率，足以证明其心理素质的稳健。巨食尸鬼被巴雷特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而大大地放缓了逼近的速度，每一发子弹打在它身上，它都会被狠狠地冲击一次。 魏明诚一开始瞄准它的头射击，但效果极低。它加厚的头骨似乎有极强防御力，这现代文明最粗暴的凶器似乎对这古代超自然世界的嗜血巨兽也显得疲软无力。子弹只能深深地嵌入它的头骨，炸掉一小块碎片作为对自己工作的交代。 对其四肢关节的攻击更是如成效甚微，它的膝盖只是弯了弯，但仍能继续往前行进。 “还剩最后的十五发子弹，它离我们还有一百米。”魏明诚不再吼叫了，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无可奈何和冰冷的生命威胁。 哈托尔叹了一口气，她从背包里取出什么东西，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莫非这就是要开始录音频遗书了吗？真到了这么无可奈何的地步了？夏洛蒂再次陷入了冰冷刺骨的恐惧中，刚才的满腔热血就那样凝固在了身体里。 难以用生物学和现代科学形容的怪物就这样带着对现代人类文明的绝对藐视，以不可阻挡之姿袭来，而她却只能等待自己的生命终结。她看着不断接近自己的巨食尸鬼，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成为最令人崩溃的煎熬。 “魏明诚，把剩下的子弹都打到它肚子上。”哈托尔开口了，她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声线。 “试过了，尽管能造成显著的伤害效果，但它的皮肤太坚硬了，即使这样也没有破开，短时间内死不了的。”魏明诚忧心忡忡地说。 “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哈托尔的声音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夏洛蒂·莫里亚蒂。”哈托尔在身后呼唤，“你抓住萨达特的小腿，把他举起来。” 夏洛蒂难以置信地回头，她疯了吗？看她信志踌躇的样子，还以为她有什么制胜之道了呢。可这匪夷所思的动作是要干什么，难道这怪物生吞活剥萨达特的时候，能为他们争取来击败它的时间吗？还是说，先吃了离它嘴巴更近的萨达特，这食尸鬼王就会心满意足地放过他们吗？那似乎也不是不可一试。 她突然想起那个笑话：你被狗熊追的时候不用比狗熊跑得快，你只要比你身边的人跑得快就行了！但她从来没发现这个笑话有这么重的黑深残意味。 “萨达特·本·哈桑·图姆拉，拔出钢刀，握紧它。”哈托尔一边继续在手里鼓捣着什么东西，一边对萨达特说。 “没问题是没问题，但也没必要叫全名吧……多麻烦啊。”萨达特挠了挠头，他的刀已经在刚才不停歇的裂骨断肉中被严重磨损了。那瑰丽梦幻的玛瑙钢纹不再明灭，曾如地平线一样的刃上还多了好几个豁口，但它依然锋利。这阿拉伯的子辈就把这中东的骄傲稳稳地握在手里，像是他身体和手臂的延伸一样。 “夏洛蒂，他现在就是你的刀。”哈托尔倒了什么液体在手上，头也不抬地说。“我下达指令的时候，就切开它的肚子。” 夏洛蒂一时间难以理解她听到的东西。理论上来讲，凭借外骨骼带来的力量强化，这套她挥舞萨达特作为超长大刀的计划确实可行——魏明诚已经把巴雷特剩下的所有子弹送进了它的肚子，尽管这时它已经行进到了离船仅仅约五十米的地方。它的肚子上已经满是大大小小的弹孔，正汨汨地流出黑色的血和半透明的油来。但坚韧又紧实的褶皱皮肤依然支持着它的肚子，没有让其完全破裂开来。 刚才那穿肠的巨痛彻底激怒了它，而探险队已经失去了真正有效的远距离进攻手段。所有人都放下了枪，静静地看着那山一样的巨物带着怒火向自己冲来。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只有它迈步时推开河水的声响，像是冥河流过的响声。这响声流过从每个人的心旁流过，送上一股冰蚀生命与希望的可怕寒凉。 夏洛蒂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会感到无聊透顶，所以她尝试过各种娱乐项目，包括用美工刀去割瓶盖。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如果直接用刀去割完好的瓶盖，最多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很难直接切开，就算用蛮力也收效甚微。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圆珠笔把它扎得像马蜂窝一样，这样子虽然并没有让刀变得更为锋利，但孔与孔的间距比起整体要脆弱得多，很容易就能将其切开。这样做等于是把一块完整的塑料人工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间隔，就像是打一百只一级小怪比打一只一百级boss怪要简单得多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以倒把垂杨柳之姿抓住萨达特的脚踝，以不符她体型的力量将他举起。夏洛蒂这时终于感到些许吃力，满手心的汗与血沾到了萨达特的裤腿上。 怪物越来越近了，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区区十几秒，食尸鬼王已经带着鬼哭狼嚎一样的怒吼，冲到了它的敌人面前。夏洛蒂能清楚地看到它嘴里每一根匕首一样的獠牙，她无法否定自己害怕。但她知道，自己和所有人的生死此刻正系在她之手。纵使大脑空白身体发软，此刻也绝无后退的可能。 食尸鬼王已到了船边不到五米的位置，正对着面前脆弱的众人伸出了自己的利爪。从那张咧开的大嘴看来，它应该是认为胜利将自然而然地在几秒钟后到来。 “就是现在！”哈托尔睁开眼大喊。 多亏外骨骼提供了良好的支撑作用，即使举着萨达特，夏洛蒂的底盘依然稳扎稳打，身体上下的力量循环也丝毫没有被削弱，这也让她能全力以赴。 那被逼上绝路的少女双手握着同伴的脚踝，蓄力似的抡着他转了一圈，怒吼着挥动着长达三米的人形杀器，劈向那非人之敌已经千疮百孔的臃肿腹部。 在这看起来有些许滑稽的画面里，萨达特的面色无比坚决，很难想象他是个如此油嘴滑舌的人。随着巨力带来的超高速在空气中烈烈地划出了一道弧形轨迹，这巨大的武器竟灵巧地躲过了巨食尸鬼挥下的利爪，斩在了它千疮百孔的腹部上！ 顾不上黑血和油脂喷射在他的脸上，萨达特死死地握住刀柄，顶着直接作用于虎口的巨大反作用力，直接划破了它的肚子。顿时，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恶心的油脂味浓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夏洛蒂欣喜地看到，怪物一节断掉的肠子像一条绳子一样垂在肚皮外面，其他内脏也或垂下或被刚才的强大冲击所破坏。但她很快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出现她构想中，巨食尸鬼无力地向后躺倒的场景。正相反，它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而是带着盛怒嚎叫着挥爪，抓向对它造成了如此之伤害的萨达特。 夏洛蒂只好迅速松开手把他甩到河里，但也仅此而已了。她彻底崩溃了——很快，巨食尸鬼还是会把他们挨个吃掉的。 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疲劳，终于不用再搏杀的她瘫软在了甲板上，静待属于她的死亡到来。 这时她又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一首送终的吟曲。她回头，哈托尔正稳稳地站立，对着近在眼前的正张牙舞爪的执刑者伸出右手食指，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个音节都不可知，但轻柔若女神的呓语。 “ΕθεηφωτιτουΚυρουνακψειτουεχθρομου——” (希腊语：愿主之烈火焚尽吾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