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到此为止,一行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继续前进。地宫第二层的甬道似乎无穷无尽,而且极为复杂。夏洛蒂不知道下了多少个坡,拐了多少个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斑驳的土黄色砖墙和用绳子捆扎的木质承重柱,本该有的兴奋与恐惧也被这单调的景致消磨殆尽。 她无聊地踢开一片散落在廊道里的碎陶,这里着实让她失望。在第一层的烂泥中还能淘出一切碎金,如今走在地宫的甬道里,却随处可见这些不值钱的垃圾。这里难道连个完整的陶罐子都没有吗!她撇撇嘴,侧眼看了看萨达特,他却兴致勃勃,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还因为手欠被哈托尔呵斥,生怕他再触发了什么机关。 幼稚,低级,没见过世面。夏洛蒂心想。 “……我们要不要告诉特派小姐,其实这些走两步就能发现一堆的碎陶片,在黑市上同样有价无市?”魏明诚犹豫了一会,还是以极低的声音跟一旁的哈托尔咬了咬耳朵。 “别了,不然我们能把十分钟的路走上半小时。”哈托尔说这话时似乎连嘴唇都没动。 夏洛蒂全然没发现她错过了多少,只是继续百无聊赖地往前走。她故意踩上一堆横在路中间的朽破木板,刚踩上半步,廊道前方就传来“嗖”地一声不和谐音,夏洛蒂一时间被惊住定在原地,一道细长的影子就朝她迅速飞来。夏洛蒂被人用力从侧面狠狠推开,在视野激烈的闪动中,她看到哈托尔死死握住了一支箭,殷红的血流从她的手心一直渗到还依然锋利的铜镞上。 “想活命就他妈放小心点!自己不想活了别他妈给别人添麻烦!”哈托尔勃然大怒,她的怒吼把夏洛蒂送到嘴边的感谢之词逼了回去,但她也确实感到难为情,是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没错…… 魏明诚从身后又找到一块木板,朝着面前扔过去,只听见疾风暴雨一般的“嗖嗖声”,不多时过道中已经插满了箭矢,闪着阴冷的寒光。 “看来,如果莫里亚蒂小姐没踩上那块木板,可就不只是一支箭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圆场,魏明诚这么说。 哈托尔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夏洛蒂吓得眼皮直跳,她暼到萨达特正双手扶墙,似乎刚吐完。 这个萨达特就是逊啦,她默默地想。她自己都没注意到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 费劲穿过满是箭矢的这段甬道以后,一面看起来随时可能倒塌的墙壁横在他们面前,同时还有一扇看起来同样岌岌可危的门。除此以外再无他路。 “这一定就是通往下一层的门了吧?”萨达特带着颤音发问。哈托尔没有回答,似乎依然有所怀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魏明诚适时向前,带队走进那扇看起来不甚坚固的门。 出乎夏洛蒂意料,门后没有华丽堂皇,异常精致的金棺,也没有堆积如山,流光溢彩的宝藏。除了被一行人的来访带起的呛人土灰,入目只有令人意想不到和失望的破败——颓圮又满是裂缝和霉斑一样斑驳的土墙,破溃不平的砂石地面……只见地室正中的被人开凿出的矩形矮石栏内,杂乱摆放着一堆已经灰化的骸骨。此外,除了墙角的几个大陶罐子以外,这屋子里再没有什么东西。 “那该不会是……人骨头吧?”夏洛蒂已经吓得有点变声了。 “可能是吧。”哈托尔带上白乳胶手套,一把抓起带着角的骷髅,“如果人也能长出这么大的牛角的话。” “呼——”夏洛蒂一听,顿时安心不少,她逐渐地学会了去忽略哈托尔话语中的嘲讽意向。 “这里有祷文!”同样戴着白手套的魏明诚从骨头堆里翻出一块破石板,上面的象形文字还依稀可见。哈托尔只简单拂了拂几千年积攒的灰尘,就又聚精会神地解读起来。 看着两人认真的背影,又看了看规格甚至都不如甬道的地室,夏洛蒂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我们……真的没走错路吧?”她抽了抽嘴角,迟疑着问。 “一路下来连个岔路口都没有,我们哪有走错路的可能啊?”身旁和她一起休息的萨达特没好气地回答,他似乎也对这场景颇感失望,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怨气,“我看哪,就是你们那个monsieur找错地方了,现在走到这个死胡同里白费功夫,要我说不如回地上再重新勘探勘探得了。”这番分行李散伙的论调不由得让夏洛蒂想起了听到师傅被妖怪抓走了的二师兄。 “想走你可以走。”哈托尔头都没回,但斩钉截铁。 “你……”萨达特被呛了这么多次终于忍不住了。就在两人之间的局势要进一步恶化时,夏洛蒂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似的轻语,又像是一阵风吹过的芦苇沙沙声。 正当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时,一旁的萨达特也露出了同样的疑惑神情。不敢通知翻译石板的两人,他们屏息静气,紧张地看着对方,准备捕捉下一声诡异的风语。 那未知的声音如约而至,夏洛蒂的心脏像是战鼓一样突突直跳。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莫非是……她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看过的盗墓小说,可背对着他们的两人还浑然不知,还在天真地解读来自古代的留言……夏洛蒂刚要喊出声,就被萨达特捂住了嘴。他带着同样紧张的神情摇了摇头,手指向不远处墙角旁的一个大陶土罐。 夏洛蒂紧紧捏着萨达特的衣袖,跟着他以极小极小的步伐向罐子靠近。又一声出现,果不其然,声音来源于罐中。这么大的罐子里能藏住什么?夏洛蒂不由得想到小说中活尸从大瓷瓶中爬出来的剧情,她赶忙拉住已经拔出刀跃跃欲试的萨达特。“喂!你们快到这边来!那罐子里有东西!”她朝哈托尔和魏明诚喊。 “你要干什……”哈托尔不太情愿地起身,朝夏洛蒂这边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她捡起一块断砖,抬起手来,哈托尔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别——!”她大喊到,却已经晚了,砖头朝瓦罐飞了过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夏洛蒂倒吸一口凉气。 罐子里有一条硕大的眼镜蛇!原来刚才夏洛蒂听到的的风声其实就是它发出的呼气嘶嘶声。它昂着几乎跟夏洛蒂差不多高的身子,膨起扁平的脖颈,眼看就要朝他们发起攻击。萨达特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狠狠抽刀对着蛇头砍下去,却没能杀死它,血从它受伤的鳞片涌出来,让它更加狂躁了。它向后缩起身子,像弹簧一样蓄力,然后如离弦之箭一样袭向萨达特的喉咙! 萨达特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他就要丧命蛇口。情急之下,夏洛蒂脑子一空,也忘了恐惧,朝着眼镜蛇狠狠出拳。虽然根本没打中,但也惊吓到了眼镜蛇,打散了它迅猛的攻势。萨达特赶忙一刀插进蛇柔软的下腹,直接戳断了它的脊椎。它最后挣扎了几下,最终张着变形的下颚瘫软在了地上,暗红的血从它的伤口涌出。 总算有惊无险……夏洛蒂还没来得及摸一把脸上的惊汗,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声暴喝又吓得一激灵。“你!”哈托尔一把把萨达特摁到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她雷霆震怒,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抽动,眼睛里映出的怒火像是要吃了萨达特似的。萨达特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惊呆了,毫无防备,手里握着的刀掉在地上,他用力抿住颤抖的嘴唇,激烈而克制吸着气,惊慌地看着狠狠抓着自己领子的哈托尔。 夏洛蒂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哈托尔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奇怪啊……”这时一旁的魏明诚嘀咕道,“什么?”夏洛蒂赶忙接口,希望这能让自己避免哈托尔的怒火打击。 “太奇怪了。”魏明诚摸着下巴说,“这罐子里怎么可能有一条活蛇?” 夏洛蒂的脑子嗡地一声——是啊,这罐子如果是地宫中的,那它就已经被封在地下三千年之久,怎么可能会有一条如此健壮的活蛇?除非…… “而且这还是条眼镜王蛇。”魏明诚看着它尸体上的白环纹说,“这种蛇只栖息在亚洲东部的热带地区,埃及不可能有这种蛇的啊。” 他虽然还在思索,但夏洛蒂已经大概有底了——这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蛇应该是被某个人事先带进来的。 但夏洛蒂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刚才的蛇袭中,能手刃巨蛇的哈托尔和熟练使用枪械的魏明诚几乎都没有行动,说是反应失常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莫非…… 像是能读到夏洛蒂的心思似的,哈托尔转头瞥了夏洛蒂一眼,表情一下子有些波动,就式手一松,放开吓傻了的萨达特。她从魏明诚手中接过那块石板,“赞颂普塔,宇宙的巨匠造物主,用双手创造世界的神,工匠和艺术家的保护者,我们将这头神牛献给你,愿你保护诸神的神庙和我们的肉体。”她翻译道。 魏明城已经把骨头整理出来,抚摸着栏内仅剩的一条说:“你们看,只有这条脊骨被固定在地上,或许我们应该把剩下的部分拼到正确的位置上去。”哈托尔已经蹲到那堆骨头边上,没事人似的上手工作,但经过刚才的风波,现在她在夏洛蒂眼里已经刻意的不行。 对暗藏的危机浑然不知的萨达特赶紧闻言向前,或许是为了取悦哈托尔防止矛盾激化,他也加入了这场也不温馨的拼图游戏。夏洛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虽说她的手同样在拼骨头,但眼睛再没离开过哈托尔。 “……夏尔?”萨达特的声音把她拉回。她还在愣神呢,萨达特就伸手把她手里的那条肋骨从她本来要放的地方拿走,摆到另一处,“你拼错了,那条是左肋。”不知道是不是被哈托尔凶了有些委屈的余震,他一向大大咧咧而上扬的声音似乎有些沮丧和颤抖。 虽然夏洛蒂总是欺负他,但她看他这幅样子还是有些心疼。不擅长安慰的夏洛蒂僵着胳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觉得他替自己挨了骂。“萨达特,我……”她心头一热,就想把她这几个昼夜的思索与猜忌向这位朋友报诉衷肠——预言中不是说会有死亡吗?至少她不希望它降临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突然,她感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而且迅速剧烈起来。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她说了一半的话。伴随着砖土之间让人颇为不舒服的“咔——咔——咔——”的哑涩摩擦声,尘土在狭小的地室中肆无忌惮地飞扬弥漫。夏洛蒂赶忙闭上眼睛捂住口鼻,拼命稳住自己的脚下。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好死不死这里地震了吗? 没有真正体会过地震的很不会懂,这种时候是真的会求老天保佑自己,无论再怎么唯物主义的人,在灾难面前都会变成唯心主义,就连一向喜欢满口唬烂游戏人生的夏洛蒂也不例外。“额……虽然我不信什么宗教,但是伊凡信东正教,能不能给上帝开个友情卡顺道保护一下我?”她这么想。 当她感到从地底传来的震动猝然停止,再睁开眼睛时,看到原本简陋祭坛所在的地方露出一个大洞,一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行的狭窄直梯向地下延伸。与此同时,伴随着火焰的呼呼声,阶梯廊墙上的两排火把从洞口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自动点燃,绚丽的诸神彩色浮雕挤满了两面廊墙,可能是长期与这道暗门封锁在地下减少了氧化和侵蚀,这些彩雕保存的格外完好,看起来像是能从墙上跳出来似的。 这次可没办法再退缩了,夏洛蒂壮着胆子下去,一级一级台阶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松开了萨达特的袖口。出人意料地,暗道中的空气并不浑浊,并且出人意外的凉爽,这让夏洛蒂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终于,阶梯迎来了它的终点——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上面画着一个长着犬科脑袋的神,正在一杆天平旁调试着什么,天平两侧画的很抽象,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天平旁边蹲着一只又像鳄鱼又像狗的怪物。 “胡狼头的死神,死者的保护者和木乃伊之神阿努比斯,战神赛特与生育女神奈芙蒂斯之子。祂把死者的心脏放在黄金天平上,与真理女神玛特的真理之羽称量,心脏比羽毛轻的就是义人,进入永生天国芦苇之原享乐;心脏比羽毛重的就是罪人,那么他的心脏就会被长着鳄鱼头,狮子上身和河马后腿的怪物阿米特一口吞噬,再也没有永生的可能。” 夏洛蒂对这段神话不感兴趣,她对阿努比斯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来自于伊凡的随口一说,只记得是狗头的死神,她摸了摸墙面,很厚实,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 “这……怎么会这样?”她失望之余不由得嘟囔。 “我就说吧,在这里搞到最最后不还是无功而返?”萨达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说着就转身朝来路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哈托尔一把擒住萨达特,一边把他狠狠摁到那堵厚实的墙上。同时,她右手迅速拔出别在魏明诚腰带上的军刺,刺破了萨达特的手指。她用力挤了伤口一下,就像画押似的往上一印,随即“轰”地一声,整面墙壁竟然向上升起,露出一个金碧辉煌的新天地来! “很多简易的魔法机关都能靠人血来激活。”哈托尔冷冷地解释,萨达特一边用怨妇般的双眼瞥着她,一边忙着舔舐自己拇指上那条不到两厘米的细小伤口。但夏洛蒂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和她张大的瞳孔都被眼前的奇景死死吸引住了—— 只见一座偌大的地下宫殿,四壁都布满了人工凿出来的凹陷方舱,里面堆放着器皿,神像,饰品……这里仿佛是个规整的杂物间,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黄金制成,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夏洛蒂的视野。一柄一人多高的巨大黄金天平就立在大殿中央,古雅而庄严,像是诸神的遗物。而诸神的雕像正分立两侧,手持纯金的手杖或武器。它们通体漆黑,却又在火把下熠熠发光,似乎是用整块的黑曜石精雕细刻而成,这种昂贵稀有的石料在古埃及时代也只有大的神庙才有。两排神像相对而立,从它们都彼此不同物种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感情。冷不丁呼地一声,诸神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将整个大殿照亮,火光反射出金光,金光反射出目光,这是足以令人欣喜若狂的黄金世界!那极奢的狂喜与财富和它背后的无穷欲望在这地下深处的秘境之地浓缩的淋漓尽致。 “我不会在做梦吧……”夏洛蒂·莫里亚蒂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她感觉自己好像哭了,伸手去摸却没摸到泪水。 “没出息。”哈托尔说。 夏洛蒂瞪眼,她明明就看见哈托尔也咽了口唾沫,但却也不想和她多争执。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扑在这一屋子几辈子也挣不来的稀世珍宝上。一旁的萨达特也大差不差,他正在向魏明诚要袋子。魏明诚仍是一副谨慎的样子,正配合着哈托尔检查各处。 夏洛蒂抢下从萨达特刚从魏明诚手里接过的袋子,这袋子摸起来很结实,像是由黑色的纤维材料制成,足以装下一人,魏明诚为什么会带这种袋子?她这么思索,同时也这么顺口问了一句。 “哦,这就是普通的裹尸袋啊。”魏明诚说。 夏洛蒂一激灵,但也再无其他。她手脚利落地把价值连城的金制品装进袋子里,这过程中发出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像是架子鼓初学者奏出的不谐交响乐。 苏联侵略阿富汗期间,当时苏联军队使用的裹尸袋颜色为黑色,所以驻阿苏军暗地里称呼牺牲了的战友为“黑色郁金香”。这些苏联青年曾怀揣着“解放全人类从阿富汗开始”的高尚信念,进入了侵略阿富汗的战场,当他们发现所有当地人都对“解放者”怀揣深刻的敌意的同时,苏联政府甚至不承认他们是“因革命战争牺牲”,只是“在执行国际主义任务时殉职”。 消息传回阿富汗后,在各个前哨基地里相互打趣的苏联大兵们带着一种黑色幽默的情绪把漆黑冰冷的裹尸袋称为绚丽多姿的郁金香,或许在即将回乡的战友尸体上寄托了这些有着不俗文化水平且行走在地狱边境的战士们心中对理想、对信念、亦或是对祖国和正义的某种期盼吧…… 夏洛蒂拿起一只彩绘的陶罐,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一挥手后,一只甲虫被甩到地上。它看起来像是一只蜣螂,也就是所谓的屎壳郎。伊凡曾科普过,古埃及人崇拜蜣螂,称之为圣甲虫,圣甲虫神凯布利象征每日早晨升起的太阳,也代表重生与循环,其他的夏洛蒂就不记得了,因为这是他在两人挤在她家一起看《木乃伊》——那部著名的恐怖片时提起的。也正因此,夏洛蒂对于它们的初印象就是泛闪着金属光泽的虫群浪潮,伴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窸窸窣窣声突然出现,群聚一拥而活活吃干抹净盗墓贼的血肉。 一股不适感沿着脊梁骨爬上了夏洛蒂的后背,想要把它拍的远远的却还不敢伸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不紧不慢地跑进了地上的一道砖缝里,时不时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圣甲虫从那里进进出出,即使这个数量构不成危害,夏洛蒂还是忍不住留意。 突然身后的萨达特大叫一声,夏洛蒂被吓了一激灵,刚想回头骂他,却只看见一团紫灰色的漩涡赫然出现在黄金天平周围,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强烈气流伴着猎猎的风声从其中涌现出来,拍打着古旧的砖墙,卷起大大小小的碎土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肆无忌惮地四处乱撞。 夏洛蒂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透过飞扬的发丝,怔怔地看者似乎只该出现在噩梦中的场景——那个曾出现在壁画上的胡狼头死神,阿努比斯,踏着风暴从漩涡中似乎轻飘飘地升起,但祂的巨大脚爪踩在地上时却发出低沉的闷响。祂健壮的身躯有两人多高,用一双发着幽光的狼眼睛扫了一下众人。用一只带着华贵手镯的手在空气中一挥,跳动的灰尘化成烟雾,然后在丝缕缭绕中话出一根带着灰色光彩的羽毛来。 “怀有私欲闯入来生之地的人啊,汝等必须接受真理之羽的审判,非经此一途不可继续前进!”阿努比斯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吻,用古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总比苏卡的模样和声音正常多了。夏洛蒂即使吓得腿都软了,但脑内还是在唬烂。 在风暴中摇曳的灯火恰当好处地变成幽幽的绿色,像是指引亡灵接受审判的冥火。呼呼的风声灌进夏洛蒂的耳朵,她看到刀锋从飞扬的烟雾中逸尘而出,萨达特飞身而出,他马上就能将手中的大马士革刀狠狠落在死神的喉咙上! 但阿努比斯纹丝未动,萨达特的刀锋直直从死神身上穿了过去,曾发生在苏卡身上的事又发生了一遍,萨达特狠狠地撞在了堆满黄金器皿的墙柜上,他曾渴望据为己有的财宝,在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中和他一起掉在地上,落得到处都是。 “这里就不能他妈的有个能打中的东西吗?”萨达特揉着脑袋咒骂道,而阿努比斯甚至不屑于给与目光,祂在那里慢悠悠地摆弄那杆黄金天平,其他就再无动作,似乎在等他们自己把心脏交上来接受神圣的审判。 “我明白了,这肯定也是幻影!”萨达特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切都已了然的表情说。死神刺刀一样的目光闻言落在他身上,接着,阿努比斯闪电般伸手抓起他,像扔一块小石头那样随意把他甩到了另一侧的土墙上,萨达特被摔的口鼻冒血。他痛苦地昂起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两条腿由于痛苦而不停条件反射似的踢动。“卑微的凡人也配侮诽神祇?”阿努比斯轻飘飘地,把一字一句从利齿中挤出来。 魏明诚本来举起了枪,在稳稳地瞄准了那颗胡狼头颅之后,又只能不甘地放下,他的眼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恐惧;法力高强的女巫哈托尔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她直视着阿努比斯,眼中却有迟疑和动摇,她的手摁在腰间的匕首上,手指在刀柄上反复摩动,似乎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夏洛蒂没有注意这些,在萨达特的闷哼与呜咽声中,她的一双拳头握得外骨骼的组件和机械关节咯吱咯吱作响。夏洛蒂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反常的煞白,她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注视着魔神。 这就是所谓的神祇吗?这种让人真正无能为力的压迫感和凌驾感?伊凡在她身边打游戏时曾说,只要是有血条的boss就有办法战胜,但她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正是为了逃避和改变她所遭受的不公和欺凌,才会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的,不是吗?可为什么她还是逃不开这种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夏洛蒂喘着粗气,视线已经模糊,强行压抑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她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双腿像是瘫软了,似乎马上就要跪下…… 似乎人都生活在阴沟里,追求和梦都会被无法反抗的现实替代。 夏洛蒂曾常常幻想自己跟领导对骂的样子,和她讨厌的,不负责任又摆谱的父亲决裂的样子,为弱者挺身而出的样子,花钱不再精打细算的样子,走了狗屎运傍上大款的样子,甚至还有被车撞死的样子。然后下课铃响了,她眨眨眼清醒过来,变回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似乎生活总是这样。 但总有人会不屈而昂扬。 忽然间,她不再害怕,不再惊慌,胸膛中有的只是无尽的怒火。开他妈的什么国际玩笑?为什么自己只能看着面前这丑恶的狗头人在这里作威作福?为这天下什么生来欺凌者和被欺凌者,而反抗却难于登天?这不公的一切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秩序吗? 都算他妈什么的狗屁!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她大吼一声,红着眼睛拔出自己的手枪,在剧烈的颤抖中,死死瞄准了死神的胸膛! “夏洛蒂!不要冲动!你打不到祂!这么狭小的地方开枪子弹会跳弹的!”魏明诚厉声制止夏洛蒂,情急之下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但一切都晚了,夏洛蒂在接近虚脱的狂热之中紧闭双眼,大叫着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膛而出,不出所料地直直透过阿努比斯的身体,打到了祂身后,一尊神像手中捧着的灯火上,随着激烈的燃烧,灯火从绿色变回普通的橙黄色。与此同时,像是眼花了一下似的,魏明诚看到阿努比斯的身影似乎闪动了一下,之后似乎变的透明了一些。 “……哈托尔小姐,你……?”魏明诚迟疑着问。 “我明白了!”哈托尔恍然大悟,“这是一个由阵眼维持的咒法招来法阵!” “咒什么来?”夏洛蒂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能听出来被哈托尔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她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哈托尔正把匕首插回腰间。 “咒法招来术(sorcery summon arts),是指魔法的一类,通俗来讲包括召唤术,传送术和创造术。”哈托尔解释道,“我估计我们面前的这个就属于创造术类的法阵。在我们进入这里的时候,使用了门口的血系法阵,就像打开了电灯开关一样,使大殿内的灯火亮起,只不过寻常电灯开关依靠电阻,而这里的灯依靠法阵连结。咒法招来法阵一般通过阵眼维持,而这个法阵的阵眼大概就是这间大殿里的这些灯火,他们为隐藏在大天平附近的创造法阵提供魔力,再燃烧了一阵以后,足够驱动法阵的魔力流入了法阵,阿努比斯的可怕影像就这么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如果是影像那为什么萨达特还会被打得那么惨?”夏洛蒂提出异议。 “……那这么说我还真是够丢脸的……”萨达特气若游丝地说。 “这很好解释,应该是灯油中有某种致幻的药物吧,通过魔力引导能给我们制造出一个共同的幻象,感受到的痛苦和看到的创伤应该也拜它所赐。”说着,哈托尔指了一下萨达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夏洛蒂也感觉他的伤势似乎没有之前重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它真的能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它早就做了,而不是站在原地等我们傻愣愣地把心脏交上去。”哈托尔一针见血,说着她摸了一下腰间,对着自己身旁的火焰就是一枪。果不其然,随着又一团绿色的火焰消失,阿努比斯的身影又黯淡了几分,它的云淡风轻不见了,开始气急败坏地嘶吼:“汝等蝼蚁也配亵渎神明吗?吾会像鸟一样扭断汝等的喉咙!” “what are you 装ing?”夏洛蒂不屑地奚落着,抬手又是一枪,“刚才不是挺牛b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拉胯了?”幻象的怒吼又高了几度。 在魏明诚打灭了最后一团绿色火焰以后,伴随着一声破了音的惨叫,阿努比斯的身影猝然消失了,不像来时的风起云涌和气势腾腾。“什么嘛,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出来装大神啊?”夏洛蒂幸灾乐祸地嘲讽。萨达特也从地上爬起来,果然,破除了幻象以后,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口鼻处也没有淋漓的鲜血,正当他要开始说垃圾话时,谁也没想到,整个地殿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是我们要打开隐藏的暗门了吗啊啊啊啊啊?”夏洛蒂本来还怀有侥幸心理,但随之出现在地面上的巨大裂缝给了她否定的答案,“这里是不是真的他妈地震了啊啊!” “该死的,那个法阵还连着一个地裂术法阵!一旦前者失败了就启动后者!”哈托尔大吼着,“这里要塌了!” 探险队一行人就像站上了跷跷板,他们时高时低,根本站不稳,尽力跳跃着躲避着脚下出现的裂缝。在地下维持了几千年的坚实岩壁像豆腐一样被轻易撕烂,价值连城的金银器皿在铿锵中掉进更深的地底,崩裂出的大小碎石在如此有限的空间内像刀子一样乱射,其中一块割伤了夏洛蒂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去摸伤口,与此同时地面正好摇晃的更厉害了,她来不及躲闪,失去平衡向后仰倒,掉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道裂缝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一个黑影闪过自己面前,好像是一只圣甲虫……